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箱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冒着寒气从墙面里被抽出来。
安云、李武和韩睇围上去,只见一个面容瘦削,颧骨高突的瘦小子光溜溜地躺在铁板上,胸口中央有一处明显的伤痕。
“这就是小钊。”灵淮子淡淡地说,“他的心脏被刺破了,血流得满地都是。”
“就在这儿吧。”李武将整个铁箱抽出来,放在众人眼前。
安云问:“在这儿?在这儿干什么?”
“验尸。”李武说,“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这话把另外三个人都说糊涂了,灵淮子以为李武没听清,于是重复了一遍:“他是心脏被手术刀刺破,失血而死的。”
“真的么?”李武抬起头看着这位门主,“用手术刀刺杀方小钊的是西楣,但是我刚才已经说了,真正的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安云问:“李武,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这很可能只是两桩独立的案子。”
“安云兄,你怎么也这么糊涂?”李武眉头微皱,“我已经说了,这天底下没有巧合,只有看似巧合的假象。你想想,丹门山别说是凶杀,就连病死的人都少,可是最近却连续在同一大区死了两个人,这两桩案子很明显是有关联的。”
他又站起身对灵淮子抱拳道:“门主大人,我知道这是您的爱徒,就这样贸然解剖他,就算是你们也会有些忌讳吧?这样吧,如果解剖以后一无所获,我任凭您处置。”
灵淮子摇了摇头,看着方小钊的尸体说:“死者长已矣。世人对于死者的敬重与关切,不过是做给那些活着的人看的,其实人死了,就像是滴水落江,什么都没了。我们找你破案,却又要你来担责任,这不合适。这样,我亲自操刀验尸,你们只管看着。”
“门主大人深明大义。”
于是灵淮子站到方小钊的冷藏柜旁边,另外三个人在一旁看着。
这三个人里,李武对医学一无所知,安云略知一二,而韩睇属于研究得比较深入的,这也就导致站位上,韩睇站得最靠前而且聚精会神地盯着,安云稍靠后,抱着观摩学习的态度,李武则站在最后方无所事事地看着。
韩睇看着灵淮子两手空空,问道:“师傅,这里条件没法解剖吧?”
韩睇这声“师傅”其实相当于占人家便宜,不过灵淮子竟也没反驳,只是在方小钊身上摸索着,道:
“你们听没听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其实人身上也有纹理,只要顺着纹理下刀,就会切得异常轻松,游刃有余畅通无阻。”
安云惊讶道:“我懂了,莫非您已经将人身上所有的纹理摸透,做到即使不用刀,只用手的力量,也可以顺着那些纹理将人体切开?”
灵淮子汗颜了一个:“你神话故事看多了吧?我就是想试试怎么切方便,当然还是要用刀了……”
另外三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灵淮子从宽袍大袖内落出一柄亮晶晶的手术刀,这把手术刀其实极为普通,就是丹门山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普通刀子,自然,杀害方小钊的凶器也是这样的手术刀。
既然是心脏被刺破,灵淮子自然是先开胸,他的技术确实做到了游刃有余,这种技术其实医生是没有的,反倒是屠户有,说白了医生做的是精细活,屠户是走量的,所以屠夫在大略上的功夫更强,医生则是要小心翼翼,精于毫颠。不过,灵淮子显然是经过了双重训练,下刀不仅迅速,而且精准。
最离奇的是,那柄普通的手术刀到了他的手里,就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更像是安云那两柄销铁如泥的神兵,锐利无比。
众所周知,人的脏器不是直接藏在皮肤底下的,人有皮肤,有筋膜,有肌肉,有骨,而脏器层层包被在最里面。
