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脚步一顿,九念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虽然,九念不知道这种熟悉是从何而来,也不愿承认这种熟悉。
慢慢走近的岑合卿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衫,嘴角微微翘起。
看吧,失忆可以不记得事情,但习惯总不会变。止步在浴池一墙之外的男子心情突然轻松起来。殿内散落的乱七八糟的衣衫,放在一侧并没有带进去的换洗衣衫,嘴角一扬,将一记柔腻春风的微笑送给了无人的空气里。
若是此刻,九念知道男子的想法,一定会为自己叫冤。
衣服她也想放好,可是她横杠在架子上的衣架她实在弄不起来,水池边连张凳子都没有,并没有放换洗衣衫的凳子,就连这宽大的繁复的衣衫,她也是一头雾水。
脚步声顿了不过数秒钟,紧接着又响起。
托起柔滑如云般的锦缎,岑合卿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
怎么?没听见。九念仰起头,鼓足中气试图打断这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别——”
“扑通!”阻止已经来不及,那白色身影出现在视野的那一刻,九念飞快地身形一矮。
一池壁暖汩汩的温泉内,一头飘散在水中的长发,还有一个只剩下瞪着双大眼的头颅,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如入无人之境朝她走来。
那啥?这日落国有没有男女授受不清之说?
还是说,这个国家的民风已经开放到男女坦诚相见到如此程度?
完了,怪不得这个国家要完蛋。
“公主洗完了?”岑合卿蹲下身,回忆着三年前这种场景下的细节,尽量让自己丝毫无任何一丝差别,就连伸向池中九念的手角度高低都如出一辙。
呃?她该如何礼貌地拒绝这只伸向自己的手?又不能突兀到让男子怀疑了她的身份,下一刻,说不定衣服也不让穿就被扔了出去。
那只手坚定地伸着,不给自己退路,显然也不想给九念退路。那深邃冷幽眼眸中的深情慢慢地张开一网温柔,诱骗着水池中的女子走近他,一头栽进他的温柔乡里。
可是,九念对温柔乡有些创伤后遗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合卿,以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能不能给我些时间。”九念说的诚恳,且是最懂得审时跺度,打得过就死命压榨,打不过就溜起一道烟。她确信自己此刻打不过他,所以真挚的眼神满是小无辜、小退缩,诚恳的连她死去的爹妈都相信。
岑合卿静静地看着眼前水池内隐藏着只剩下一张脸的女子,她在戒备着,就连那无辜示弱的眼神内也闪着谨慎戒备,是自己太心急了么?
她已经回来了,只要回朝都,有的是时间去回忆,就算想不起来又有什么关系。男子似乎已经想通,随即开始退让,转过身去,岑九念松了一口气。
“衣服就放地上,谢谢。”不忘男子手中的衣衫。
而岑合卿却没有走,将衣衫放在不远处椅子上,在水池两米开外的距离站定,转身。
“臣会给公主时间,但公主失忆的事不宜太多人知道,所以有一些事情,公主要慢慢适应。”
九念神情一僵,看着男子坚定不可撼动的背影,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适应”让她头皮发麻,意思是,他不出去了,转过身就是很“君子”的非礼勿视?
