不得不说, 楚宁这次亲自来郡城,确实是长了眼界。不但见识到进出城门要交‘人头费’这种奇闻,甚至连公然索贿这种事情, 竟然也让她给遇上。
倘若只是她楚宁私底下遇到索贿, 花钱了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 却是当着她这一众属下的面, 事情却是难办了。
如若妥协,那便是给这卫民军这些兵将立了个榜样,如若强硬, 那少不得兵戎相见, 难以收场。
不论如何, 楚宁都下定决心, 要先刷一波声望。
“在下刘长贵, 乃陪戎校尉楚宁麾下。”刘长贵向那守城的小军官道:“我等受黄县县尊王逸大人所托,护送督邮蔡真大与税粮入城,还望兄弟行个方便。”
那小军官正在解开一串铜钱往自己怀里装,听得刘长贵如此说来,拿在手里的钱放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 又听见自己手下的兄弟们指点着那些木箱说七道八不停嘴, 顿时脸红成了猪肝色。
“汪头儿, 今天这收成, 怕是连一个木箱都装不满吧?”
“听说西门那边今天已经收满四个箱了……”
“照这么下去, 汪头儿,咱们这个月又得垫底……”
“这个月底可是年节,再垫底怎么向高都尉交差?”
“就是就是,兄弟们可不想再挨鞭了……”
……
“哎?刚才不是有人跟汪头儿说,有肥羊要进城吗?就是他们吗?”一个尖嘴猴腮瘦个男人凑到那被称之为汪老六的守城官旁边,双眼放光的盯着那车税钱,嘿嘿笑了几声,大声喊道:“兄弟们,都过来帮帮忙。”
随着一声招呼,陆续赶来的守城卒都聚围将过来,足足有将近百人之多。
“汪兄弟,这些可都是黄县的税钱税粮。”眼见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包天,刘长贵看了楚宁一眼,得到示意后,随即面色一沉,厉喝道:“你等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后面马车里的蔡真大人求证。”
自从出发以来,蔡真一直都很低调,基本没有说过什么话,此刻见得楚宁等人被如此阻拦,他也置若未闻,连轿帘都没掀开出来看一眼。
那些守城的军卒听到刘长贵如此一说,却是丝毫不怕,反而神采飞扬,气势高涨。
“高都尉麾下,亲卫营百夫长汪铉谢过蔡大人栽培之恩!”那小军官快步跑到轿旁,朝蔡真行了一个跪拜之礼,随即向刘长贵说道:“这批税钱税粮,便由我等替你送入郡仓,你等且回去缴令吧!”
“可王县尊吩咐过,一定要把这批钱粮亲自送给郡里的仓曹大人。”刘长贵道。
“是吗?那你等随我一起去见仓曹吧!”
汪铉面色一冷,终是露出了镣牙,下令守城卒拔刀出鞘,欲将周遭围看的百姓驱散。
眼见如此,楚宁心知正是刷声望的好时机,遂朗声道:“汪铉,你区区一个百夫长,也敢对本校尉拔刀相向?你可知,本校尉押送的这些钱粮,可都是朝廷催缴的税赋,万一出了问题,朝廷中的人大人追究下来,你等可担待得起?”
那汪铉没料到,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女人,当即冷笑道:“你是何人?敢管老子的事情?”
“本将便是陪戎校尉楚宁。”楚宁微微一笑,复又冷声道:“天下城池百千座,可本校尉却第一次见识到,竟还有这过个城门,都要缴纳人头费的地方……据本校尉所知,朝廷可没有定下这规矩,莫不是你等小人欺负郡里百姓不知朝政,故意想出些名目来收刮钱财?”
楚宁此话说得声音甚大,周遭百姓入耳后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随即便有个肩挑担子,鞋绑稻草的小老儿搭了楚宁的话:“校尉大人,以前这城门进出都是不收钱的,可自从高都尉来郡城后,不但进出城门要收钱,连在城里卖点粮食瓜果鸡蛋,也都是要收钱的……”
此话一入耳,楚宁立刻就改变了主意——卧槽!本校尉还在大把的往外烧钱,你丫就敢在这里征商税收刮民脂民膏,当本校尉的钱就是这么好拿的?什么鬼的高都尉,怼不死你!
“老伯,请问高都尉是什么时候到任?”
“大概是十月初。”
“自从他来了就开始收这些人头费?”
