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十万倭乱难民是无法像交州失地灾民一样安置的。
他们都有地,有的甚至还是小地主。在倭乱前,他们早出晚归、辛勤耕耘,只因倭乱才被迫暂时离乡。只要倭乱一平,他们是可以回到自己家乡的。
“颜家的粮食怎么样?”这是苏和仲最想知道的问题。
苏和仲算过,颜子卿为安置二十万分散的交州灾民,提前都给了半年口粮和种粮,合计近四十万石。这些粮食,颜家一分钱没问杭州府要。
打去年十月底,颜家每月向官府和杭州城平价卖粮。开始是每月四十万石,到年底每月八十万石,年后竟达到每月百万石。谁在后面搞鬼,苏和仲隐约知道,可无能为力。
他忧心的是怕颜家粮食供应不上。颜家的粮食不限购,敞开了卖,导致很大一部分流进商人的粮仓。
没有冬耕,东南五府沿海灾民上百万人少种了一季,对下年云州的粮食产出影响巨大。就算挺到五月冬麦上市,巨大的粮食缺口,依旧难以填补杭州城七十万市民和三十万难民的需求——除非那些囤粮的商人们良心发现。
“只要限购就能轻松挺过五月,说不定到十月。”苏和仲看看颜子卿,等待他答复。限购也有缺点:容易引起恐慌和其他物价上涨。但苏和仲认为,凭自己的威望和颜家的声誉,应该能挺过去。
“没有必要!”颜子卿摇摇头,笑的很轻松。为了院试,最近又被颜沈氏“囚禁”,天天大鱼大肉、燕窝鱼翅,吃的嘴唇发干、鼻子流血。和苏和仲一番畅谈后,心情竟出奇的好了不少。
“就算没有梦州,粮食也充足的很,敞开了吃,吃一碗倒一碗都没问题!”有了颜子卿这一保证,苏和仲顿时放下心来。
虽然不知道颜子卿的信心从何而来,但苏和仲相信自己学生:也许颜家在别处还存有不少粮。
“那三十万难民可以送去修城墙。干脆发动云南行省一起,雇佣灾民把沿海所有府城、县城全部修筑、增高一遍,若还有钱,乡镇也修筑围墙,看他倭奴怎么来犯。”久久不语的戚元俭说话了。
当着苏和仲的面,戚元俭很拘束,毕竟武官对直属文官上司的畏惧与生俱来。戚元俭的建议很可行,毕竟云东、云南行省的府库前所未有的富裕。
可这事和苏和仲说没用,哪怕是朱子清说了也不算,需要内阁讨论后由当今裁定。修城墙这样的事,内阁首辅也最多提个建议,修不修、修多高,多说一句将来也可能犯死罪。
“这件事可以呈报上去,不过要有结果,至少也是三月以后”苏和仲对难民们干什么、干不干不太关心。毕竟就算白养半年,杭州府库也承受得起,只要颜家有粮。他要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三月春耕,灾民们能不能回去耕种?”这才是核心。只要杭州城外三十万云州难民离去,所有和粮食、物价相关的问题全都会迎刃而解。根本不用等到五月冬麦上市,那群投机的粮商首先就会崩溃。
“总督大人已经严令我等备战。一旦战事再起所有人不得畏战,必须迎敌,否则以通倭论处!”朱子清的命令,苏和仲不以为然:早干嘛去了?火烧眉毛才想着灭火。
“那你们准备如何!”苏和仲还相当乐观。文官么,没亲眼见过,是很难认识到残酷现实的。
这问题戚元俭没第一时间回答。看眼颜子卿,表情犹豫:“训练有素、士气高昂、装备精良,只是没打过——”戚元俭经过近三个月的熟悉,基本把脉络摸清。
虽然很信任颜子卿,“但云州兵不能用”这句话他还是有所怀疑。毕竟杭州府兵和州兵给他的印象很不错,几月相处下也有了感情,他怎么也不信这帮人会临阵脱逃,不讲道义。
“嗯,那就好,有佑之助你,我很放心。”只要杭州这一块地面不出事,苏和仲就不会入罪。毕竟大汉的制度摆在那里:县令、知府、总督担全责。巡抚若不兼任知府,责任并不太大。
只要杭州府没事,苏和仲就稳如泰山。
“请大人放心,出了问题末将提头来见!”戚元俭决定,从今日起吃住到军营,没什么事就不往颜家跑了。上次他和颜家二小姐颜香认识后,去颜府去请教问题的次数就多了些,有时颜子卿不在他也去。
“杭州有你和佑之,我很放心。”苏和仲看看颜子卿,觉得无比舒坦。杭州临海县城只有钱塘和余杭二县。钱塘县城如今由戚元俭带人驻守,余杭那边乍浦镇有颜子卿亲军,稳如泰山。
其他四府则没有如此幸运,平均每府有五至六个县城靠海,需要防守的长度少则四五百里,多则六七百里,乡镇、村庄星罗棋布,防不胜防。
“马上三月,春耕即将开始,此时出不得任何乱子。只要挺过这三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喏!”
