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晚上八点多,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开进了塘家寨,然后到了吴自发家院子门前“嘎”地一声停了下来。出租车后座门打开,走下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这人便是吴进吉。回家了,进吉一阵兴奋,家里还是没变,还是这座小院,泥砖瓦屋。他在门口大声地喊道:“爸,妈,阿吉回来了。”透过院子的栅门可以看见屋里的门开着,里面的灯光穿过门口躺在院子里。
惠兰听见有人喊开门还以为是阿标回来了,对雪芳和自发说:“阿标回来了,快去看看。”说着自己也走了出来。这一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阿吉也进院子里,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把阿标当成了阿吉。当阿吉走到母亲跟前的时候,叫了一声:“妈。”的时候,惠兰才相信站在眼前的人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阿吉,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进吉搂着母亲的肩膀说:“妈,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啊。”自发和雪芳也走了出来。雪芳叫了一声大哥,进吉应了。自发说:“阿吉啊,快叫你妈进屋。你也累了,进屋说吧,别在外面站着,外面冷。”惠兰擦拭眼泪,说:“妈高兴,妈高兴。妈是太高兴了。”进吉说:“妈,你先进屋,车上还有东西,我去拿。”自发看见司机提着两个大旅行包忙上去帮忙提进屋去。
惠兰和雪芳都出来帮忙拿东西,惠兰见有一个大纸箱,问道:“阿吉,这大纸箱里装的是啥东西啊,你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干吗?”进吉说:“大纸箱是日本的彩色电视机。到香港后第一次回来,又是过年的,总要买多点东西回来。我知道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有买的,妈你放心好了,也没啥东西,都是一些吃的用的。”进到屋里,进吉左看右看,问父亲:“爸,怎么没见阿标?到哪里去了?”自发说:“还没回来呢。”进吉说:“出去串门玩了?”惠兰听见说:“哪里是。他人在浙江还没回来呢。”进吉不明白,问道:“在浙江?他去浙江干什么?”惠兰说:“这事讲起来话就长了。先给师傅吃杯茶。”雪芳早已冲好了茶,端给司机,司机用粤语说不用客气,他还要赶回深圳,进吉也不留他说些感谢的话让他走了。
进吉打开一个大包,从里面拿出一包包吃的东西,有牛肉干海鱼干饼干瑞士糖果美国开心果三五万宝路香烟等等,还有许多衣裤,让人看了都傻了眼,连纸巾牙签也买了许多回来。最让人稀奇的是一个大纸箱,自发围着看,说:“这是什么家伙?”进吉笑说:“电视机。”自发问道:“是不是在广州宾馆看的电视?”进吉说:“没错,爸还挺聪明的。”惠兰说:“阿吉,你是不太有钱了,你买电视回来干什么?”进吉说:“买回来看啊。”自发问道:“能看到吗?”进吉说:“有信号就能看到。”惠兰对自发说:“先去烧水给阿吉洗个热水澡。”转头问儿子:“阿吉,还没问你呢,你肚子饿了吧?”进吉说:“在流沙和司机刚吃过。哦,对了,阿芳,妈说阿标去了浙江没回来,他去浙江干什么?”