“是的,自从高都尉来了以后,守城卒全部都被换成他的亲兵……”
……
大概是在高都尉的亲兵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有楚宁这么亲切温和的问话,这些百姓顿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哪个城卒多拿了他们一个鸡蛋,这等事情也被扯了出来。
当然,这些百姓之所以会这么配合,并不是因为楚宁亲切的原因,而是因为,楚宁在向他们自我介绍时,借用了郡守和朝廷大人的名头,这些百姓可不懂庙堂上的阴谋诡计,只当有人来问他们的疾苦,自然是纷纷哭诉。
刘长贵等久跟楚宁的人,早就知道楚宁最是关怀百姓,已将此事视若寻常,可那汪铉却根本就不将楚宁放在眼里,此刻见得楚宁三言两语便与百姓们打成一片,打听高都尉做过的坏事,心中警觉,当即便呼喝着派人过来驱赶,意欲速战速决,将楚宁等人全部拿下。
啪!啪!啪!
汪铉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赶人,他本人却是随着三声清脆的鞭响横飞了出去,落在他那群下属的中间,被扶起时,右边脸上的三道鞭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区区一个百夫长,也敢以下犯上?赏你三鞭长个教训!还不快拜见楚校尉?”燕凌戈勒马回到卫民军的队伍前,边卷起马鞭,边狠狠的瞪了楚宁一眼,十分不满楚宁这般近乎软弱的处理态度。
汪铉被燕凌戈这么突几鞭抽蒙了片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自己手下的群兄弟拥护在中间,退守到了城门下。
“兄弟们,给老子拿下!今天一个也别想走!老子要他们好看!”他本就不得志,此刻并着滔天怒火化作咆哮,恨不得将楚宁等人生吞活剥。
这些守城卒原本都是高都尉帐下的亲兵,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此刻听得命令握刀在手,看向楚宁等人时,眸中暴虐之色大增。
作为一个真正的战五渣,楚宁素来颇有自知之明,一看到燕凌戈出手,就知文戏要变成武斗,立刻拔转马头,躲到了自己队伍的中间,偷偷给燕凌戈点了三十二个赞——帅!简直太帅了!如果不是抽三鞭,而是三十鞭的话,那就更帅了!
刘长贵早就传令全军戒备,此刻随着汪铉的咆哮,玄甲司的部战兵们大步上前,每人拎着一面半人高的大盾牌,每队十二人并列一排,瞬间便列出了三道盾墙防线。
就在第一司有所动作的时候,第二司也迅速配合,摘弓搭箭,对准了那些守城卒。
汪铉这边的守城卒都是悍勇之辈,当初高都尉随顾文雄将军南征时,便是依仗他们立下了赫赫功劳,连征南将军顾文雄也亲口赞道:“此等悍勇之卒,举朝罕见,本将若是提兵十万,当威震天下,护佑举朝安宁。”
因楚宁这个女校尉的缘故,这些悍卒十分轻视卫民军这些身材高大、衣着统一却名不见经传的私兵,以为只是好看的花架子,随便打打也就唬住拿下,哪知这一动一防之间,对方便已列阵待战,反应比他们这些吃贯杀头饭的人还要迅速。
“汪头儿,感觉不太对劲。”先前那尖嘴猴腮瘦个男人打量了一会楚宁这边的阵势,叫住那些本已经冲出数步之远的守城卒,向高铉道:“你看他们手中的武器,铁头又尖又直,枪不像枪,矛不像矛,好像还有几个棱槽……还有那些盾牌,可与我们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妈的!他们在上面蒙了半指厚铁皮!”
如果是普通的木质皮盾也就罢了,都是战场常用配备,用不着这么吃惊,可是蒙了铁皮的盾牌,却只有虎贲军和羽林军才有,别说他们只是郡都尉的亲兵,便是当初顾文雄率军南征,这种铁盾整支大军也不过区区数百面。
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校尉,竟随便就拎出来百面之多!
另一名守城卒也低声惊呼道:“汪头儿,你看他们的弓……全都是罕见的良弓……”
要知道,做一把好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选材到制弓,每一步都是非常严格,通常要三四年才得一把好弓。据说二十二年前,当今圣上为了远征东胡,集倾国之弓匠,耗时十年之久,也不过造了万余把这样的良弓出来。
望着那片森然弓箭丛森,汪铉的怒火也逐渐冷确下来,他是高都尉的亲信,深知高都尉亲兵如今所配备的武器装备,皮甲皮盔环首刀是有,但这样的盾牌和良弓,却是找不出几件的。
那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校尉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不但将士卒养得这般高大强壮,甚至连武器装备都是如此的精良,如果将皮甲换成铁扎甲,简直可与朝中虎贲军和羽林军并肩。
可如今刀已出鞘,箭已在弦,双方的梁子已经结下,如果他汪铉此刻罢手认怂,不但这自己这顿打白挨,还丢了高都尉的威名,事后传到高都尉耳里,只怕他汪铉也落不到个好结局。
心中略一思索,汪铉便下定了决心,大声道:“这里可是东莱郡城,我等身为守城卒,身负重任,他们怎敢反抗?只要他们敢反抗,那就是谋反!”
众人一听,深觉有理,又想到这支队伍运来的那么多铜钱,顿时心头火热,纷纷怪叫着提刀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