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朝廷多少年了?”洛明真沉默了一会才发问。
“很多年了,一直是在外头,没怎么在朝廷里待过。”陆昂回道,“我是武将。”
洛明真微微惊异,又看了陆昂一眼。
看完他又转回去看天边看云朵:“武将,还学识渊博?”
“哈哈哈,谁说武将就不能懂点文人玩意儿了?”陆昂的唇边勾着笑意,乐了好一阵。
洛明真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双手抱胸,抬眼往陆昂身上招呼:“哟,看来陆大爷还是名儒将啊。”
陆昂又乐了:“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变了味了呢?”
风吹得急,洛明真搓了下鼻头:“该是什么味儿就是什么味儿,那本真的味儿也不是我说变就能变得了的不是。”
“你还真是伶牙俐齿。”
陆昂看着洛明真通红的鼻头,只觉这模样在一张男子刚毅的脸上呈现还真是很有喜感。
“我可当你是夸奖了。”洛明真回道。
陆昂也不接话,眼神几下回转,语气里添了认真:“洛大人可知道你是假的周明扬?”
“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么?”洛明真搓着自己的手,将刚戴上的帽子捂紧了些,示意陆昂下楼。
“这不是还没结拜呢么。”看着洛明真冻得腿脚都有点不利索了,陆昂有些觉得不能理解,冷成这样,为何还要来赏风。
“果然是兵油子本性。”手指已经有些僵硬,这北方地界的冬日可真是冷啊。洛明真扶住一边的木栏杆,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也不忘答话,“陆大爷呢,也不知是敌是友。”
陆昂跟在后头,不宽的楼道里只有二人下楼踩着木板发出的声音:“我若说是敌呢?”
洛明真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陆昂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是敌,我就认了罢。”
双眸清澈。
陆昂没想到洛明真会信任他,明明……
洛明真又转过去慢慢踩着踏板下去,这儿的踏板间距比较高,每一步都有些不好跟脚。
很少,能看到这么明澈的眸子。
你会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陆昂的心有些松动,话却没有犹豫的说了出口:“明扬啊,无论你将来要做什么,请多考虑着洛家。”
洛明真这回没有回头,一句话轻轻的飘到了陆昂的耳里:“我能信你么。”
陆昂浅浅的一笑:“最好别信,你太轻敌了。”
洛明真想想还真是,遇上这个人才多久,这会儿已经觉得这个人竟是能信任了。
太鲁莽了。
“也是,像个毛头小子,这可难改。”可是,洛明真的眉梢里却是带上了释然的笑。
下得楼来,洛明真腿脚一阵发软。这也就六层,怎么就觉得这么费劲呢。
定是这风刮得狠了。
陆昂的身影从她眼角擦过,还顺带了一句话:“我突然想起个地方,或许你会想去。”
“什么地方?”陆昂的步子迈得很大,洛明真琢磨明白回神的时候已经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了。
陆昂也没回她,只顾迈开步子往外走。
还真是,怪人一个。
京城城外三里,有一颗大榕树。
树枝上挂满了红红橙橙的布条,离得近的也还看得到一些还未褪去的墨迹。
陆昂领着洛明真站到树底下:“来过吗?”
“没有。”这是许愿树吧。
陆昂抬头看着树梢间的色彩,眼底一片回忆:“大公子和小公子,就是在这里见的最后一面。”
洛明真转头看着陆昂的侧脸,愣了很久:“你、你知道我是说谁?”
“嗯,”陆昂还是保持着抬头仰望的姿势,“你也不用紧张,这事从谁口里说出来都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也不想害你。”
洛明真不回话,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个人好像看透了她,况且她觉得,他知道事实。
“我家就在那一片,”陆昂落下目光,抬手往一侧一指,“那时还小,但是,我记得我见过他们。”
洛明真顺着陆昂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是一片泥黄砖墙灰黑瓦片的房屋。
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
她有点吃惊。
陆大爷竟是穷苦百姓出身?
