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啧啧的叹:“在他家借居那几日,眼见那小儿日日勤学苦读,为人又温和懂礼,想必他日后定有大造化,果不然。”
老林头也咂嘴不已:“是呀,那孩子肯用功,比他那酸秀才爹,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那哥哥若是刻苦,说不定,也能考上秀才呢,”林青芜心一喜道。
老林头瞪一眼林青芜:“你当人人都能考功名不成,也不见人家贾家小儿如何聪颖好学,再说你木头疙瘩哥哥,也不像是读书那块料。”
林青松听了这话,将头埋得更低,整个人怂头耷脑的缩在角落,像只冬日里冻得缩成一团的可怜羊羔。林青穗于心不忍,开口道:“爹,读书倒也不单单是为考取功名,无论做些什么活计,能写会算总是好的。”
“就说爹爹若是识字,上回也不至于被骗...”她瞥高氏一眼,立马又收回了话。
高氏却是听明白了,一说起这事她就来气,全无往日温婉宽和,板着脸斥道:“可不是!你爹这憨子,还好意思说松儿木头疙瘩,也不想想自己闯了多大祸!”
老林头闻言也缩了肩膀,目光投向别处,半点不敢吭声,高氏拍着桌气道:“若是能识字,何至于被人骗了整整五两银!”
这回连林青穗都垂下目去,不敢正视她娘亲。
老林头最后还是结结巴巴地将借了利子钱的事告诉了高氏。
可他那时还只磕绊地说了个“五”字,高氏已大惊失色,脸色惨白,抖抖索索地问:“是五钱,还是五两?你莫说,竟是五两!”
老林头还没来及解释,高氏泪都涌出来了,做了最坏的打算,哭着道:“是五两,定是五两银!难怪幺妹要没日没夜干活挣钱,年都来不及回来过,五两啊。”
仅五两银,高氏已然那般气急攻心,竟像是要晕过去的架势,老林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生生没敢再多说半句话。
就为着这五两银,高氏两个多月没同老林头搭腔,日日愁眉苦脸,夜夜唉声叹气,若让她知晓是五十两,只怕天都要塌下来,肠子都要哭断了去!
最后老林头和林青穗索性统一了口径,就说是五两,还找了林郁兄弟商议,千万不要再将这事再告知他人听。
想起这遭事,高氏至今仍在痛心,想及因不识字吃的苦头,高氏当即拍板:“得去学堂念书,不为求功名,识两个字也好,免得一家都是睁眼瞎,被人轻易骗了。”
要去学堂念书,得经过村里的里正写引荐函书。
这倒并不大难,念书到底是件好事,加之老林头家提了些吃物,大伯帮着说了两句好话,里正便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老林头家这大半年动静不小,先是高氏得病闹了那么一场,后又将他家祖田给挖了,弄成了水塘,林老二在背后没少说他家闲话,惹得村里人也跟风议论纷纷。
可闲话归闲话,里正娘子可是听了实信儿的,老林头家几个毛孩子在城里做买卖,赚了不少钱财,否则他家哪有钱请得起神医,将高氏生生从鬼门关口给拉了回来,之后还在城里休养了那么久。
村里人都眼见着,她家那三丫头,三天两头就从城里带些稀奇东西回来。林家人近来一个个都吃得红光满面,几个娃儿窜天炮似的拔个儿。
如今连他家那木头儿子,竟也想着要读书了!
里正娘子半开玩笑的问:“林老三,你家丫头们在城里是做什么行当的?怎地钱财就流水似的到你家来?”
同在里正家闲聊的,还有其他村人,大伙儿对林老三家的事好奇的很,当下一人一句追着问。
老林头早就得了高氏再三嘱咐,不可在外头胡乱说话,免得落下口实,遭人编排。可他也不会说巧话,人家问他,只会说:“没呢没呢,孩儿们做些手艺买卖,赚几个辛苦钱。”
“唷,就你家几个丫头,能会什么手艺?”林老二家的婆娘罗氏正巧在场,阴阳怪气的捏着嗓子说些酸话,村人听出了弦外之音,眼色也变得有些复杂。
“你别不服气,三丫头那几个还真会手艺,有本事!”
林大伯一声呵笑,声音又沉又稳,底气十足:“我家郁儿今年没回来过年,就是带着三丫头,在城里大户人家做活。”
众人对林郁还是十分服气的,尤其近来听说他在城里富人家做师傅,更是艳羡不已,林老大这厢提起,便都竖起耳朵听他说下文。
林大伯本不想将这事说开来,就怕老二家说他偏心,帮衬老三不帮他家。
他听林郁说了,能在明府做事,起先还是三丫头青穗的本事,人误打误撞结识了明府的小姐,之后再请他们入府做活。
如今听老三媳妇说些这样的馊话,只怕传出去变了味,损了老林家的名声。
林大伯拍着胸膛澄清道:“你们去打听打听城西明府,是如何的显贵人家,就过年那一桩单子,郁哥儿带着三丫头,不眠不休做了近一个月的活,筹办整座府里的花灯宴。”
“啧,那可了不得,挣了多少?”
