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出了昆仑社拥挤的小院,疾走半晌,依旧觉得胸口淤积的憋闷感化不开。女子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直到勉强透入林间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疼,她才深深呼吸几口,继续向前。
闷。
她不知这里有没有陆歇的眼线,不过走到马车前时,陆霆倒是对她在昆仑社停留了这么半天才出来,半个字的怨言也没有。秦苍虽有感激但又忍不住心中戏谑,最近这人脾气好了许多,看来以后真要有什么事,用苦肉计他便招架不住。
为了不引人注意,车队离昆仑社的小院有一些距离。其中除了陆霆和前后各五个护卫外,还有一人。
“松挫,回去告诉焕王:三日之后,将人转入府衙。不知‘对方’到时会不会又有什么动作,务必多派人手保护好任晗。”秦苍口中的“对方”自然是指九泽。
“属下遵命!多谢王妃。”松挫脸上的开心抑制不住。
“还有,”秦苍见眼前带刀男子笑得和他家主子一样憨厚,不知是不是也是个大智若愚的主,便有意提醒:“请帮我转告焕王,帮我照顾好小儿子,近来不安全,让他待在家,不必常来找我。”
“啊?可是小少爷很想念您!”
“王妃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陆霆看着松挫眨巴着眼睛,一副压根没听懂意思的样子,就来气。
“哦……是!王妃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松挫被这么一吼,虽未解其意但也算缓过神,懵懂答应。
见男子离去,秦苍利落跳上马车,本欲掀开车帘,却又抱着一丝希望回过:“车里闷,我能不能骑马?”
“不可。王爷交代要……”
“好。我知道了。”
听到“王爷”二字,秦苍毫不避讳地打断,又叹口气笑道:“大霆子,你看我们这前前后后、看得见看不见的仪仗,像不像是要去嫁人?”
陆霆看秦苍边讽刺边依旧钻进车里,反常地没与她斗嘴,挥手启程。
他看得出,自从王爷和王妃从小院回来,两个人之间好像就隔了一层霜。这霜很厚、很坚硬。似乎比之前两人刚来北离时的隔阂要更难以消融。
王爷虽与之前无异,得了空便去秦苍那里陪着,可多半是两人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极少言语。同时,陆霆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那日秦苍与他说了她对王爷此行目的的猜想后,她的随行与护卫就越来越多。今日若不是焕王提前与王爷商量好,再让松挫前来请秦苍帮忙,她怕是根本出不了使馆。这一切,不知是要防外还是要防内。
陆霆对北离没有什么旁的感情,就算当日听过秦苍的分析后十分震惊,却也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王爷行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且他更是没有义务将所有举措的因果都解释给部下听。而自己曾立誓,此生都将追随璃王。现在老王爷不在,自己便为瑞熙王鞍前马后。“听话”,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不过,看秦苍几乎是被软禁,而自己又是“禁卫军”首领,陆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隔着车窗:“你要是没把握,就跟焕王直说。万一搞砸了,救不出他们少主,还连累我们王府声誉。”
“嗯。”秦苍对着外面骑马的人敷衍地吱了一声。
“……时下不安全,王爷增派护卫,那也是为你好。”
“是。为我好。”
“喂!”陆霆觉得烦躁:你们两口子斗气,我里外不是人。
“‘喂’什么‘喂’,我没事。”车里人打哈哈:“大霆子,你见过李阔吗?”
怎么又是如此岔开话题?
陆霆看不见里面人,正不满。但见车窗帘被掀开,带着戒链的手递出一样东西:“你看这个是大将军的笔记和印吗?”
秦苍来奉器近一年,竟从没有机会见过李阔。这位活在话本中的大将军似乎一直是心怀鬼胎、谋逆篡位的代名词。
“应该不是。”陆霆回忆起李阔与王爷一同狩猎、写字,那人性格出奇地沉静,心思全然不露于外。虽说是武将出身,但为人处世既不凶悍、也不圆滑,竟还有些彬彬有礼。很难让人将他与风流跋扈的佞臣联系起来。而这封信的留名,恰恰是被流言所蛊惑:字体龙飞凤舞恨不能超越边界,与李阔笔下看起来兢兢业业的字体截然相反。
“我也觉得不像。”车内的人点点头:“如果一个人已经背了满身的人命债,何必又在乎自己偷鸡摸狗被人发现?”
“……你说什么呢?”
这信笺是蒋通给她看的,书生说的义正言辞,说自己的保护伞就是李阔!且多年前,李阔就让其下属联系过自己,问他愿不愿意为其效力。可当时蒋通觉得自己学业未精,于是委婉拒绝。之后便收到了如此信笺。信笺上有李阔的承诺及其将军印。蒋通的意思是若当日救任晗不成,自己又无法脱身,秦苍便可拿此信函去找大将军。
其实书生多虑,秦苍的方法是“从民中来,到民中去”。当日虽闹得厉害,但说腊塔耶被任晗刺杀其实是没有直接证据的。只要民间的声音不是全然抱团,那就给北离王一个台阶、给朝廷放人多了一个理由。
不过蒋通拿出这份尚方宝剑时,秦苍着实惊讶半晌。一来,自然是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秦苍感到受宠若惊:看来他对任晗的心意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只是即便如此,他更爱的也还是他自己。不然也不会将一个自己咒骂连连、不耻为伍的人给得救命符揣到现在。二来,不论最初作了何种考虑,李阔与萧家皇室分庭抗礼、明着暗着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是什么秘密;如此遮遮掩掩在民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社秘寻“良人”,的确有违大将军的做派。那么,既然这信笺不是李阔这方给的,那是谁打着大将军的名号招兵揽将?
蒋通老早之前便说,已将垺孝高层意欲通敌叛乱的“证据”呈给朝廷,当时秦苍便疑虑过是谁在扮演沟通昆仑社与朝堂的角色。如今来看,书生对自己身处几方势力交界似乎全不知情;而这小小一方学社,拜的也不止一尊佛。
四周都是“监视”自己的人,秦苍当然不能直道出猜想。于是模棱两可地问:“大霆子,你说三日后任晗被放出来的时候,我若以前去探望的理由说与王爷,他会不会同意我自己出使馆?”
“你想去……去与竟原少主叙叙?”陆霆不确定秦苍又要做什么,但还是适时地改了口。
自己那根加密羽毛,至少应该引起了萧桓对陆歇的警惕。所以,她虽然见不到李阔,但或许能见到吴涯。而从这个人嘴里,秦苍可能获知,那个“恶贯满盈”的人,是不是对抗外敌时可以依靠的力量。
不过,这次见面并没有秦苍想象得那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