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宁醒来时天光正好,暖暖的春光斜斜地宣泄了一地,洒下一地细碎的光影。
她缓缓翻身下床,拿起床侧挂着的蓝白相间的衣裳。
掐指一算,她已经在大学书院呆了有两个年头了。
崔季宁出生京中不值一提的小吏家中,家里有数个兄弟姐妹,与其他姐妹不同的是,她打小就爱念书习字,姐妹们聚在门外踢毽子时,她便一人端坐屋子里念着些枯燥的圣贤书,梦想着有一日能去大学书院念书。
大学书院是大晋最负盛名的书院,由当年的大儒荀桢致仕一手创办。
大学书院二十年来弦歌不绝,群英荟萃,聚集了不知多少大晋的才子,寒门到士族子弟往来其中游学,不论家世,但论贤能才学。
三年前,在荀夫人和当今内阁大学士罗安泰的努力下,大学书院终于正式开始招收女子。
崔季宁听闻此消息后欣喜若狂,不顾家人反对,关门苦读一心备考大学书院。
崔季宁平生尊敬的人不多,其中荀夫人算作一个。
她的母亲对此嗤之以鼻,提起荀夫人时往往提起她的族姐——南阳王妃。
她常常以南阳王妃作榜样教育崔季宁,教导她女子要三从四德,嫁给一个和南阳王一样的好夫君,生儿育女,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荀夫人虽有些才学,但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实非女儿家的好归宿,日后你便收收心吧。”
崔季宁不答,南阳王妃和荀夫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的姐妹们梦想着当下一个南阳王妃,而她则更想做荀夫人。
书山学海,山高水长,此番一去便回不得头了。
想到要和其他姐妹一样困于宅子里,提防着姨娘和丫鬟,争着生个儿子,崔季宁就一阵害怕。
最终她不顾父母阻拦,留下“人各有志”的字信,一意来到了大学书院学习已有两年。
崔季宁伸手理了理裙上的岫玉牌,想到两年前幼稚的自己,她不住轻笑。
抱着今日要上的书踱步出了室内。
书院内人来人往,穿着蓝白相间衣衫的学子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下,忙忙碌碌。
明日便是大学书院办学的第二十个年头,听闻,今日荀大人以前的学生都会来。
荀大人去世已有十多年,传言荀大人去世时,有个道士高唱着不知名的歌,驾着只白鹤闯入葬礼,带走了荀大人的棺木。
此事颇有些传奇,在京中传得甚广,有好事者甚至叹道,荀大人是假死被神仙带去修道了。
崔季宁向来是不信这些的,人死如灯灭何来去修仙问道。
比起修仙问道的鬼神之事,她更好奇荀大人本人,可惜她当时年纪尚小,无缘得见大儒的风采,但一想他的学生弟子,也能窥得一二荀桢的风姿。
如今得荀大人真传的弟子有六人,荀夫人也是其中一个。
荀夫人和荀大人的故事,在京中即便是垂髫稚子也知晓一些。
十八岁的荀夫人嫁给六十的荀大人,在相处了短短几年,荀大人便溘然长逝,独留荀夫人一人。当时京中不少人等着看荀夫人再嫁,但二十多年来,荀夫人一直独身一人,主持着大学书院,未曾有再嫁的念头。
如今荀夫人快四十了,温柔可亲,京中有缘得见荀大人的老人都叹息,荀夫人活得和当初的荀大人有些相似,似乎是活出了荀大人的样子。
王家有二女,一人荀夫人,一人南阳王妃。
好事者常间其二者优劣,引东晋尼姑的话来评判二人,“荀夫人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南阳王妃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中佼佼者。”
崔季宁想着想着,往前走了两步,一阵喧嚣吵闹声传来。
崔季宁轻皱眉,好好地什么人在书院里喧哗?
她心里有些不满。
抬眼一瞧,瞧见的竟然不是什么其他人,而是书院的学子们,他们一群人包围着些什么人,端得是水泄不通,时不时有学子抱着书,呼朋唤友,急急忙忙赶来。
崔季宁随手拽了一个往前跑的年轻学子问道,“抱歉,打扰你了。不知可否告知我前面是?”
年轻学子被她冷不妨拽得有些恼怒,但瞧见是个姑娘,高扬起的眉头一落,收敛了面子上的怒意,耐心答道,“前面是罗大人和卢大人!”
“罗大人和卢大人?他们这么早便来了?”