雪芳倒茶给进吉,说:“大哥,那次和你在广州见面后,阿标回来就开始想着做电子琴了。他把你送给秋萍的电子琴拿来照样,在镇上租了地方,买了一些设备就开始做起来了。十月上旬带着自己生产出来的产品到广州去推销,不知道怎么又跑到了浙江,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他的消息。”
进吉问道:“家里有没有你们做的电子琴?”雪芳刚要说有,这时房间里传来小孩的哭声,雪芳忙说:“家里有自己做的电子琴,我去拿。”进吉奇怪家里怎么有小孩的哭声,问母亲:“妈,是老二的小孩吗?”惠兰说:“不是,是捡来的。捡来给阿芳扎花墩的。也亏捡了这个孩子,阿芳现在真的有了,都几个月了。你说这神灵不灵。”进吉笑说:“有了就好。妈,你要不要吃些糖果饼干,我打开拿给你。”惠兰阻止道:“不要,不要。我不是没吃过,吃多了糖牙齿都不要了,我今后怎么吃你媳妇煮的猪腿?”进吉知道母亲说什么,又是自己娶老婆的事。惠兰说:“这些糖啊,还是放好。你这一回来,明天家里就热闹了,叔公叔婆亲戚的都要来看你了。”她把进吉带回来的东西收拾起来,那部18寸的电视机就摆在客厅里。
雪芳抱着孩子出来,美娟已经跟她熟了,雪芳抱她的时候不再哭了。她把自己厂里生产的电子琴拿给进吉,说:“大哥,这个电子琴就是自己生产的。”进吉接过电子琴,一拨面上的开关,响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的音乐声,进吉把电子琴翻来覆去地看,说:“看上去像模像样的,比起我在香港买的那个电子琴还是差些。起码这外壳一看就不是很顺眼,表面有些粗糙,做工不行。”雪芳一听大哥给她生产的电子琴这样的评价,心都凉了,难怪阿标跑了这么多地方,都推销不出去。自发回到客厅,对儿子说:“去洗澡了,水都舀好了。”进吉进屋开了皮箱拿了衣服去洗澡。
自发到房间去问惠兰,说:“阿标今晚在哪里睡?那张床很久没人睡了,脏得很。”惠兰说:“今晚将就些,我和阿芳睡,你跟儿子睡吧。”自发说:“也只有这样了。我看这傻小子,什么鬼东西都买回来,像发了大财似的。”他走过去动动这皮箱,又去翻看吃的东西。惠兰说:“你别翻乱你儿子的东西。”自发笑说:“怎么会呢。带再多这些东西回来,也不够带这个东西回来多点。”他用食指拇指示意着,意思是钱。惠兰说:“你就知道要钱。我警告你啊,晚上和阿吉睡觉,不要老是说钱的事。他不说,我们不问,知不知道?”自发说:“我也不是那么傻的人,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多问的。”看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冬天早睡,又是要过年的,今晚也没人来串门,自发去把大门关上,插上门闩这才回到客厅。
进吉洗了澡回来,在客厅找他的香烟,看见父亲走来,问道:“爸,我那包万宝路烟呢?”自发说:“我收起来了。阿吉,这烟贵,你不要随便乱放,特别是明天咱们家来的人多,你那一包烟没一圈就发完了。明天早上我去买几条金梅州让大家随便抽,抽他个够,啊?”进吉笑道:“爸,什么时候学会了精打细算?我看你要发财了。”惠兰走过来,说:“发啥财?阿吉,早点睡吧。坐了这么远的车,你也累了。”进吉说:“没事,我在香港都是十二点后才睡的,习惯了。爸,妈,你们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说。诶,阿芳呢,睡觉了?”惠兰说:“带小孩早睡。你有什么事要说?”进吉说:“这次回来,我想把咱们家这个房子从新盖,起两层的水泥房,你们看好不好?”自发一听要盖新楼房,高兴地说:“好呀,我举双手赞成。让村里人看看,咱们家也有本事盖楼房了。这是老祖宗显灵啊,保佑自发家代代昌盛,房房富贵。”惠兰对老公说:“看你得意的样,说够吗?”自发说:“要说到天亮也不够。”惠兰说:“不够就别说了。我说两句。阿吉,你刚回来,家里的情况你还不了解。你弟弟为了开这个电子琴厂,欠了一屁股的债,你给家里的钱,都被他他拿去用光了。这房子我看还是先别盖,你做哥哥的先替弟弟还上这笔债,让人家也好过一个安心年。”自发一听老婆这么说,不等进吉说话,立刻说道:“不行,我是坚决反对!惠兰,你不懂,兄弟的事你一点都不懂!阿吉不是没有帮过老二,兄弟帮忙是有限度的,你只叫阿吉帮他,老二该不该帮帮阿吉?再说了,阿吉早晚也要成个家啊。树大分叉,兄弟大了各自成家,自己顾自己的。”惠兰说:“什么自己顾自己的?这个家还没分,就是兄弟分了家,谁有困难还得帮!”她的嗓音增大起来,进吉忙说:“妈,爸,行了,阿芳带着孩子睡觉呢,别吵醒她了。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做。都去睡觉吧。”惠兰说:“阿吉,你听妈的没错。”进吉说道:“好,我会考虑妈的意见。”