杭州城,某处隐秘宅院。
“李公子,这二月马上过了,眼瞅着三月,我们还要挺多久?”一位大腹便便的富商愁容满面。周围还有十几人唉声叹气。毫无疑问,他们都参加了韩、白两家共同组织的那场饕殄游戏。
如今虽然白家“退出”,只剩韩家。但除韩家外,还有台州王家、漳州谢家、泉州李家等次一级豪门,所以依旧给了众投机倒把、想乘倭乱狠赚一笔的粮商无限勇气。
因为站在众粮商们的角度,只要王家能保证倭乱在四月前不结束,那众人就稳立于不败之地。
很简单,倭乱不停,沿海五府就无法春耕。从去年到今年,一年无法耕种,会造成多大的粮食缺口?所以,只要坚持下去,就稳赢。
十几年下来,这群人中有大半都是依靠这个方法,赚钱无数利润,发家致富的。
“急了?”李朋鸟公子并没生气,依然笑对众人,眼神坚定:“颜家还有不到百万石粮,最后加把劲,最快这个月中我们就能开始收网。”
李兆铭知道众人压力巨大。每月颜家光是粮食进项就超过一百万两,而其中的七十万两都是众家提供的,怎能不急?别看众家族加起来实力雄厚,可真正的流动资金并没有想象中充裕。
前期购粮已经投入上千万两,连续半年为了吃进颜家的存粮,又投入三百余万两,加上储存、运输、人工等费用,随着时间的流逝,成本愈来愈高。如今,手里这批粮食若不能卖出二两五每石,都是赔的。
“放心,春耕已经废了”,李兆铭环顾四周,眼神锐利:“接下来我们只要收紧手里的粮食,一粒也别流出去,那就算五月冬麦上市,也绝对填不上那个窟窿。”
也同时安慰众人:“其实不用等到五月,再有半月就见分晓。一旦颜家粮食耗尽、杭州断粮,那就该我们救场。所以,我们现在都不用急,唯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等到三月中旬!”
李兆铭口才极好,浮动的人心很快被稳定下来,当然,这也和众人多年来的合作有关。以前也遇到过困难,只不过没遇到颜家“挡路”这种情况而已。
最近几年遇到的麻烦,都在李兆铭的运筹帷幄下解决的很好,获利颇丰,所以众人不管投入再多,只要在没失去对李兆铭的信任前,“联盟”都不会崩溃。
一个个安慰、开导、劝解、保证之后,李兆铭终于把他们送出了门。
“简直蠢不可言,既想吃肉,还不愿出力,这世间怎会有这等好事?”李兆铭揉揉胀痛的额头,对留下的王家二公子王元成说到。
“兄长莫急,一切尽在掌握!”王元成读书不多,再怎么穿着文雅的儒生装,也装不出李朋鸟的那卷书生气。
“尽在掌握!?”李朋鸟自嘲一笑。“贤弟,你们兄弟多年我也不瞒你!我等看似风光,其实无比危险。”云州愈演愈烈的倭乱叫李朋鸟有很不好的预感。
五名北军中郎将的上任,宣示着这个庞大的中央皇朝并没有坐视不管。十几年来,庞大的利润已经让这群贪婪的豺狗失去了警惕。
“粮食危机”这件事最初根本不是李朋鸟策划。白、韩俩家木已成舟之后才向众人摊牌,几大家族经不住诱惑,全都入瓮。李朋鸟被家族挟持,无奈之下接过大旗、居中指挥。
“有何危机?这云州地面,谁敢动我?”王元成瞪起双眼,气势之壮不可直视。
李朋鸟不温不火也不激动,耐心劝解:“贤弟,莫要大意。我等这些年之所以能如此逍遥全耐几个条件:一是没触犯朝廷底线;二是朝廷没钱,动兵成本太大;三是云州百姓畏惧、人心不齐。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可这次动作实在太大!朝廷那边……一旦神京真的下定决心,我害怕或有大变!”
可惜李朋鸟的话,王元成一句都没听进去,和伍云易当天的反应一模一样。
李朋鸟叹口气。刚才那些话,哪里是跟面前这个蠢物说的。李朋鸟之所以说这些看似无用的话,其实是在跟王元成背后的那个人说。可惜,面前这白痴的脑子,比刚才走掉那群还不如。
李朋鸟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他感觉云州这里可能有变故。他的感觉很灵验,曾帮助他躲过还几次危险。变故在何处?颜家。
若没经历过去年中秋夜的“西湖赏月”事件,李朋鸟不会这么敏感。那夜过后,**鸟曾专门详细研究过颜子卿,特别托人收集了其在凉州的经历和成就,结果很恐怖……
这样的人,不该这么“好欺负”才对。李朋鸟总觉得颜子卿在背后酝酿什么阴谋:粮食按平价在城内出售、成本供应流民、免费安置灾民、不限量敞开卖……他图啥啊?
换自己是颜子卿,只需把杂粮卖完后,以米麦限购供应的理由稍微哄抬杭州城物价,不管是粮食危机、难民危机全都能解决,而且名声赚了、钱也赚了,里子面子全有了。
若是再心狠一些……利润之大,不可想象。
“不行,不能等对方先出手!”李朋鸟以前所未有的郑重盯着王元成,直到把王元成看得心底发毛。
“你是话事人,你说啥就啥!”王元成天不怕地不怕,可不知为什,除了家里老爷子,就怕李朋鸟,特别是他那双笑容中射出的两道目光。
只有李朋鸟在原地喃喃自语:“他图啥?”
正如这世上大多数人不知道李朋鸟等人为何如此狠毒一样,李朋鸟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也永远不了解一个“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