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俊调查完泰山客栈,回到马车现场的时候,杨崇已经恢复了常态,和闻讯赶到的屈突盖一起等待着仵作的报告;焦俊仔细坚持了杨崇的马车,不由得暗暗称赞,四轮马车不仅构造精巧,车厢的下半部竟然是双层木板的,中间夹着薄薄的一层铁片,三种不同材质的配备大大阻碍了箭矢的攻击力,难怪杨崇只要往下一躺就得了。
持双枪的胡僧是被杨崇身后的那个书童射杀的,书童叫寇九珙,是张果老的得意弟子,还给焦俊看了手中三十孔的怒花筒;寇九珙和焦俊现在都知道怒花筒里是什么,道士身上插着整整三十根细长的透骨钉。询问驾车的大汉,是杨崇从朔州请来的铁匠,叫尉迟恭,来了一段时间,杨崇看他功夫不错,提拔做了车夫。
焦俊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刚才即使在仓促中,焦俊还是看到了尉迟恭的功夫,就算是在长安城里,也能排在前十,这杨崇的运气未免太好了。屈突盖的脸始终沉着,没有说一句话,出了这种事,屈突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上面解释;前几天梁浩驾驶御马过桥,就因为桥没保养好坏了,圣天子斩朝散大夫黄亘及督役者九人;今天的事可比坏一座桥影响恶劣多了,贼人都杀到长安大街上,估计过一会,御史们的奏章就会蜂拥而出。
屈突盖忍不住叹了口气,最要命的是,死去的四个刺客中,竟然有三个是胡人,杨崇和岁寒堂在西域的矛盾天下皆知,这案子要是查不出真相,很容易引起再一波的朝争;更何况还有死掉的五名路人,都是麻烦,明天长安县衙前必定是哭声震天。
仵作验完尸,杨崇主仆一个个做了笔录,便可以回去了,杨崇得知马车可以带走,便让尉迟恭用黄镇的坐骑拉车。杨崇临走时,和屈突盖打过招呼,笑容满面地对焦俊说:“多谢相救,有空来杨府做客。”
杨崇现在是长安的名人,焦俊作为地头蛇岂有不知,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屈突盖吩咐焦俊全力寻找线索后,也匆匆地走了,朝堂那边,还有许多口舌要费。长孙无乃没有舍得走,伤口处理完就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看焦俊空闲下来,便请人把焦俊喊过去,悻悻地说:“杨崇得罪人太多,这也许只是开始;你还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泰吉斯身上。”
焦俊耸了耸肩,这帮世代簪缨的家伙外表锦绣,其实心里都是鬼主意,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他们脚下的垫脚石。长孙无乃的建议看上去不错,其实全是坑,这件案子关系到县令屈突盖的前程,自己要是不用心,让屈突盖交不了差;屈突盖绝对能在丢官的前一天,把自己发配到万里之外。
再说两河波斯邸的案子也不是那么好查的,泰吉斯背景复杂,万一不成功,或者某个大人物出面私了,长孙无乃是一点损失也没有,自己得罪人可就大发去了。焦俊突然想起,刺客的箭是毒箭,长孙无乃怎么没有中毒的反应,低声下气地说道:“长孙大人,你也看到今天的事情,除非县令有安排,否则我在这时候不敢乱来,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中枢就会有决断。”
焦俊说话的时候,特地看了一眼伤口,渗出来的血是鲜红的,不是毒血,稍微放了点心;长孙无乃看焦俊还是油盐不进,晓得不给点真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换了亲热的口吻说:“焦兄,我现在负了伤,可就指望你了。这个泰吉斯很有门路,和杨崇曾经做过生意,有人举报,宝洁坊的生意也有泰吉斯的一份;卫大将军和杨崇关系不一般,自然不希望这些谣言影响到杨崇的前途,所以必须查清此事。”
焦俊在长安有自己的关系网,对朝中的事情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立即猜到其中牵扯到很多上层的争斗,杨崇可不是一般的人,焦俊也有不少军中的朋友,说起杨崇,大部分人都竖起一个大拇指,再说,杨崇两年前,就敢杀五姓七望的人,是好惹的吗?焦俊脸色顿时冷淡下来说:“长孙大人,我是长安县下属,如果真要我去调查,可有右侯卫府的公文?”
又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长孙无乃端起官架子说:“焦捕头是不是认为本官人微言轻,所言不足以信;还是认为卫大将军指挥不动你?”
焦俊拍拍手说:“就算宝洁坊的生意有泰吉斯的一份,又怎么样?你不是说卫大将军和杨崇关系不一般,杨崇好像也是官员,喊到尚书台问一声不就得了,何必弄得如此紧张兮兮。你也看到了,杨崇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不说今天的四名刺客,杨孝实的案子中,杜明笙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最后还不是自杀了。长孙大人,多谢你看得起,可是焦某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让你失望了。”
焦俊说完,不待长孙无乃再开口,吹着口哨,风一样的跑开了,只留下长孙无乃一个人坐在原地凌乱;焦俊拐过街,立即放慢了脚步,恢复了脸上惯有的笑容。这是大业坊的坊间集市,道路两旁各种各样卖百货、食品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有一些僧人和叫花子游走其中,化缘或乞讨,煞是热闹。
焦俊穿过集市,走到了沿街的门面,漫步逛过大春刀剪铺和杏林药铺,就是杜家的如家酒楼。一楼是散客的大厅,有十二大小不一的桌子;二楼全是阁间,陈设雅致,宽敞明亮,焦俊掀起松涛间的帘子,左边的食几背后,王凯一个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铺着锦褥的坐席上,在自斟自饮。
王凯长着一张四方脸,手掌宽大有力,青筋爆粗,身上散发着那种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杀气;看见焦俊,王凯笑道:“怎么来迟了?”
“晦气。”焦俊边在王凯对面坐下边说:“半路上被长孙无乃堵住了,说了半天的话,正遇上有人刺杀杨崇,再加上验尸询问,就耽误了。最后还是我跑开了,才摆脱长孙无乃,明天到县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伙计杜秦跟着进来问道:“焦爷,您是和王爷一样的来上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