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镇,本名薛镇,长生城的四皇子;
最不受渊皇陛下待见,又最受军神大人喜爱的皇子;
长生城居民百姓最熟悉的皇子;
被称作最不像草原狼的皇子;
在几乎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倚仗军神大人骤然身亡,偌大的将军府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之后,回来了!
没有就此躲在遥远的西岭剑宗避祸,而是就这样轻车简从地回来了!
像是赶赴一场轻松的宴会,又像是进行一次随意的旅行。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程,并不会轻松和随意。
于是,在他踏入城门的瞬间,长生城热闹的大街,鸦雀无声。
生长在权利中央的民众们从不缺乏对政治的敏锐,他们望着那张变得更加稳重,但依旧熟悉的面庞,心中揣测着这一程的结局。
牵马步行走过城门,裴镇重新翻身上马,视线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扫过,担忧、冷漠、戏谑,这是预料之中的众生百态。
但至少还是能够有人替自己担忧的,那便很令人开心了。
“驾!”
他回望一眼崔雉,递去一个充满信心的眼神,一夹马腹,朝着皇宫行去。
崔雉以纱覆面,紧随其后。
皇宫正殿长生殿,此刻坐满了北渊权贵。
当年长生城修建完成之后,原本的四时捺钵便被废除,渊皇每年两季居于长生城,两季四方巡狩。
画灰议事也被改良成了更趋近于南朝朝堂议事的样子。
此刻的殿中,渊皇居中而坐,和南朝皇帝一般坐北朝南,原本左手第一个位置上雷打不动的那个人已经不在,换上的是曾经出现在绿柳楼中的那位渊皇的皇叔,薛雍。
左首第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子,元焘。
随着薛家数百年的无声改革,原本松散的草原政治结构得到了极大的改良和凝聚。
简单来说,就是越来越像南面那座朝堂了。
从二人往下,却并不像南面朝廷那般文武相对,泾渭分明。
而是混杂而坐,一帮姓薛、姓元、姓马的老头子占据了好些个绣墩。
左右丞相此刻也只能坐在离着渊皇好几个绣墩之远的地方。
在他们之下,还有鲜卑铁骑共主吴提等手握不小兵权的王爷们,还有大于越马祁这样的草原勋贵,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才是从大老远被叫回来的三位皇子的座位。
其他如右丞相手下各部尚书之类的,只有兵部尚书有资格被赐下了一个绣墩,得以参与这场北渊最高等级的议事。
人群围坐的中央,摆着一副巨大的边境形势图,表明了这一场画灰议事的内容。
但随着一声通报,整个殿中瞬间诡异地寂静无声。
一个黑衣身影跪在大殿门口,有些后悔自己刚
才的鲁莽通报。
四周出人意料的寂静,让他的额头渗出大颗汗珠,竭力稳住身形。
四皇子薛镇的归来,在最顶尖的权贵圈子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也都在揣测这位和薛征极其亲近的四皇子在如此微妙的时间赶回北渊,重返长生城,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们大多微眯着眼,眼皮低垂,目光却盯着脚尖前的方寸之地,似乎那里写着他们想要的答案。
当这个问题被突兀地摊开在了明面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渊皇的反应。
坐在正中,直面大门的薛律面无表情,视线在自己另外三位儿子面上扫过。
大皇子薛钧生得人高马大,体壮如熊,一身极具草原风格的服饰,让所有对草原传统推崇的人们一眼望去,皆暗自点头;
二皇子薛铭和薛律长得最像,笑容平静,神色温和。穿着一身长衫,温文尔雅的他,似春风一缕,安抚着草原上最躁动的人心;
三皇子薛锐的面色有些苍白,身子也有些瘦弱,据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但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千万不要因为三皇子的外表就对他有所轻视,在过往的年岁中,他曾用自己铁血果断的手腕彰显了他看似虚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多么冰冷而强大的心。
裴镇的动向同样早在渊皇薛律的掌握之中,那三支一直远远坠在身后的骑兵自然也逃不过他的情报,不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三人懵里懵懂,连这样的事都发现不了,那才会让他失望。
于是他轻咳一声,让所有人的心头一跳。
“知道了,下去吧。”
薛律轻轻一挥手,将黑衣人挥退,然后淡淡道:“继续议事。”
信号释放得很明显了。
群臣瞳孔微缩,神色各异。
三位皇子面色不变,心中却都乐开了花。
没有人会希望这场本来就够激烈的皇位之争,再多一个搅局者。
一个曾被他们共同引以为心腹大患的搅局者。
当裴镇和崔雉在宫城外下马,朝着宫门走去,让今日值守的皇城守将史今一阵头大。
他只好装傻充愣地一挥手,“宫门禁地,闲人止步。”
对于早在意料之中的情况,裴镇面色不变,平静道:“史将军,我什么时候成了闲人了?”
史今故作惊讶,“四皇子?您是四皇子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裴镇不理会他的小伎俩,直奔主题,“刚回,所以进宫向父皇请安。”
史今面露难色,“陛下可有宣召?殿下您是知道的,您虽贵为皇子,但无诏也不得入宫。”
在裴镇的方寸物中,还躺着一块可以随时入宫的金色令牌,只要将其亮出,史今便只有乖乖让路的份儿。
但裴镇忍住了这份冲动
,因为那块令牌,是薛征替他要来的。
于是,他微微一拱手,“那就劳烦史将军派人通报一声。”
史今心中叹息,通不通报还有意义吗?
裴镇笑着补了一句,“总不至于连通报都不行吧?”
