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很静,除了霜儿的啜泣与其反复惊恐询问陆歇的眼睛,就只剩下火把噼啪吵得人心烦意乱。
秦苍多少还是惊了一下。站起身子,想将粘在身上的杂草与灰渍掸落,未果。双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地上“粘”在一起的两人。
这两个人果然有联系啊。秦苍想。可霜儿出现在此处的作用是什么呢?
这个女人也是不简单,在北离两党争斗中一边与李阔千丝万缕,一边又和贵妃不清不楚;眼下她跟西齐的瑞熙王勾勾搭搭,而能为这二人牵线搭桥的,怕也只有九泽了。
只是什么让他们“联手”;他们又要合谋什么呢?
陆歇的出发点自然是西齐,他被派往北离,本是新王刘祯将其剔除权利中心的一个手段,可显然这反倒成了六七将计就计的一部分。所以陆歇与九泽交涉,更确切的说都该是来自刘祁的授意。那霜儿呢?她是和珞珞之属一样,效力于九泽,还是说另有身份?
不过当然了,秦苍在心中自嘲:一切猜想的前提要是这两人当真只有“工作”往来,没有旁的私情。
“苍苍?”陆歇虽看不见,但掌中刚被捂热乎的手突然就抽了出去,接着一股力道正袭在腰间,又在自己背部轻轻叩击几次,便知陆雷将“解药”带来了。
“王妃。”
陆霆见秦苍不答,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上前抱拳一拜,适时地打断了女子对地上男女居高临下的审视。这举动要是出自别人也就算了,可来自大霆子就当真让秦苍有些感激:这个从小就凶巴巴的人是怕她“伤情”失了仪态?
而此刻,陆歇也推开了霜儿,被亲兵扶了起来。
“王爷!您的眼睛耽误不得,霜儿久居奉器,认识一位隐居市井的神医。他定能医好您的眼睛!”霜儿抽抽搭搭,不待陆歇回答,直接转向秦苍:“王妃!此刻当以王爷的身体为重,您且不要因嫉恨霜儿一片痴心,不允王爷前去医治。”
岂敢岂敢!上来就给秦苍定了罪。
“姑娘说笑了。霜儿姑娘确实一片痴心,大晚上遥遥预感到王爷有危险,又准确找到了此偏僻处,还恰好认识能医治眼疾的神医。甚好甚好!秦苍感激不尽。”
霜儿听出其话中话,显得有些委屈:“霜儿是舞女,身份低微,常游走在三教九流之中。今日恰好听闻此事,便急急赶来,没想过其他许多。”
秦苍微笑:“原来如是。”
是个头。这不是很明显的假话吗?
但她说能医治,该是有备而来,甚至还“预判”了此地发生过什么。要么,她与九泽的关系比陆歇更近,且一定极需要瑞熙王的帮助,所以才会不惜破坏九泽暗部的计划,也要奔来此地送解药。要么,今晚出现在这昆仑社小院中的所有人里,只有自己是观看者,其他人都是演员——这毒根本是陆歇自己服下的,所以自己才毫无感知!
想到此,秦苍心中泛起一阵冷意:刚才那男人还那般热切地逼我听他说“真相”,看来也不过是说一半、留一半。
“王爷,”秦苍内里骂娘,面上依旧和煦:“可否给焕王递个信?就将今日之事告知他即可。”
“好。”陆歇爽快答应,挥手招呼陆雷,便要叫他去执行。
“等等。”
秦苍将亲兵叫住,从怀中抽出一根羽毛,左手催戒指,一颗极小的淡蓝色宝石微微一闪,便有什么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流入羽毛根部。接着,女子将羽毛放在掌心,搓一搓,声音柔和但清晰,对着陆雷:“信写好之后,用这个绑在上面。让传信的人务必告诉焕王,定要用沾有焕王血液的重玠挑开羽毛,两样缺一不可!若违,信毁、人亡。”
由你的人落笔,写什么、深浅如何我都不干涉,但秦苍知道,陆歇至少会将刺杀、闹事、入狱统统包含信中,这也就够了。而当众在信上设下玄机,便是要明着告诉你,别再“故意”让这消息出什么幺蛾子。
目送羽信离开,秦苍松了口气。对依旧看不见自己的陆歇规规矩矩施了一礼:“王爷,秦苍身体不适,想先回使馆。可以吗?”
陆歇听罢没有拒绝也没有挽留:“好,早些休息。陆霆,带人保护好王妃!”
“是!”
