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令天下百官以为此警?
面对陈明复的建议,朱明忠却选择了沉默。
在沉默之余,他却觉得有些面红耳赤,因为这一切的源头在他的身上,因为这一切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沉默良久之后,朱明忠又问道。
“是所有的官员,都籍此中饱私囊吗?”
“回陛下,就目前的调查来看,以粮色增加官租,往往并非是官员中饱私囊,而是用于地方官衙门开支,虽说我朝官员的俸禄颇高,且又有养廉银,可是官府吏员开支,以及官府其它开支,仅只是依靠地方门市杂税,极难维持,比如巡捕房养马所费,还有就是社学虽有朝廷补贴,可为了鼓励入学,地方每每会嘉奖优生,这些银钱,都需要官府支出,所以,地方官员便在官田田租的粮色做起文章来……”
在陈明复的解释中,朱明忠自然想到了旧时的“火耗银”,旧时明清官员低微,正常的俸禄收入难以应付日常开支所需,幕友师爷、门房仆役,都需官员自己出钱聘雇,因此为了解决这笔额外的开支,他们就把脑筋动到了火耗上。火耗银又称耗羡,是明清于正规税粮或税金之外的一种一种附加税。“火耗”一词原本指零碎白银,经火镕铸成银锭或元宝过程中所生的损耗。各行省转交至户部中央税款者,必须以五十两银元宝为一单位,因此行省衙门从百姓收集来的散银必须镕铸成合乎规格的五十两元宝,才能上缴。在镕铸过程中所损耗的银两,则称为火耗,通常这些火耗损失,全部需附加在原纳税人,且于缴纳之前附加于税款。
明朝中期,火耗银为正税的20-30。康熙后期各省征收的火耗银一般达到了正税的三四成,最高的达到七八成。政府收取的火耗银,一般用于大小官员的职务消费、津补贴的发放。有的官员看出其中的破绽,从中大捞好处,大肆敛财。火耗银既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又滋生了政府官员的贪污腐败行为。
也正因如此,朱明忠才会在江北通过发行银圆,直接废除了火耗银,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没有了火耗银,那些人却把脑筋动到了“粮色”上。
“……原本收取的粮色折粮,一般用于地方官府的正常发开支。可是有的官员看出其中的破绽,从中大捞好处,大肆敛财。粮色折粮自然也就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令百姓不堪其苦,而且也滋生了官员的贪腐行为。”
堵上一个漏洞,在另一个地方就会产生另一个漏洞,现在朱明忠甚至不得不佩服起那些人的“脑子灵活”,他们居然如此之快的看到了其中渔利的机会,这些人人啊……
在朱明忠深思的时候,陈明复再一次揖礼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能就此了之。仅凭臣等手中的证据,就目前来说,就可以以贪污起诉不下百名官员。但臣可以以人头向陛下保证,我大明以官田从中渔利的官员远不止这些人,而且即便是以粮色贴补官府开支,同样也是违反大明律。臣以为,若不严惩恶吏贪官,这天下必定为其所害!”
陈明复义正严辞的进谏并没有引起朱明忠的共鸣。虽说私下里他同样痛恨贪官污吏,深知正是那些人毁掉了大明的根基,可是他同样也知道,如果扩大化的话,同样也会重创大明的根基,对于陈明复彻察的建议,他甚至认为这并不是一种恰当的处理方法。
毕竟,涉及到所有的地方官府,即便是身为皇帝,朱明忠也不能把所有的知县都砍了脑袋或者流放到海外。
有时候……法,真的不责众啊!
无奈的摇着头,朱明忠说道。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是地方官府以粮色苦民,但却也是事出有因,毕竟地方官府用度不足,而且开支繁多,也是事实。不过部分地方官吏看到其中机会,从中渔利,对于这些人,自然要严加惩处,可在未查清事实真相之前,若贸言严惩,只会让整个事件更为复杂化。因此,此事目下的当务之急,绝非是如何惩处,而是如何杜绝!”