别的好说,诸如皮肉之流都是软的,但是骨头可是坚硬无二,就算是老鼠兔子这些小动物的骨骼,也得用剪子使劲剪才能破坏,而人类由于身体更大,骨骼更粗壮致密,操作难度更是陡然飙升。如果某人有幸见识过骨科医生作业,发现他们拿着钢钉凿子对着患者的骨头一顿拳打脚踢,其惨烈程度不亚于工地施工,一定会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
然而安云惊讶地发现,灵淮子的刀划过胸骨,那骨头就自然地横断成两截,干脆利索,那截面的平整度简直像是用高压水刀划过。
然而,灵淮子手上拿的确确实实就是一柄普通的手术刀而已。
他悄悄瞥了一眼韩睇,发现她也目瞪口呆,韩睇的性格还是比较高傲的,像是在机关城遇到的大师兄,虽然比她强,但是仍不被她放在眼里。而现在只是稍微见识了一下灵淮子的技术,她的神情就变得庄严拘谨起来,可见即便在丹毒派门中,这也并非一般的手艺。
难道这也是庖丁解牛那样的原理么?安云默默问自己,不,不可能,即便骨头上真有所谓的“纹理”,也不可能这样平整的切开。灵淮子现在施展的,已经不是对人体的理解所能达到的,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安云手中的两柄匕首也能发挥出类似“一刀两断”的能力,但是却无法这样精确地控制切到哪里,如果由安云来操刀,方小钊整个人已经被切成两半了。
“嗯?这是……”
灵淮子的声音将安云从恍惚之中拉回来,他赶忙凑上前查看,基本的解剖他可以背诵,但是当他看到那拳头大小,已经被实实在在破坏的心脏,还是不知道灵淮子为什么惊讶。
“没错啊,这心脏已经被刺破了?”
灵淮子摇摇头:“不……在那之前,小钊就已经死了!”
“什么?!”
韩睇一时也没看出来,她上前仔细看了两眼,才点点头:“没错,死因不是心脏破裂。”
“那是死因什么?”
灵淮子像拉拉链那样把方小钊的肚子划开,暴露出一大堆盘在一起的肠子等脏器,他将手沉下去搜索一阵,在血液干涸的脏器中找到一方脏兮兮的固体。用手抹去表面的污垢,那东西立刻变得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就是它。”
“这是……”安云凑上前仔细看着那物件,“一枚金锭?”
“没错。”灵淮子道,“确切地说,是个金块。”
金块是方形的,个头不大,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会出现在方小钊的肚子里。
韩睇解释道:“金子不纯,里面有很多毒物。再加上金子没法消化,沉在人的肚子里最终会把消化道划伤,造成出血,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靠吞金来自杀。”
李武也凑上前来,接过那金块仔细看了看,而后道:“果真不错,西楣根本不是杀人犯,只不过她以为自己杀了人。”
安云分析道:“我懂了,也就是说,在西楣决定去杀方小钊的那天晚上,方小钊躺在床上,已经因为吞金而死了。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挣扎,也没有喊叫,其实那时候西楣杀的本来就是一具尸体。”
“没错,而且方小钊那时才刚死不久,所以血还能大量地喷出来。”李武点点头。
灵淮子看着李武和安云,又看看方小钊,悲伤地说:“难道……小钊是吞金自杀的么?可是,他没理由自杀啊!”
“但是他只可能是自杀的。”李武道,“因为吞金而死十分痛苦,要么是中毒,要么是金子的尖角把胃肠划破了出血,如果不是自杀,方小钊肯定会找您来给他治病。”
安云啧了一声:“李武,你不是说第一桩案子和第二桩凶手是同一个人吗?怎么这时候又扯到自杀了?方小钊都死了,他怎么杀西楣?难道是关公索命啊?”
李武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也确实没有头绪。”
韩睇想了一会,问灵淮子:“师傅,我听说咱们丹毒派有种能力,大概修炼到四品左右的时候,可以看到人的病灶,是真的吗?”
“嗯。”灵淮子点点头,“是真的,就是咱们中医望闻问切集中发展到极致,四者合一的‘观诊,不过这种能力不光要求品级,还要有天赋,比如春秋战国时期的扁鹊就可以轻易远望病症,而我的几个徒弟没有一个能做到观诊的。”
“那您行吗?”
