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厨房的时候，在外头的一个巷子里，拐进去的地方传来一阵小孩的哭声。
阿福往那头伸了伸脖子：“里头是什么地方？”
春筝听了，很随意的回道：“是府里杂役居住的地方。”
阿福了然，从这个地方瞧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心下顿了顿，又听那孩子哭着说了句什么，心里一下就被戳到了软处，脚步便往那巷子里走。
“哎——”春筝没料到阿福会往里头走，唤了一声并不见她停下，看着阿福拐进了那巷子后，才回过神来跟了过去。
哭声并不是那种嚎啕大哭的类型，而是一种含着委屈的调子，阿福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扇小木门。
门扉开了一条缝，阿福轻轻的走了过去，透过空隙往里看。
入眼的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子，能看到一套石桌的一侧，哭声来源便在这石凳之上坐着的一个孩童身上。
阿福仔细的瞧了瞧，约莫**岁的光景，正瘪着嘴坐在那儿小声的抽泣。
阿福看了一会儿，发现里头除了那孩子外并无其他人，正打算敲门看看，春筝便从后头一把拉住了她。
“别去管人家里的事情。”说着就要拉阿福往回走。
他今日等在她院门上好一阵了，就是为了等阿福起来，再教教他那些从未见过的音符。
他虽对阿福的性子很是不屑，可她昨日教他的那一套确实很是好用，昨天布置给他练习的东西昨夜他一个晚上就练得如痴如醉，当真很是着迷。
这下可不愿阿福再在这种地方为这芝麻小事再耽误了功夫。
“别急啊，人孩子在里头哭。”阿福脚下使劲儿，硬是不让春筝拉她走。
“这种事多了，你又不是他娘，你管那门子事做什么？”春筝还是没松劲儿，边说着边往一边扯。
“等等等等——松松劲儿，”阿福突然急促的说道。
春筝以为是拽疼她了，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扭过脸来看。
“你若是让我进去看看他，今日我就教你个厉害的曲子。”阿福看着春筝说道。
厉害的曲子？
春筝的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什么厉害的曲子？”
“定能让你家主子听了很是喜欢的，曲子。”阿福挑眉笑道。
她就不相信，春筝会拒绝。
果然，听了这话后春筝立即松开了阿福，整容道：“那快进去罢。”
一前一后，态度分明。
阿福重新往门前走，站定在门前，回头看了春筝一眼，沉了口气，才抬手轻叩门扉。
“有人在家吗？”阿福问道。
里头的抽泣声停住了，可也没丝毫动静。
阿福等了一瞬，又抬手往门上敲了敲：“有人在家吗？”
这一回，隐约能听到院子里头有走动的动静，然后看到门缝后边有人影，接着便看到门扇缓缓的打开了。
那个刚刚坐在石凳上哭的孩子正仰着头看着阿福。
一双水润的眼睛很是可人。
“你是谁？来找谁？”那孩子小小的眉头小皱在一块儿，看了看阿福又看看阿福身后的春筝说道。
声音奶声奶气的，听着倒让人生了怜惜。
阿福愣了下，随即扬起笑脸，一本正经的道：“我找你们院儿里的婶婶。”
春筝在阿福身后眉头一皱，她怎么认识什么婶婶？
那小孩以为阿福说的是他娘，也不疑有他。
“我娘在厨房里干活儿呢，”说着就将半个身子探了出来，朝阿福来时的巷口指去，“就是顺着这条路出了巷子口往左拐一下就到了。”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阿福心底生出了一股疼爱之心。
“原来是在厨房啊，”她假装往那头看了看，随即又朝那孩子看去，面上的神色稍变，像是疑惑般问道，“刚刚我听见里头有哭声，那人是谁啊？”
那孩子一听，立马又扶住了门扇，身子往后边儿缩了缩。
“是我弟弟。”那孩子垂下头来，像是憋了一口气般脸慢慢的就红到了耳根。