九念咬咬牙,以最快地速度平衡心里的怒火,擦干身子,一伸手直接勾起一件外袍,裹在了身上,光脚踩在平整的石面上,直接朝外面走去。
“公主打算这样出去?”九念身形突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堵住,顿时间,脚下的步子也跨不出去,一转头,男子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岑九念顿时浑身的细胞都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个不可知的、神秘的世界,有她未知的东西,比如男子何种神秘的步法,一瞬间就已经从原地到了她的眼前。
男子这瞬间的移动已经足以弥补岑景玉身上所作出的推断,岑九念不做反抗,而是任由男子拿起衣衫,将自己带到大殿之上,整理着她的衣衫。
“我的名字是九念?”九念问着,当日男子低声喊她之时,这一声九念最深情,那久别重逢的思念就是听那一声九念,也能够听出一二。
“公主是岑王族后人,岑姓在大荆国王族候选人中排第四十六位,是岑王族第一顺位候选人。”
呵?还第一顺位候选人,岑九念不知道的是,整个王族候选人就只有四十六位,她岑九念不偏不倚最后一个。
九念的心绪很乱,一个月来的所有的烦恼都没有这两日多,那扎成一团的腰带,繁复的花纹也随着主人的随意与仓促,正反交缠在一起。
“公主出生之时,先王希望公主能时时念及岑王族昔日辉煌、念及重振王族重任、念及岑王族数百年族训、念及先祖数十代人功绩、念及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念及岑氏子孙延续,所以为公主取名九念。”
“岑九念?”岑九念默念着这个也属于她的名字,怪不得会穿越到这个公主身上,估计阎王爷也是图省事,尽量找相同的,降低精神错乱的概率。
算命先生说,老爷子一生三虎伴身,命硬的很,克死了九个子女,只留下她这个唯一的孙女,所以给她取名九念。
算命先生说,她的命也够硬,果然是够硬,老爷子死了,她也没死成。
“岑合卿、岑景玉……”他们不也姓岑么?
“先王鸿恩,赐姓于臣。”更是为了当初的八名侍卫能够奋不顾身的保护公主。岑合卿认真地整理着岑九念的腰带,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从微微抗拒到努力“适应”,看来刚才的话九念听进去了。
可是他的“九念”从来没有这样的适应力。
“传宴,快传宴了。”齐昭都别宫后院的厨间异常繁忙,锅瓦瓢盆叮当作响,一群明显很想帮忙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的官员们急红了眼。
君上,有些人可是一辈子都没这机会见到公主和君上,这么好的差事怎么就让这郑郡守给逮着了。
身材矮瘦的夏尉上任阊平县太守,虽官位低了那么一点点,但紧邻齐昭都,又属齐昭都管辖之下,自然,方圆数百里的荒灾他没沾上,反而跟着郑郡守混了个温饱自给。
所以,郑郡守他是佩服的,他不服气的是那同族的两个还不算远的远亲。
那两个老实的一担子都打不出个屁来的夏足奎和夏曲仁凭,论能力、论本事什么都不如他,啥就得了这么个好差事,还不是沾的女人的光。
我呸!
“大人,大人,依下臣看,郝公公的意思是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去,这传膳的事情……”夏尉上前一步,故意沉吟半句,果然见郑郡守面色已转,从诧异到认同。
郑郡守已经在公主出现的那一瞬间,多年来的隐忍与观望,此刻已经完全化成了一腔热火。
对,皇家的礼仪怎么会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所有人全部撤了,你,再去请示郝公公,底下服侍的、端碗的、传菜的、端茶的该怎么个规矩。”
“老爷,这怎么行,这见了真颜怎么说……”回去也是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不见?不见她让大哥和五叔屁颠屁颠的跑来干嘛。
“你懂什么,不管什么人,一律不许踏足别院主殿,不,不,一律不准离开后院。”就算在别院,除了这不搭界的偏房与后院,所有地方都是皇家的侍卫看守的严严实实,他的人已经被全部撤下。
“老爷,不行,那可是我大哥……”
