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杭州府,气氛比起前几天又不一样。
当时的迷糊粮商们,现在终于清楚发生了何事。三月二十七日起把粮价降到二两一石,然而没用,依旧卖不出去。
人性便是追涨杀跌,涨价的时候再高都有人吃进,跌价的时候……再说还有定海神针颜家立在那里,粮价高上天的时候,颜家都没赚黑心钱,老早颜家就说了有平价粮,这时候谁还会急?
粮商们每天卖出的粮一百石不到,眼看着苏和仲把“十家”粮仓一口咽下,顿时全慌了神。
平日里官府一般不抄家,但抄起家来绝对不一般。这种百年难遇的好借口,这种理直气壮抄“逆贼”家产的时机,对能把石头榨出油的衙役们来说,绝对是梦寐以求的。
被封的九百万石粮有好多都属于小粮商们,但正如白家不敢哔哔一样,小粮商们也不敢。因为他们中有的原本就和李家、王家牵连很深,屁股不干净,被官府雷霆行动一吓,谁还敢做声。
“颜管家,侯爷何时才能见我们?”问话之人是当日第一个离开的陈姓员外,剩下几人是这次囤积事件中仅剩的几位,各各面色戚戚,垂头丧气。
如今众人手里还有三百万石粮,但都明白这三百万石自己等人未必能留得住。苏和仲要稍稍狠心点,一个“通倭”罪名就能把这群人一锅端。
已经有“十家”被证明通倭,再多出几家又得算什么?而且外人也许不知道,人群里有的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也许”、“大概”、“可能”、“差不多”是真的通倭。
这次之所以没被划进“十家”名单,原因是颜家人手不足,个别人心里门清。所以,有个别人进颜府前就已经打算好:条件再苛刻,也绝对应承下来。
怀着各自鬼胎,众人在颜家呲溜着茶水。直到喝干好几壶茶,陈员外抓住颜康的手:“老管家,麻烦您再去问问,我们真有急事求见颜侯”隐约间,一张银票塞到颜康手里。
“少爷,他们急了!”老管家颜康把银票递到颜子卿面前。书房内,颜子卿坐在主位,颜绍恭陪坐在侧,一旁站着颜三斤。
颜子卿扫了一眼银票:“哟,一千两,那群女干商很舍得!你留着吧,上次颜骏受伤而回,家里赏赐不多,这权当医药钱!”
“多谢少爷!”时间久了,颜康也摸清颜子卿做事习惯,说一不二、法出言随,很少有改口的时候。
“告诉他们,一两五一石米,愿意就交易,不愿不强求!”颜子卿没时间理会几名粮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是!少爷!”三百万石的米粮交易,换做以前绝对是整个颜家倾力关注、丝毫不敢懈怠的事;现在,连颜沈氏都没支会一声,叫颜康去谈,说明事情“小”到了何等程度。
颜康退出书房,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颜绍恭的声音:“佑之,为何白白便宜那群女干商……”
“被官府收缴,吃不到灾民嘴里。北边连年战祸,当今有了这九百万石粮,第一时间就运往北方,云州一颗都没留下。”
前几天漕帮传来的消息,第一批从“通倭”匪徒中抄出来的粮,已经装船起运。后面几百万石,陆续都要运往北方。颜子卿买下这三百万石粮,是为云州这边做应急准备。
“可,那也不该我颜家出钱!”十几天的发卖,各地官府陆续把“通倭十家”的不动产换成了银钱。这又是一笔庞大到令人垂涎的财富。
这个年代可没有拍卖行,官府发卖的东西向来都是:大鱼吃肉、中鱼啃骨头、小鱼捡残渣。虾米?根本没有就餐资格。
颜绍恭从官府得到的“内部”消息:下田一百六十余万亩、中田八十余万亩、上田三十三万亩;各类矿山十三座十余万亩;林地荒地六十余万亩;各类商铺、客栈、酒楼、当铺、车马行一千余个……
颜家出手,将所有下田、矿山、林地荒地全部收入囊中,一半中田和商铺酒楼三成股……这些东西一共只花了五百万两银票。按实际价值算,光下田就不止千万。
不是颜家贪婪,而是只有颜家这样做了,其他家族才能按照相同的“待遇”,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劳动果实”。所有上田颜家都没动、中田位置最好一半全留下、地脚最好的商铺酒楼……其他家族都很满意,“食客”们其乐融融。
这些财富当然不可能只有云州“食客”分享,还有不少落到其他州大族手里。以韩家为例,因韩家地处云西行省,离梦州最近,所以三成归属颜家、三成被武家吞没,最后四成才为云西其他家族共有。
这样一算下来,如今光是田地都已经到了一个让颜绍恭都心惊肉跳的地步:
西湖边沃土5万亩,滩涂44万亩,上田10万亩、中田60万亩、下田410万亩,山林220万亩,花圃20万亩,矿山46座计45万亩、各类杂荒地40万亩……
合计850多万亩地,这还没算颜子卿给三个妹子准备的2万亩西湖边的嫁妆。当然,雷泽岛和这次被抄回来的部分都被忽略,对颜家来说,那些是不能摆上台面的。
不过,就算台面上这些数字,在颜家也是绝对机密。除了颜母、颜绍恭、颜绍敬、颜康几人,其他每个人都只负责一小部分。包括颜子云等,只知道家族和以前不一样,但没有人知道现在到底啥情况。
“官府会出钱?抄了,就不再是云州的!”这三百万石粮对云州来说很重要。冬麦不是所有地都能种,产量也不高。
因倭奴原因,今年沿海五府大半的春耕完了,那么大的粮食窟窿,谁来填?原本自然该从那九百万石里出,但朝廷二话不说就往北方调,可以想象北面到底是何等样貌。
若不留下这最后三百万石,不用等到冬天,就会饿死很多很多人。
“可那群灾民未必有钱!”颜绍恭还停留在卖粮思维,因为他的潜意识里不愿做赔本生意。
“我没想让他们出钱!”颜子卿拿起一张薄薄的纸,放到阳光下照射,再用手指仔细摩挲一番。纸面白中稍微泛黄,一层层细小皱褶有点划拉手,若要给它一个后世定义:卫生纸。
终于制造出来了!——颜子卿心里感叹。到这个世界最不习惯的事情之一便是如厕,最有钱的用绸布、次有钱的用麻布、再次的用竹片,这些是讲究的,普通平民:贝壳、麦秆、石片、瓦片、树叶、树枝……
竹片及以下的工具,统称“厕简”又称“厕筹”。在戎族草原的时候,颜子卿也享受过“厕筹”的美妙,因此念念不忘如厕神器:卫生纸。
“这都是那些杭州湾两岸的芦苇、蒿草、互花米草、斑茅草打浆制作的?成本如何?”颜子卿对卫生纸的质量比较满意,但成本问题是最重要的。在这个饭都吃不饱的世界里,屁股远没有嘴巴重要。
“是的少爷,全是杂草制成的”,说是“杂草”,实际高度三米多,部分能长到五六米,遮天蔽日漫无边际。苏和仲当时卖地的时候厚颜说是水田、旱地,实际就是盐碱滩涂,虽然价格确实很便宜。
颜三斤执掌乍浦镇,镇子里新开好些作坊都由其打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一刀纸(100张)五文钱!”