阿福听着这恍若蚊子声般细小的声音，又看到这孩子的模样，心知他这般撒谎是为了自尊心了。
“弟弟？怎会哭得那么伤心？”阿福没有马上拆穿他，反而是上前半步，蹲了下来。
如此，视线微抬，便能看清低垂下头的男孩的脸。
“你弟弟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大家听听，兴许有法子解决呢。”阿福看着那孩子的脸，柔声且真诚的问道。
那孩子的目光只一瞬移到了阿福的身上，又移回了自己的手扶着门的那个地方。
阿福耐心的等着，看着他的脸蛋，当真是很喜欢。
兴许是察觉到阿福孜孜不倦的盯着自己，那孩子迅速的瞥了一眼阿福后，摇了摇头。
这是不能说的意思？
“不能说啊？这么严重？”阿福小小的蹙眉，带着点孩子般的天真点点头，随即又询问道，“不能告诉我吗？”
“……”那孩子又看了阿福一眼。
“信不过我？”阿福问道。
那孩子的目光移到了阿福蹲下的膝盖上，轻轻的摇头。
这到底是信得过信不过？
“是怕我告诉你娘？”阿福接着问道。
那孩子一听，眼神看着就是愣了愣，但也没有摇头，手抠着木门上的木纹，还是不说话，但眼光已经时不时的在阿福说话的时候会看向她了。
有希望。
阿福很有兴致，正欲继续问下去时，身后的春筝踢了她一脚。
阿福微微侧头往后看了一眼，眼神里写满了警告。
别打扰她。
随即又转过脸来，继续和这个小男孩说话：“那，你自己想出办法来了没有？”
这下，那孩子很快的就看着阿福认真的摇头。
从孩子的眼神里，阿福看到了很真挚的回答，心里很是欣喜。
“你看，你想不出办法来，如果将烦心事告诉了我，那不是有两个人一起想了吗？兴许就这么想出办法来了呢？”
“来，”她将右手抬起，伸出尾指到那孩子面前，“我保证不说出去，拉钩为誓，如何？”
那孩子看了阿福一会儿，嘴巴抿了抿，手便从门上松了下来，轻轻的将他的小尾指伸了出来。
阿福轻轻一笑，将自己的小尾指也伸过去：“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了，这下我的嘴巴很严实了，可以说说你是遇着了什么难事吗？”松开手后，阿福笑着看着那孩子说道。
那孩子因为和阿福拉过勾勾的关系，这下已经没有刚刚那么胆怯了，对阿福又是亲近了几分。
但对阿福身后站着的春筝却并没有同样的亲近。
“哥哥你进来说话。”那孩子伸手来扯住阿福的袖子，让她往院子里来，眼睛却盯着春筝，小小的目光中已经能看出了警惕。
“啊？”阿福回头看了春筝一眼，示意他在门口等着，才回头朝那孩子说道，“好。”
随即便跟着进了院子里，门扇依旧是掩上了，阿福从院子里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只能作罢。
回过头来看这院子，是个四合院样式的院子。
正中一间主屋，两侧是两间对称而向的侧厢房。
院子果然不大，一张石桌旁还有一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树，这会儿已经是光秃秃的枝桠不见半点绿意。
另一侧还堆着一些用麻布盖上的东西，还有一间小柴房，看着上头有个黑黝黝的烟囱，想必是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或者是净室了。
此时三间屋子只有西边儿那间厢房是开着门，看西北角那儿还有个过道，不知这还能通到哪里去。
正琢磨着，便看到那孩子不知从哪里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来：“哥哥，请喝茶。”
“多谢了，你也过来坐。”阿福连忙接过，然后在石桌上择了一个石头墩子坐下，便吹了吹上头的热气，小饮了一口。
她这一个多月来也是喝了好多茶，这一会儿也已经能品出个差别来，这一杯茶的口感和别的不同，虽不醇厚，但又有着一种很简朴的回甘，也是别有一种不经雕琢，粗粗糙糙的大气之感。