自发见自己的意见没被儿子采纳,就回房间去了。惠兰说:“你别管你爸。阿吉,我问你,你买这么多东西回来,有没有买驱风油行军散的?农村人就要这,比你给糖呀什么的都强。”进吉说:“有,我自己是农村出生的,我哪里不知道,带了很多回来。”惠兰说:“那就好。你叔婆叔公的,一家一份,你明天早上送去。”进吉说好。惠兰看看时间晚了,就催儿子跟父亲去睡觉,进吉说:“还早,睡不着,妈你先睡。”惠兰便去睡觉了。
进吉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喝茶抽烟,心里一直想着母亲和父亲的话。他原来是想盖房子的,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梦想,他相信也是父亲的还有所有家里人的梦想。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实现这个梦想,用一辈子的精力和积蓄了一生人的钱财才盖间新房子。有的人为之奋斗了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盖新房的梦想。他在想,人生为的是什么,为了吃穿外,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有好房子住,住的问题解决好了,其它的也就好说了。可是他想母亲的话也有道理。阿标开厂遇到困难,进退两难,他觉得老二的电子琴还是做的有模有样的,只要有钱投资,请个好师傅来从新开塑料模具,自己注塑,还是可以的。以他在香港这么多年的眼界回来看大陆生产的产品,从外表上看,他觉得都存在着粗糙做工不够精细的问题,看人家外国特别是日本的产品,那才叫产品,咱们自己生产的产品里边好坏先别说,这外表起码也要做好点。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就是这个理。进吉想到这里,觉得母亲比父亲有眼光看得远。老二能过这一关,有了钱还怕没房子。想到这里心也开朗了许多,便熄了灯去睡觉了。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村里就有一小部分先知先觉的人知道香港客吴进吉回来了,这消息不胫而走,一大早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昨晚没人登门拜访,是因为进吉刚到家,进吉有许多话要对父母家人说,外人不便在一旁听见,可今天就不同了,过了一个晚上,进吉该说的秘密都说给了父母家里人,亲戚朋友们八点钟后就开始陆续到了进吉家。一时间,自发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弟都来了,还有那侄子侄女们也来看进吉的。进吉见了面自然是每人一个红包,上一辈的人红包大些,跟他同辈的只是二十元人民币一个。惠兰和雪芳也忙的不是冲茶就是拿糖果饼干的招待大家,男人们也不管这三五万宝路香烟抽得习惯不习惯,免费抽的不抽白不抽,拿起就抽。自发看了心里隐隐作疼,想这进吉也没分寸,人家刚抽完一根你又发给一根,让人家接着抽,这不是再烧钱吗?他赶紧走了出去,到供销社赊欠了两条双喜烟回来,路上碰见吴展龙抱着一捆鞭炮只叫了他一声“发叔”飞也似地向他家跑去。
回到家里一看,这舞狮的也上门来参狮了。自发心道,参参狮也好,多年了,家里没参过狮,这一参,家里准兴旺。锣鼓声阵阵,舞狮的从门口参起,一路参进客厅,房间,厨房,再返回客厅,后退着出门,这才算参完狮。自从舞狮的在门口舞起狮来,展龙吴添等一群朋友跟进吉就在院子里就点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到舞狮的参完狮出来鞭炮声才停。院子里弥漫着火药味的烟雾。进吉当着狮头的面封了一百块钱红包给他。一般人封个十块也算是多的了,没想到这香港客一封就是一百块人民币,狮头笑着连连作揖感谢,叫人把最好的中堂画拿来送给吴家。这是本地狮班的规定,到人家家里参完狮后,收下主家的红包便给副画和一对柑橘作为答谢,这画上写有某某狮班的名号,还有农历某年春的字样。这一年的狮班是大埔头的。进吉接过画后叫展龙拿去去挂在客厅墙上。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走了进院子里来,说:“阿吉啊,三叔婆来看你了。”进吉一看是三叔婆,忙上前扶住三叔婆的手臂,说:“三叔婆,应该是我去看你的,你怎么来了?”三叔婆笑说:“来看你的人多,你忙,还是我来看你好。”进吉说:“好。三叔婆身体还可以?”三叔婆说:“今年就不行了,这人啊不服老不行。我这腿有风湿病,走远了不行,特别是天气要变化的时候,痛得厉害,可以当天气预报了。”进吉一听她的脚有风湿,说:“那快进屋里坐,我带有驱风油回来。”于是扶着三叔婆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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