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
我骗了西楣。
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审问元浩淼,一切关于他招供的内容,都是我编出来的。
元浩淼的审问是由无名进行的,按照约定,无名也谎称西楣将他供了出来,得到的结果却是“西楣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压根就没问自己这一茬。元浩淼的傻,无论是从身边的人还是无名那里,都已经得到验证,他那样子绝不可能说谎,所以他确实对杀人案一无所知。
囚徒困境失败了,因为西楣是个例外。一般囚徒困境中的人必须是利己的,但是西楣却是完全利他的,也就是说,这个笨丫头为了元浩淼什么都愿意干,包括被送到药场做实验。当然,药场这事也是我编的,即便是毒派,也绝不许践踏人的尊严和权利。
已经排除了元浩淼,我便将一切坦白给西楣,说我骗了她,如果她没罪,这时候她就可以说自己是清白的,而我大概率会相信。
但是西楣听到以后说了句:“太好了。”
随后她的眼泪流下来,说:“人就是我杀的,我请求道义审判我。”
她已经没必要说谎了。
我让她在屋子里待一会,我会去向灵淮子报告,然后来接她,另外,我还告诉她,无名给我的那张纸其实不是什么审判结果,那是元浩淼的审问记录。
我告诉西楣,我走的时候,她可以读读审问记录。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依然追悔莫及,如果我没把她单独留在屋子里就好了。
……
安云走后,西楣轻松地倒在桌子上,摇晃着脑袋,翘着小脚,不像是被判了罪的人,而像是一个等待黎明的女娃。
她闲适地拉过那张写着记录的纸,嘀咕着:“三水这小子,不知道怎么说我呢!”
“哦……前面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啊,这有一些口供!”
她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那样,指着墨字,一个个读起来:
“有一次,我扫了道观,想着师傅一定会表扬我。结果功劳被方小钊抢去了,我很伤心,但是却不敢把这事告诉师傅,怕他嫌我邀功。后来,是西楣给我出了气,她设了个陷阱……这小子,我还故意瞒着他,没想到他早知道了。”
然后她又开始读第二段:
“我的秃头,您知道吧?这是方小钊骗我喝了姜汤,才让我头发掉光了,后来人们问起我为什么掉光头发还笑眯眯的,我都说是因为这样既像和尚又像道士。不过,既然现在是审问,我必须得说真话吧?因为您要破案,所以真相很重要,我就不瞒着您了,您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求求了!”
“其实,那天方小钊跟我说,喝了这汤,就能和喜欢的姑娘在一块儿。所以我喝了以后,尽管头发掉没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啊!”
“啊?”西楣差点哭出来,皱起眉头道,“喜欢的姑娘?这小子有喜欢的人了啊?”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西楣,你在叫什么?”
西楣猛地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你是何人?敢质问本姑娘?”
“你犯了杀人的大罪,我来取你的命啊!”那声音又在西楣身后响起,忽然,一道黑光闪过,西楣感觉后脑勺挨了一记重击,顿时天旋地转,世界整个黑暗下去……
……
“西楣!西楣!”山道之间,元浩淼拼命向着小黑屋跑去,“上层决定出来了……”
西楣不必判死刑,但是被剥夺全部丹毒派的身份,并且将永远被软禁在东房。这对于元浩淼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甚至怀疑是那碗令他掉光头发的姜汤发挥了最后的余热,保全了西楣的性命。他身强力壮,可以一辈子养着西楣,当然也不会再找其他姑娘。
因为西楣就是我最喜欢的姑娘啊——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小黑屋的大门。
粘稠的液体浸润了他的布鞋,元浩淼顺势看下去,那是殷红的,晦暗的,那是丹毒派每天都要与之打交道的——
血。
“西楣!”他的脑袋像吃了五斤芥末一样炸开了,他踏着血疯狂地跑进小屋,看见西楣倒在地上。
他抱起她的躯体,用手指去试探她的鼻息,没有。
“哈哈,你又恶作剧了,你又骗我,但我不上当,你当我是傻的么?”他笑着,用手去试探西楣的颈动脉。
没有。
然后是心脏。
没有——
“不,还有脑呢,脑死亡才是真……”还没等他说完,元浩淼便看见了西楣脑袋上那巨大的缺口。
在西楣手边,掉落着一块乌黑的硬木,也就是安云捡来的那块儿醒木,其质地坚硬,如同石头,上面沾着一些暗白的物质,那是褪色之后的脑组织。
到了此时,元浩淼不得不接受一个悲惨的事实。
西楣死了。
房门大开,安云感觉情势不对,也闯进来。当他看到元浩淼跪在血泊中,怀抱西楣,脸上显出悲痛欲绝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死刑犯固然是要死的,但是这个权利要交给社会和司法。更何况西楣按照门中的规矩,由于是为元浩淼报仇杀人,将其软禁之后,她对于门人的风险降到零,因此不用处以死刑。然而就是在安云离开短短的这一段时间内,这个年轻的生命便就此消逝了。
杀人偿命,像是魔咒,像是天道轮回,他对此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只有当元浩淼歇斯底里地冲过来,质问他为什么把西楣单独留在屋子里的时候,他的心中才泛起一丝莫名奇妙而又原始的朴素情感,那就是悲伤。
安云即刻回到观中,灵淮子先是看见浑身是血的元浩淼,紧随其后便是怀抱西楣的安云。
“这……这……”他从椅子上跌下来,面如死灰,因为他有观气的本事,其他人的身上都萦绕着一股绿色的健康之气,而西楣身上什么也没有,就像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或者一块儿绝无生气的石头那样。
“观中,还有凶手……”安云的脸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