见阿福喝了茶，那孩子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又往门口上看了一眼，才坐到了另一只石头墩子上。
阿福放下了茶碗，那孩子坐在她对侧，这距离有些远了，阿福便起身挪到了近一个石头墩子上坐去：“好了，这下没有别人了。”
那孩子看了阿福一眼，点点头，然后眼神又不敢往阿福身上瞧了，只盯着石桌上：“其实……弟弟，想上学，可是娘亲每日干活那么累，弟弟又不敢和娘亲说，但他又很想上学。”
这段话说得磕磕绊绊的，看得出来这孩子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平日里你——你弟弟都是待在家中，不曾出去吗？”阿福问道。
男孩点头：“娘亲买了些书，也教了弟弟一些字，可还是想上学……”
这孩子，倒是个好学的。
“爹爹呢？”阿福问道。
男孩听了这话，头便往下低垂了下去，只一心绞着手指，并不作答。
阿福看了这情形猜测这孩子的爹兴许不在了。
接着便将话头给转了转：“你平日里都是读的什么书呢？能否给哥哥看看？”
听见这话，倒是勾起了那孩子的兴致来，立即起身往屋子里小跑而去，不一会儿就抱着几本书册子出来。
“给你。”很是小心的将书册递给阿福，眼神还一个劲儿盯着那些书。
阿福将书接了过来。
这儿有三本书，每一本看着都有些旧，但是边边角角的都压得非常整齐。
阿福轻轻翻开来看，发现那些书角之前都是有过折痕的。
再看了看另两本，也是一样，其中有一本书面那儿还缺了一个大角，不知这孩子从哪里找来颜色相似的纸张给重新补了起来。
这应是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旧书了。
“能背出些什么文章了？”阿福柔声问道，满是怜惜。
那孩子眼睛里闪烁着光，站得很直，眼睛亮亮的回了阿福他能背的文章。
“可是能写？”
那孩子很肯定的点头。
“真厉害，可是识了很多字呢。”阿福赞扬道。
这里头的字虽浅，可密密麻麻的都是些古文字，也亏得这孩子已经能掌握了这么多。
如若不能，那便是太可惜了。
“你叫什么名字？”阿福合上书册，同样小心且爱惜的归还给这孩子。
“宁清奇。”那孩子接过书便抱进了怀里。
阿福点头：“这名字好，谁给你取的？”
“我娘。”那孩子说道。
是个有些文化的娘亲，只是不知为何会放任这般求学若渴的孩子在家里，不让他出去呢。
她要去和这个孩子的娘亲谈谈。
“有一句话哥哥想送给你，”阿福说道，“心诚则灵。”
待阿福辞别了那孩子，和春筝又顺着巷子往外走的时候，春筝已然是看出了阿福的心思，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帮他出府去罢？”
“是又如何？”阿福回道。
这般天资聪颖又好学的孩子，不不是可惜了？
“这行不通的，”春筝立马给阿福泼了凉水，“府里的仆役妇人家，孩子若是带了进来，便不能轻易的出入走动，这是各大府里的规矩。”
还有这样的规矩？
“这规矩因何而立？孩子，怎么就不可以？”阿福不解。
穷人家的孩子要想出头，几乎都选择了致仕，这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一条路。
为何会有这样的规矩出现？
“听说过闹出了些不好的事，之后便定下了规矩，凡是府中的下人，非要将孩子带进府里便只能待在府中，若想让他们识字，只能往外头的亲戚家托养。”春筝说道。
阿福竟会不知这规矩，春筝觉得有些惊诧，难道南边儿没有这规矩？
这话只在心里转了转，春筝并没有讲出来。
“这孩子在府里，也是他娘亲的选择，你切莫要去打扰了人家。”春筝接着说道。
阿福蹙眉。
就算有这规矩，可还是有别的办法吧。
“难道就视而不见？”要让她视而不见，实在是难以办到，“不成，我要去找这个孩子的娘。”
“你这又是——”春筝正要说道说道，可话才出口便见身边的阿福猛然往厨房门口一个箭步窜了进去，也只能轻叹一声由她去了，“罢，随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