更深露重,寒意彻骨。直走出荒芜处,走入皇城中,秦苍整个人才稍微松弛些。
女子和陆霆骑马走在前,一队护卫跟在后。一路上,秦苍都没有疾驰的意思。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心事重重,生怕惊扰她思考,于是也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稳。
“王妃?”最后耐不住尴尬的是陆霆。
见秦苍一言不发,似乎思忖了一路,就在心里埋怨:王爷也是,跟那来路不明的舞女搂搂抱抱。哎,若是老王爷和王妃今还在,腿都能给他打断,接上、再打断!可毕竟是自家王爷有错在先,陆霆终是觉得自己有责任说点什么。
于是清清嗓子,看着女子的侧颜,用平日里毫不熟悉的温和语气试探道:“咳,虽……虽说王爷有时是显得不近人情些,但处久了便知他是外冷内热。平日里,他也是一个极简单的人,特别是生活上!我敢保证,他绝对没有……绝对不是……绝对不可能……”
秦苍听罢,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故意将速度放得更慢,一脸怏怏地转过头,似乎难过得很:“他绝对什么?”
“绝……”陆霆从没见过女子这般失望过,心想这人定是十分伤心,加之之前也不曾安慰过别人,一时间便有些慌乱,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是……是这样,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王爷身边了,他是一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任是谁负你,都轮不到他负你!”
“是吗?”秦苍不再看他,自顾自驱马向前:“可三妻四妾不很正常吗?你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自对你有情有义,可于我怎么会一样?”
“你可不要乱说啊!”误会大了,陆霆赶紧解释:“陆家的男人和别的男人可不一样!”
“……好吧。”秦苍叹口气,勉强点头:“可我与他成婚本就是假的,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恩义可言呀。”
“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小时候你的命是王爷救的。送你走的时候,他何尝舍得?可那时候他连自己都顾不上,却还先想着为你找个安全去处。如今将你带来北离,也并非王爷本意……可是王爷全心全意护着你、对你好,你竟看不出?”
“你看,你急什么呀?不是要安慰我吗?”秦苍朝后摆摆手,索然无味:“这才几句话就装不下去了。”
“你……你耍我!”陆霆见女子一瞬间半点哀伤都不见,才知她是唬自己,气得想把她从马上拉下去揍一顿:“不可理喻!”
“等等!不对!”
听到这,秦苍突然就勒住马,转过头定定盯住陆霆;陆霆马上就要骂出来的话一下被噎住,赶紧也勒住马,差点就撞上前面的人,霎时恢复了往日的暴脾气:“你又发什么疯!”
对于陆歇和霜儿的关系,秦苍并非如陆霆想得那般嫉妒和受伤,相反,秦苍更倾向于将他们定义为相互利用;至于刚才的反应,她不过也是想配合陆霆的安慰,与他开个玩笑。可就在此刻,秦苍意识到有些不对:自己被陆歇蒙在鼓里,可陆霆不该不知道真相。他是他的亲兵、是他的死侍,是跟随他多年的兄弟;他筹划着什么、实施了什么,为何会不让自己的手下知道?
“大霆子,你也被排除了……”秦苍嘟囔。
“排除?你会不会把话说全了?”
秦苍对气势汹汹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他当真连自己王爷在做什么都不清楚?他说陆歇重情重义,眼下陆歇此举又是为哪翻?
“你该不会是装的吧?”
“你才装的呢!你是不是不愿面对王爷与那舞女交好,才岔开话题?”
如果可以,秦苍很想叫停,然后好好分析一下其中关系:“大霆子,我没开玩笑。你们今日在哪遇见霜儿的?”
“……在城中。她是从海龙堂那个方向过来的。”不知道秦苍打得什么主意,但陆霆依旧配合着回答了。
“你们人马众多,是她唤的你们,还是有人发现了她?”
陆歇想一想:“是陆雷最先听见了有人在叫我们。你到底……”
突然,陆霆噤了声。
他不是危机感不足,只是从没怀疑过自己的王爷。
“反应过来了?”秦苍皱着眉:“她根本就是应邀而来,赴你们王爷的约!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凑在一起要做什么。”
“……你该不会从最开始,就一直在分析其中阴谋吧?你就没怀疑过……”
“怀疑过他们真有私情?就算有我又该如何?吃醋?抗议?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秦苍翻个白眼。
“所以在所有人面前将给焕王的那信密封好。你竟是做给王爷看的?!”
“是。那信得安安全全地送给焕王才行。大霆子,你来北离是做什么的?”
“什么?”陆霆不解:“我自然是追随王爷,平复北离干戈。”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只有一半是真的?”
女子转过脸。这次,她的笑颜中带了苦涩与诡异:“他是奉命来助北离灭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