“你大哥怎么了?就是给他个天大的官,他有那能力么?”郑郡守冷声喝道,如果自己没有多想,这事情越少知道越好。
“郑厘,我大哥怎么了?不就是老实,我那一家子都是老实人,要不是老实,当初怎么凭你一张嘴……”郑夫人眼睛一红,她容易么,这么多年,她受了多少闲气,我这么帮衬娘家,不就是想让家里知道,当初义无反顾跟了身无分文的你,是她目光长远。
“好了,好了,夫人,你要听我的,事情有轻重缓急,我怎么会害你大哥和五叔,要知道……”郑郡守一手按下夫人伸过来的手指,耐心说道,一边眼神暗示,伴君如伴虎,况且这趟浑水,还没摸清深浅。
“老爷。”郑夫人委屈的、哀怨的看了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轻重她懂得,她男人对她的好她也懂得,这头筹的功劳一定是他男人的,就是他大哥和五叔也不能抢,自己再想办法。
郑郡守叹口气,也没有功夫再多说话去安慰他夫人,果然,传来消息,就连婢女都不让进别宫,一律由皇家侍卫代替。
“河图。”听到喊声,本想直接开溜的河图止住了步子,面色尴尬地看向走进大殿的公主和君上。
你说自个操什么心,公主和君上怎么会有隔阂,君上看公主的眼神要多温柔就多温柔,公主眼里那从来都是离不开君上的。
“公主,君上,晚宴已经备好,现在传吗?”河图正了正嗓子,就算不在朝都,也要拿出几分朝都的气势,要是在朝都,这些事他可沾不上边。
岑合卿看了一眼河图,只这一眼,便让刚才伪装得理直气壮、正气昂扬的河图顿时虚心的泄了气。
“传膳。”下一刻,男子说话了,河图如负重卸地转身溜了,紧接着鱼贯而入的菜肴,九念一愣,清一色的侍卫?而且端菜的动作竟然如此娴熟。
“这些都是王宫里的侍卫。”岑合卿拿起侍卫递上的木筷,了解到这齐昭都郡守出身,不再说什么,放在正位之上。
九念看到正前方一道酱香肘子,虽然是一道平常菜,却让九念有些怀念。老爷子运气出奇好的救了一个厨子,后来才知这个厨子曾是两广总督家的私厨,祖上更是皇宫里御膳的御厨,一道平常的酱香肘子,一到嘴里能融化成了蜜。
“公主请用。”下一刻,一块冒着热气、切成小块的肘子放在九念面前,九念一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站在身旁的男子。
同样是一身白色衣衫,不同于昨日的风尘飘逸,衣襟出简单勾勒的花纹被男子穿出低调沉稳的感觉。而此刻,岑九念上一秒心大的坐在了位置上,才发现,男子是站着的,站在她身侧。
他在布菜?!
“坐下一起吃吧。”九念这一邀请很合时宜,也很真心诚意。
让这么个人伺候你吃饭,你也得心大的吃得下去。她是公主不错,一个被架空的公主若不在识趣一点,岂不是自个找死。
九念还不想死,那一世没死成,这一世怎么得也得小心点,首先别自个把自个作死。
“服侍公主是臣应该做的事。”对方没有坐下的意思,神色平静地接过侍卫手中递来的碗,连放碗的姿势都那么的行云流水。
看着夹菜的都熟练如画一般,九念想不相信男子说的话都难。
岑九念咽了咽口水,顿时感觉那香味诱鼻的酱香肘子不敢吃了,抬头看着男子,很努力地想从男子神情中看出不喜的神色来。
可是她失败了。
“原先跟着公主近身服侍的玉响、尘隶已经不在了,由臣服侍公主,应该的。”岑合卿开口,站在一侧的河图想要上前接替君上的工作,可是不敢。
没有搞清楚这里面弯弯凹凹的九念很头疼,也很好奇这个岑合卿的地位,一个拥有日落国实权,完全可以把她这个公主一脚踢到的实际掌权者,却在表面上对她这个公主如此恭敬有加。
“有加”到连吃饭都亲自服侍。
岑九念不习惯,就算是老爷子的紫云山庄里,管家、家政、园丁、厨师里里外外加起来近千人,可也没有到要人在旁服侍吃饭的规矩。
于是岑九念想改变点什么,让自个心里的压力没那么大。
岑九念站起身,拉开身侧的椅子,抬头看向岑合卿,这才发现,整个屋内的人都看着她,目光怪异而僵硬。
河图喉咙一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恨不得上前去替了岑九念刚才拉椅子的动作。
“坐下吃吧,我喜欢有人陪着一起吃。”岑九念做了这样怪异的举动之后,很艰难地找了个借口。
岑合卿转过的头定定的看着自己,目光里有什么呼之欲出,三年前,他是坐在他身侧一起用餐的,所以岑九念的话,让他恍惚地有一刹那认为九念回来了。
岑合卿没有说话,却让岑九念瞬间压力倍增,她是不是无意间做了什么,让对方误会了?