如果是在几年前,或许朱明忠会眉头一皱,下令彻察此事,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变得“成熟”起来,作为皇帝的他,必须要考虑到国家的稳定,而不仅仅只是个人的一时快意。
“陛下,如果因为严惩会导致事件复杂化,而投鼠忌器,那么将来类似事件又该如何?难道皆是投鼠忌器不成?以臣看来地方上发生这种事情就该一察到底,绝对不能姑息养奸。如果因为牵连甚广,而投鼠忌器的话,只会导致办事束手束脚,如此,又岂需要设立调查厅?”
陈明复的神色一拧,直接反驳道,完全没有因为面对的是陛下,而有丝毫退让的的意思。
“再则,于调查厅的职责,是查处贪官,以清洁官场。至于从根本上杜绝此事,那是朝中诸官的事情,与调查厅无关!”
陈明复的回答,让朱明忠的眉头微微一皱,眉宇之中立即有些不快。
面对他的毫不退让,心知其所言也极为在理的朱明忠,只好放缓了口气,然后颇为无奈的解释道。
“此事必须要查处,但必须要有所区别,若是从中渔利者,必须严加惩处,可是如果不加分辨,对所有涉及粮色问题的官员,都以贪腐论处则是很不妥当……”
不等陈明复把话说完,朱明忠便伸手制止他道。
“陈专员,别忘了,调查厅只有调查权,是否起诉最终会有提刑司决定!”
对于以粮色坑民祸民的举动,朱明忠在心中早就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在感情上他对现在所发生的事情自然是深恶痛绝,毕竟那些人毁掉的是他的名声。但心中的理性告诉他此事还是应该通过司法途径处理。
在陈明复退下之后,又一次,朱明看了一眼报纸,如果不是因为“起诉皇帝”,这个新闻,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即便是知道恐怕也要等到几年之后。
报纸……并不是坏事,尤其是《公议报》这样,时时与朝廷唱对台戏的报纸,至少有它的存在,可以时而给自己一些警告。
“陛下,《公议报》此文,尽是大不敬之言,以臣看来,除查封此报外,还必须交由提刑使对其人严加惩处。”
或许阎尔梅会告诉司内官员,要谨从法律,但在陛下的面前,他仍然会提出他人建议——严惩!
沉吟片刻,面对这个建议,朱明忠则开口说道。
“严惩,……确实应该如此,可如此大不敬……也有一定的道理。”
告他朱明忠“劫夺百姓之产”,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什么时候,有人敢用这样的言语去指责皇帝?
面对这样的指责,朱明忠甚至不知道,是应该欣慰,还是应该愤怒,一方面,一直以来,他都希望中国的士人能够恢复几分骨气,而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不恼怒,因为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可恼怒的同时,朱明忠却也能够理解赵铭功,毕竟,对于百姓来说,地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想要从官府中要回土地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朕看这样吧,此事先由大理院审理,如果他有证据表明其是旧田主,理应归还,毕竟,我大明不是满清,不能掠民之产,但这一点,必须要有证据。至于所谓的要“起诉”朕……这件事,是否为“大不敬”,要先看看大明律中可有规定,如果没有……就引以为戒吧。至于报社那边,还是交由新闻司处理,待朕再做定夺,不过以朕看来,这件事,应该说是律令的失误,涉及到皇家的新闻,如何处理?这个给我们提了一个醒!”
听陛下的话,尽管表面上看似交给了司法,但阎尔梅还是听出了,陛下在为那些人开脱,现在,赵家土地将来的归属已经不再是问题了,真正最大的赢家是谁?肯定是《公议报》了,凭此一个新闻,《公议报》可以说是出尽了风头,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后果,因为陛下已经为他们开脱了大多数的责任,顶多,也就是罚点银子。
不过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决定,自然也不好再多做言语了。只好暗自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让新闻司,编好新闻律令以防止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待阎尔梅离开之后,朱明忠仍然在御书房中处置着公事,按照过去的习惯,他会一直工作到午夜时分时才去休息,虽说内阁可以处理大多数事务,可是最终,还是会有一些专折被送到他的面前,这些专折都需要他做出决定。
在更多的时候,朱明忠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应对最近几个月以来的失眠,最近几个月,往往是眼睛还没合多久天就又蒙蒙亮了起来。久而久之,现在也渐渐养成了半夜工作到深夜,白天再补上一觉的习惯。
临近中午时,和往日一样,朱明忠直接在御书房内睡下,然后又和过去一样,一直忙碌到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