“那年洛礼义洛将军举家迁往西北,皇上亲自来送。”陆昂走了几步,捡起掉落地上的红布条,揪着一头绑了块小石子,提着一甩,顺顺当当的挂在了高高的枝桠上。
那时侯的时辰他都还记着,大概是四更天,周遭还是一片漆黑。
他晚上憋尿醒了,出后院里尿尿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边的天有火把光,便跑来看。
一行人在这城外三里处话别。
火把的光亮里,他认得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是皇上。
不知道那些人是说了什么,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就一直蹲在别人家屋旁,偷偷的往那边看。
最后,终于看到一行人动身了,马车一辆一辆的走,最后,就只剩下了一辆空马车,皇上和几名侍卫打扮的人。
那几辆马车已经走得没影了,皇上还是站在原地面朝马车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也还是在盯着皇上,想着等皇上回城后自己再回去,
但是他蹲得腿都麻了几回,皇上却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立着。
这对他来说是印象深刻的一个场景,当他后来入了兵营,每每觉得训练苦得要受不了的时候,他都会想到这个夜晚。
一国之君,在微凉的夜里,定定的站了像是一个春秋那么长。
后来,东方现了一丝白影,他也正想回去的时候,却看到路的那一头有个骑着马匹奔驰回来的影子。
再一看皇上,已经踉跄着往前跑了起来。
身后举着火把的侍卫都没有动,只是目光都紧紧的跟随着那道明黄。
他看到那个骑马的人跳下了马,几步便和皇上扑了个满怀。
夜色朦胧,年少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但是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这个相拥的场景,却在他的记忆里深深的烙上了痕迹。
“后来入朝为官,慢慢才知道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洛明真听着陆昂慢慢的诉说着有关皇上和洛明鲤的事情,看着陆昂一条一条的将那些红橙色的布条捡起来又扔到了树上,就这么看着,眼里已是一片。
心口刀剜般发疼。
是啊,这份感情,多么的真挚,多么的隐忍。
可最终,却不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又一个红彤彤的布条挂在了书上,陆昂看着树冠里影影幢幢的光影,有些迷离了眼神:“大顺男风也颇盛,可大公子的身份,是注定不能那样子的。”
“为何不能?他们都没错啊。他是帝王,他如何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如何不能护好那个人?”洛明真走到陆昂的身边,紧紧的盯着他的脸,期待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她也为之不解的答案。
为什么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
为什么玄天成不能拉紧洛明鲤的手,护他周全。
明明他是一国之君啊。
“你,太过天真了。”陆昂看着失控的洛明真,终是不忍再说什么。
“不,你要说!”洛明真一手揪住陆昂的衣襟,强行将他拉近。
一旁走过来几个过路的人,往这边不时看过来。
陆昂抬手抓住洛明真的手腕,示意她放手:“洛明真,你冷静冷静。”
“你——”一吃惊,手便松了。
见是松开了,陆昂将衣襟的皱褶打理几下:“聊着聊着猜到的,洛府的人,怎么会对周明扬不熟悉,你这样肯定是瞒不过的,除非是洛礼甫老爷子知情默许。后来,你讲了那个故事,我就猜到了。”
洛明真后知后觉一个问题:“我没说故事之前,你就知道洛明鲤已经,死了?”
“嗯。”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死呢?”不知道是因为她对洛明鲤的心疼,还是因为洛明真对自己二哥的心疼,她的心达到了醒过来之后的最痛点。
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明真,他会死,是因为他选择了死。”陆昂看着洛明真此刻的模样,他的心动摇了几分,他产生了想告诉洛明真一切的念头。
“告诉我吧,这是为什么?”洛明真又要上手揪陆昂的衣襟了。
陆昂抬手挡了一下,脑海中清醒了几分:“这已经是我多说的一句话了,明真,他们的事情,不能再提。再提,大顺会生变。”
最后一句,陆昂是以绝对认真严肃的神情看着洛明真说出来的。
“你要不要告诉大公子你知道的事情我不管,这是你的抉择,我不干涉。”陆昂拉过洛明真来到大树下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我不会出卖你,因为洛家对我有恩。”
“干什么?”洛明真满脑子都是刚刚陆昂的那双眼睛,里面的信息很多,一下子镇住了她。
“拜把子。”陆昂已经先一步跪下了。
“你不是知道我是谁了吗?”洛明真还是直愣愣的站着。
“那也要拜,如此,我若出卖你,会受天打雷劈。”
陆昂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刚刚的神情,此时正挑眉看她,不正不经的样子。
却让洛明真难以平复的心,一下子平复了。
“你还真是,怪人。”
说完,洛明真也曲下膝盖,在陆昂的身旁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