“也还好,主家厚道,给的也多,三丫头和郁哥儿人人有份,”林大伯掩不住自豪的笑道。
“这不看我家郁儿手艺好,还特地留他在府里,帮着千金小姐们打嫁妆。呵呵,不是我说大话,城里那些大户人家,都排着队儿等我郁哥儿得空呢!”
“他大伯,究竟是挣了多少呗,藏着掩着有什么意思,”罗氏酸的脸都挂不住了,咬着牙根问道。
“不多,都是辛苦钱,”林大伯咳了一声,不动声色道:“四五十两吧。”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倒喝一口气冷,一个个都惊得啧啧啧,哎呀呀不停。
实际上林郁晚了几天回来,上元节那夜花灯风头足,主顾还多给了他二十两红封,他这一单,足足挣了七十两银子。
林郁本想跟林青穗平分,但两家大人们都不赞同,都以为三丫头不过就是个帮工,能得五十两,已是顶天了不得了,郁哥儿是主事的,本就该拿的多。
林大伯夫妻俩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一码归一码,银子虽没多给三丫头,但私心里还是很感激老三家的,这不事事都帮着维护一二。
罗氏这番当真是嫉妒的歪了脸,红了眼,气冲冲的提脚回去找林老三,让他自己来看看,他大哥这一家,心都偏成什么样了!
有了林大伯放出这风声,村里人背地再说起林老三家,都只又羡又妒,却没再说些乌糟糟的阴损话。
这半年来,靠卖散酒,林青穗姊妹也攒了六两多钱,咬咬牙还是能供得起林青松念书。
温行易听说林青松要念书,便引荐他去青山学堂找了个开蒙夫子,两人同在一个学堂念书,虽不是同一个夫子教,好在都是一道下学,回来也有个伴。
林青穗为着感谢温行易,包揽了他的饭食,平日送饭都送两份,时蔬肉食搭配好,用两个食盒装着,趁热日日送到学堂去。
温行易原先还不好意思,林青穗打趣他道:“能替状元郎送饭,可是我修都修不来的福气。”
“怎么总叫我状元郎,”温行易用书卷点点她额头笑道:“不过还是个小小秀才罢了。”
巷子里几个小伙伴日渐亲密,顺手做出这样的小举动,林青穗早不以为然,温行易却稍稍退却了两步,目光也向别处移了移。
“本就是状元郎,放心,没得跑的!”林青穗信任的口吻让温行易不觉失笑。
“那就这样说定了,”林青穗再朝他努努嘴,笑道:“日后午时,我准时将饭食送到你们学社门前来,你记得来拿呀。”
温行易微微一点头,和声道:“好”。
林青穗帮忙送饭,温氏正乐得清闲,笑呵呵的承了她这份情。原本是隔壁朱俏那丫头偶尔帮着作食,青穗的手艺更好,再说也方便,将这事交与她再稳妥不过。
温清影的茶面摊没能经营下去,她最近在一家酒楼里学做点心。
林青穗尝过她做的点心,倒也不至于食不下咽,就是那口感,有些糙...她迟疑的问过:“不知是哪家酒楼...这样的点心,大约多少钱一盒?”
温清影提起厨艺就脸热,打个哈哈道:“熟人,熟人家的,不用钱,免费送人吃。”
林青穗脱口道一句:“难怪”,两人心照不宣的噗嗤一声笑。
转眼间却到了要还利子钱的时日,林青穗贴身揣着五十两银票,拉着老林头去码头找林泽。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日头正盛,码头劳力工们一个个穿着单衣,露着黑黝黝的膀子,老林头怕闺女脸薄,提议说要不让她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等林泽。
林青穗却怕了这老爹,叹气道:“这事我不亲眼看着了结,亲手拿回借据,这心就一日安定不下。”
老林头瑟瑟然点了点头,没敢再说话。
傍午时财八爷的货船到了码头,一群风尘仆仆的船工从船上涌了下来,大着嗓门喊终于到岸了。
人太多,都是差不多高大黑壮的汉子,勾肩搭背的,骂骂咧咧的,老林头父女踮着脚尖使劲儿张望,也没瞧见林泽的人影。
眼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林青穗失望的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是今日这条船的么?”
父女俩正灰心丧气,只见船头舱门再次打开,里头迈出来两道身影,一大一小,均挺拔不群,气度清峻,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那两人四平八稳的下了船,朝岸口款款行来,林青穗嘴巴惊成椭圆形,再三揉了揉眼,生怕日头太烈,自己眼花看错了人。
小的那个不知怎么着,也一眼看到了码头口,正仰头巴脑的林青穗,当即咧嘴一笑,露出白灿灿的牙齿,继而大步向前走近。
少年白皙的肌肤晒成轻微蜜色,身形又长高许多,体格健壮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分外俊朗明灿。
他阔步走近林青穗,面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抬手拍一拍她额前:“嗨哟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今儿又来临安了?还专门在这接我呢!”林青穗呆若木鸡。
“哈哈,我也挺想你的!”他自顾又说又笑,更要兴奋雀跃地伸臂去拥林青穗。
他身后的彬雅清俊的男人适时重咳一声:“蕴儿,不得无礼!”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