“可以。”
“既然如此,您那天跟方小钊一起吃晚饭,是否见其肠胃有异状?”
灵淮子仔细回想,摇摇头:“这倒真是没有。”
李武道:“韩睇问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您再想想。”
“我十分关切弟子的身体,这么重大的病在我看来,会在胃部显示出硕大的红雾,但是当日晚饭时分倒真未见异状,只记得浩淼有点犯痔疮……”
“行了行了,咱们这讨论挺严肃的哈……”
“既然这样,”李武道,“这案子倒是豁然开朗起来,很显然,吞金是发生在晚饭之后,午夜之前的事。而且很反常的是,吞金以后没过多久,方小钊就死了。”
“这么短的时间……”安云思忖道,“是不是因为金块里有毒,而不是金块划破了肠胃。”
韩睇摇摇头:“不,如果是被金块里的其他金属毒死,死后面部会扭曲。”
“那胃出血疼死就不会扭曲吗?”安云问道。
这一问,又是一片沉默,确实,如今所知的一切仿佛都是矛盾的:
方小钊在被刺破心脏以前就吞金而死,金块本身是只是普通金块,死因只可能是金块导致的消化道出血。然而死者在极短时间内就死去了,而且并未因消化道出血表现出任何痛苦,也没有向其他人求助,一切似乎都指向自杀……
“会不会是催眠术?”
一个新的声音出现在四人后方,众人扭头看去,无名就站在那里。
“不好意思,我看门没关,就进来了。”无名笑道。
“无名,你不是跟三水在一起吗?”
“不用担心,现在一大帮同门跑过去嘘寒问暖,我觉得凶手不可能去自投罗网,所以就来找你们了。”
韩睇一见无名,惊讶道:“哇,好帅。”
李武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喂,媳妇咱破案呢!”
“谁是你媳妇?”
“不就是你吗?”
灵淮子、无名、安云:“喂,小两口儿,咱们破案呢!”
李武咳嗽了两声,随后郑重地问无名:“你刚才说‘催眠术’是吗?世上还有这种东西?”
“没错。”无名道,“我亲眼见识过,我师傅是李圣,他曾经对我施展过催眠术,中术后就像被麻醉了一样,毫无知觉意识,但是会对施术者的问题做出回答。”
“李圣……”灵淮子思考了一阵,“你说的是李二吧,他应该是舜天时的徒弟,在金驴造福世人,悬壶济世呢。”
“嗯。”无名点点头,“您说得一点不错,多谢。”
李武转身问灵淮子:“也就是说,你们丹毒派真有人会催眠术?”
“那是自然,这是四品的必修能力。我记得李二因为厌倦武力,所以没有升到六品,其实仅从医术来看,他应该有接近四品的水平,会催眠术也不奇怪。”
李武双眉紧蹙:“我向来不知道还有这种能力?要是这样,那完全可以催眠别人去杀人啊!咱们这案子绝对破不了。”
“不……催眠的条件很苛刻,要有黑暗的环境,唯一的光源,还要受术者对于施术者非常信任,甘心接受催眠。而且催眠以后,除非受术者本身有梦游症,否则除了说话以外,不会做出任何行动。”
“但是那就够了,不是吗?”无名笑道,“那就足以让方小钊安安稳稳地吞金而死了。只要催眠以后,令他咽下金块,然后金块就顺着他的食道往下,到达胃,由于方形金块锐利的边缘会划破胃和食道,他的体内会立刻出血,但是由于已经被催眠,他却不会醒过来,就这样一觉睡到死为止。而且由于已经睡眠,就像是被麻醉了那样,他对于疼痛也一无所知,所以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疼痛的表情。”
无名分析完毕,几个人都不免瑟瑟发抖。
无名道:“如何,我这绝妙的推理都令你们起鸡皮疙瘩了吧?”
几个人打着牙战说:“不是……停尸房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