她不是未经男女之事的人,岑合卿眼底毫不遮掩的深情,以及众人对她与岑合卿的态度,她甚至可以百分百确信,她和这个岑合卿之间肯定有一腿,至于这一腿伸得有多长,从今日沐浴的情形来看——
简直是毫无限制啊!
所以,这以后的日子简直不忍直视。
岑九念有些慌,所幸这屋内不止岑合卿一个人呀,岑九念一抬头,就看见河图茫然无措的神情,瞪着一双大眼,傻愣愣地看着。
“河图,你也坐。”岑九念直接招手,怎么说,也是这小子把她从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里给找了出来。
“公主,这,这使不得。”公主,您就饶了我吧,你这不是把我当成了箭靶子?
往日陪公主一起吃饭的也只有君上,就连岑公子也没享受过和公主一起用膳的殊荣,他更是……
“谢公主,给河大人拿一张椅子。”岑合卿开口,率先坐了下来,地下的侍卫立刻添了两副碗筷。
九念终于敢吃了,对于一个刚经过了一个月荒野丛林挑战的九念来说,这么多菜不能够自己动手吃简直是一种折磨,并且很自觉地忽略场中微妙的气氛。
“公主饱了?”九念放下筷子的第一时间,一抬头,面前两人都已经放下了筷子,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我饭量小,你们应该都没吃饱,不用管我,我出去消消食。”九念起身,不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开溜,顿时有一种将岑合卿甩在身后的痛快感。
若是可以,九念真想回到三天前,不要回到这见鬼的复杂的日落国。
九念抬头,云层遮住了太阳,即使是晚秋,虽然这挠人的晚秋整的比夏季还热,风景优美的院子在阴天下有一种荒败的感觉,就如九念此刻的心情,明明是想大声的发泄一番,或者直接腰间插两把刀,直接架在那岑合卿的脖子上直接问。
不要给她压力,她本不就是什么公主,也不擅长于演戏,她生下来到死就没需要去婉转奉承,或者阳奉阴违的去接受另外一个人,也装不了不该属于她的故作含羞。
那眼神,那镇定的神情,分分钟让九念有要露馅的可能,就算她明明就是很真的人,在那眼神下都会感觉自己是假的。
若是被发现,或者被怀疑她是假的,下场是不是会极其惨。
看那深邃不见底的眸子,九念百分百确定有可能。
九念看向面前两米多高的城墙,平整一致的方块砖砌成,一颗歪脖子的树从院子里伸出头去。
九念转头看向四周,无一人,而墙外密密的竹林因风沙沙作响,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别院外的竹林,直通城外。
不管了,怎么着也要试一试。
………………………………………………………………………………………………
“你瞧见公主没?”侍卫低低的声音,头也不抬,身一名侍卫也同样面无表情,声音也只有两人能够听见。单调无聊的巡逻,总会有人想出些解闷的方法,比如聊天,面无表情,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的聊天。
“没看真切,君上挡着了。”另一个人连走路的脚步都没有任何改变,接过话。
“我倒是看到了,我在朝都六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
“长什么样?传言说公主貌平无盐,胆子很小?”
“长得婉约端庄,没传言中那么无盐。听河大人手下的人说,公主失踪前,从不跟先王、君上以外的人说话,更是在朝都内从不出来,大约很胆小的。”
“当然胆小,听三年前的朝臣说,公主第一次上朝,躲在君上后面不肯出来。”
“我说,郝三,那树上是不是个人?”一个侍卫一抬头,看到前面歪脖子树上垂下的裙摆,定睛再一看果真是个人,光天化日、贼心昭昭。
好小子,胆子不小,竟然敢来偷袭公主别宫,不将他们皇家侍卫队放在眼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