“行的!行的!”史今连忙唤过一位守卫,命他进宫通禀。
裴镇便带着崔雉,默默站到一旁。
史今瞧着心头难受,很想搬两把椅子给四皇子和那位姑娘,可又顾忌着那些可能的牵连,只能故作不见。
裴镇握了握崔雉的手,聚音成线柔声道:“委屈你了。”
面容藏在面纱背后,崔雉的眼眸中满是柔情,“不委屈。”
过了一会儿,方才去通禀的守卫又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先望了一眼裴镇和崔雉,然后将史今拉到一边,附在史今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虽然声音极低,但裴镇和崔雉都是神意境的修行者,这点话还是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守卫说,他去了长生殿,禀报了门口值守的守将,然后听得守将进去禀报,渊皇陛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继续议事了。
裴镇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拳头,然后缓缓拍了拍。
裴镇长出一口气,情绪归于平静。
两个人,互相提点,互相支持,似乎就是最好的样子。
史今迟疑着走到二人跟前,“那个......四皇子殿下,渊皇陛下现在正在议事,可能暂时没空,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晚点再来?”
预料之中的愤怒并没有到来,在史今诧异的神色中,裴镇笑了笑,“游子归家,当然要先见父母,父皇暂时没空,我就在这儿等一等。”
史今仔细看了看,这的确就是四皇子啊,怎么转性了?
“劳烦史将军在议事结束之后,再帮我通传一声。”
说完裴镇就和崔雉一起,站到了城门一边,静静地等着。
崔雉悄悄望着身旁的人,比起薛征在世时,那种显露在外,无忧无虑的吊儿郎当,此刻忍辱负重的他,多了一种叫做沉稳的气质,更值得人依靠和信赖。
男孩,终于成长为了男人,虽然这种成长有一种被逼无奈的凄凉。
草原的太阳很毒,裴镇和崔雉就这样从日头初升,站到了日上中天。
长生城里一丝风都没有,裴镇的心却越来越冷。
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心里的那点温情也越来越少。
来之前,众人在商议时就预想过这样的情况。
迟玄策那句“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成常人之所不能成。”是此刻一直萦绕在裴镇脑海中的话。
为了叔父,他可以忍。
过了许久,宫门之内,响起一阵细微人声和脚步。
议事结束了。
有些不想见的人,偏偏就要碰见,而且一次还能见到好几个。
体壮如熊的大皇子薛钧率先走出宫门,当瞧见静立在一旁的裴镇时,微微一顿,冷冷道:“你居然会回来!”
裴镇淡淡道:“需要向你请示吗?”
“哼!看不清形势的蠢货!”薛钧拂袖而去。
一张热情的笑脸出现在眼前,薛铭张开着双臂,“我亲爱的弟弟,你终于回来了!”
裴镇强忍着心头的恶心,不闪不避,“劳烦二哥挂念。”
薛铭笑了笑,“这就跟二哥见外了。”
他的视线看向崔雉,“这位就是弟妹吧,小镇真是好福气啊!”
崔雉不动声色,冲他微微一福。
薛铭面色悄然黯沉,“叔父的事不要太伤心,回头咱们好好聊聊。”
裴镇点点头,薛铭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离去。
当薛锐轻咳着走过裴镇的身旁,眼神冷漠,开口道:“你就此死了,最好。若是侥幸得了封地,到时候连封地带她我一并给你抢了。”
裴镇轻轻按住崔雉的手,不言不语。
待薛锐离开,崔雉冷冷鄙夷道:“霸熊、笑虎、毒蛇,你这三位哥哥,还真都是一时人杰。”
裴镇摇头,同样面露鄙夷,一如过往的许多年。
许多曾经熟悉的面孔从面前走过,神色动作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鄙夷、轻蔑、叹息与隔离。
这一切,让裴镇对他们曾经的热情与讨好,又多了一分认识。
队伍的最后,两个老头缓缓走出。
那位三朝顾命的老人元焘看着裴镇,笑容依旧,“好!好得很!”
裴镇恭敬行礼。
老人伸出手,拍了拍裴镇的肩膀,轻声道:“难!难得很!”
旋即在裴镇愕然的神色中,笑着离去。
“你不好好在剑宗待着,跑回来干什么!”薛家皇族老人薛雍一脸不加掩饰的怒意,让裴镇心头微微一暖。
他恭敬道:“五爷爷。”
一身黄衣的薛雍一咬牙,“我去给你通报一声,这叫什么话!”
裴镇连忙伸手拉住,“五爷爷,我就在这儿等着,没事。我是修行者呢!”
说到最后,裴镇居然笑了笑。
“你啊你啊!算了,等忙完了这边,上我那儿喝酒去!你走之后,我可好久没好好喝一顿了。”
“一定。”
薛雍转身上了马车,临上车前,看了一眼崔雉,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皇宫中,薛律喝了一盏茶,又静静复盘了一下今日的议事。
便准备起身散散步,然后用膳午休了。
他的贴身太监何大貂寺轻轻提醒了一句,“陛下,四皇子还在门口等着呢。”
薛律的眼神骤然一凝,携着渊皇的无上威压死死盯住这个服侍自己多
年的贴身太监。
何公公微微佝偻着身子,望着眼前的地面,神色坦然而淡定。
薛律狠狠地松开了目光,闭目想了想。
“我记得当初曾经给了一块通行令牌给他?”
何公公点点头,“是大将军为他求的。”
若是被今日殿中的这些人听见何公公这声称呼,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
薛律冷哼一声,“还算有点脑子。罢了,看在他站了这么久的份上,让他进来吧。”
何公公看了看薛律,欲言又止。
“说。”
“四皇子还带有一人同行,是否一并宣进来。”
“谁?”
“清河崔氏嫡女。”
薛律眉头一皱,仰靠在椅子上,默默沉吟半晌,“宣!”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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