“这么便宜!”问清楚用法之后,颜绍恭哭笑不得。颜家如今整天千头万绪,可自己侄子不忙活别的,反倒关心起这种“毫末”小事。
“全耗在人工上,蒿草遍地都是,杭州湾两岸用船一拉就是几百石,如今这季节割完几天就又长出来,割得没有长得快。”颜子卿严禁和灾民签卖身契,否则成本还能降低大截。
“还是高了点!”五文钱一百张,这东西注定还是只能在部分高端人群中使用。说完,颜子卿拿起旁边一个四四方方的砚台。
砚台使用云梦泽当地的云梦石打磨而成,云梦石白色最次,青黑色其次,黄色最贵,这方砚台便是黄色云梦石打造。其他两色云梦石大多质地不够,难以成砚。
颜三斤看颜子卿拿起砚台,解说道:“这方砚台是作坊里出来的中品货,用少爷说的‘流水线’作业,三十多个师傅带一百多徒弟,分十几个工段,三天就能产一百多方!一方五百文!”
“五百文!”颜绍恭又惊讶了。文人对砚台的喜爱和武将痴迷刀剑一样,市面上哪怕最次的砚台至少也得花二两银子。稍微好点的就需要几十上百两,顶级世家和皇室用的都在千两以上。
砚台功能就是磨墨,其中下墨、发墨是衡量砚好坏的最重要指标。下墨,是指墨从墨块到水中的速度。发墨,是指墨和水融合的速度、细腻程度。发墨好的墨黑如油,砚中生光发艳,随笔旋转流畅。下墨讲求快慢,发墨讲求粗细,下墨快的发墨粗,发墨好的下墨慢。所以,下墨发墨均佳的砚极其珍贵。
有古人云:“好砚润如玉,发墨不减。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或云:“天之崖,水之谷,匪山石,唯水玉。不可得兼,一可足温。”
当今首辅李悝就酷爱砚台,曾曰:花不解语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颜绍恭自己那方砚台就值八百两。砚台这东西是文人专用,自己用不提,拿来送人也高端大气上档次。某些官员,你送银子不好使,送砚台没准就能收。
可因为做工原因,选料、设计、切割、粗雕、精雕、磨光、上蜡、配匣八大十几小环节下来,成本海了去了。颜子卿手里这款,保守估计也在十两左右。五百文,怎能不叫人吃惊。这样的价格绝对能形成倾销效应。
最后,颜子卿拿起桌子上的两根墨条。墨条都拇指粗细,一两左右。
这个世界,墨的品种繁多,主要有漆烟、松烟、全烟、净烟、减胶、加香等等。顶级好墨,甚至用麝香、冰片、金箔、珍珠粉等十余种材料制成。
顶级的好墨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奉肌腻理。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特点,价值昂贵。
当然,便宜的不是没有。但因人工和材料成本问题,最低端的一两均价格也在三十文左右。
而颜子卿手里的墨是两款。一款叫“油烟墨”。漆黑中散发着悠悠亮光,明显不是凡品,是用桐油、菜籽油、胡麻油等油类燃料燃烧后蒸发的碳制成,因油类碳含有脂类成分,因此墨的磨口有光泽,书写后字迹含有光泽,非常适合书法创作。
当然成本也不菲,一两五十文左右,旦比起顶级松墨动辄十两、百俩的价格,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另一款就是“煤烟墨”。乍浦镇每天燃烧的煤炭愈来愈多,刮下的煤灰丢弃可惜,用来制墨再好不过。质量自然是惨不忍睹,但一两二文的价格,绝对能让很多用不起墨的学子趋之若鹜。
还有一只毛笔。做工也不精良,明显是三斤嘴里“流水作业”制出的产品。乍浦镇每家每户都养有兔子,作坊按照每条兔子尾巴一文钱收购,竹杆和人工算上,一支笔成本被降到了恐怖的十文钱。
“‘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大雅之堂’不错不错!”颜子卿对这些价廉物美的东西很满意,示意三斤抓进时间投产,尽快组织商队卖出去。
颜绍恭则表情怪异,“笔墨纸砚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大雅之堂”对联很好,但颜子卿手里的那卷“卫生纸”是什么情况?昨天夜里他用过一次:效果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