年轻学子见崔季宁生得标致,心下的不耐烦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反倒主动问道,“谁知晓呢?同学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前面瞧上一瞧?”
年轻学子指的正是当今的两位内阁大学士罗安泰和卢恺之,他们都是荀大人的学生,三十多岁就入了阁。学生时是同窗做了官是同袍,两人继承了荀大人的遗志,如今正联手在大晋上下主持变革。
荀大人的学生,罗安泰和卢恺之官居一品,罗安泰大权在握。如今朝中划分两派,一派是世家大族,主张保守,一派是寒门弟子和新贵,主张变革。
崔季宁正好也对罗安泰和卢恺之感兴趣,当下便点了点头,和年轻学子一道儿往人群中跑去。
她个高,隔着乌泱泱的人头踮起脚也能瞧见一二。
人群中央的两个中年人,俱都美姿仪,被一干激动的学子包围着。他们行步翩翩,言行温和,竟看不到一丝内阁官员的威严。
年轻学子看着两人忽又叹息道,“也不知齐大人今日来不来此。”
崔季宁古怪地看着年轻学子,问道,“你敬佩齐大人?”
年轻学子面带兴奋之色,“齐大人此人自然是值得我等敬佩的。”
崔季宁闭口不言了。
如今朝堂之上,变革派的首领是罗安泰和卢恺之,而保守派的首领却是两人昔日的同窗,出生高门的齐靖善。两派彼此倾轧,斗争激烈。
崔季宁出生寒门又是女子,站着的自然是罗安泰和卢恺之,而眼前的学子看起来似乎是出生士族,站在齐大人阵营无可厚非。
大学书院学风自由,学子也比其他书院奔放些,寒门和士族因着意见不合动辄大打出手已经是常见之事了,崔季宁也曾经掺和其中,砸了两本书,但此时此地显然不是争论的好时候,只好闭口不提。
学子未察觉到崔季宁的情绪,自顾自道,“只可惜张大人是不能来了,自张大人贬官至今想来已有两三年了罢。”
年轻学子提到的张大人,崔季宁知晓一些,正是前些年内阁阁老张恒玉的孙子张廷溪,如今贬官在外。
他性子傲直,难以接受昔日同窗好友,如今针锋相对的事实,两年前在朝中得罪了人,罗安泰等人回护不得,被贬去了岭南。
荀大人的弟子,有的人官居高位,有的人仕途失意,有的人子承父业经商,有的人辞官隐居。
当年的同窗,如今各安天涯,知交零落。
崔季宁每每想到,不禁唏嘘。
年轻学子断断续续地念着,突然,人群发出了一群骚动,年轻学子住了口,面带困惑,“发生何事了?”
崔季宁茫然地摇头,“我不知。”
其中不知谁吆喝了一声,高声道,“齐大人和荀夫人来了!”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空地来,打中央果然走来两人,其中一位美髯玉面的中年文士,穿曳地袍。一位美妇人,眉眼平和,温柔可亲。崔季宁定睛看去,颇好奇他们之间的相处。
罗大人和卢大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来人。
“不愧是入了阁的。”崔季宁叹道。
美妇人和中年文士不疾不徐地走到两人面前。
中年文士半晌才勾唇拱手笑道,“罗大人,卢大人。”他玉树临风,姿态杰伟,笑起来是不输俊美的少年。
罗安泰和卢恺之也都报以一抹笑容,“嘉仪,师娘。”
美妇人忽地也眯起眼笑了,“好久不见了,我刚从有荣那儿来,才碰到嘉仪提起你们,不想你们竟然早来了一步。”
人群看着对视谈笑的四人,莫名其妙地你看我我看你,噤若寒蝉。
崔季宁轻声问出了一个萦绕在众学子心头的问题,“他们……不是政敌吗?”
年轻学子思索了一刻,突然抬首拊掌哈哈大笑道,“想来今日都是荀大人门下弟子。”
崔季宁凝眸看去,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香风,长空下飞花漫天。
四人言笑共游书院,自然温和。
崔季宁想着想着也眯起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啊都是荀大人门下弟子,只是如今已无缘得见荀大人的风姿了,不知到底是何等人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先生死后的二十年,和正文无关,正文he
其实我很想写阿韫爬床的番外哈哈哈
本来想写得虐一点的,最终还是写得挺暖的,在别人看来阿韫和学生们挺苦的,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