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韫窗子合得不紧,时不时有缕缕清风从窗子的缝隙间吹入,吹动竹帘,溜入室内。
荀桢睫毛轻颤。
王韫如梦初醒,触电似地缩回了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会对着荀桢的睡颜怔怔地痴了,甚至把他同之前画面中的少年相比较。
荀桢眉眼平和,面容清俊儒雅,加之性子温柔敦厚,一时使人移不开眼,再火急火燎的人见到他也会安静下来,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他眼角的淡淡的细纹,他如霜似雪的发丝,无一不昭示着他和年轻人的不同,他身上的是历经韶华之后少年难有的独特韵味。
王韫轻轻叹息。
下次断不能再这么想了,天天想着荀桢年轻的时候,也是对他的不尊重,现在的荀桢才是真正的荀桢,一个叫她“小友”,带给她广阔天地的荀桢。
王韫伸手替荀桢掖了掖被子,本该离去的右手此刻却轻轻握成一个拳,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王韫深吸一口气,手指挑起荀桢脸上散乱的一缕发丝往耳后别去,她的指尖微凉,荀桢的耳后的体温微热,手下不真实的触感,带给她一种如真似幻的体验。
有点像在做什么坏事,王韫又激动又紧张,心砰砰直跳,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喉口。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缓缓地滑向了荀桢的鼻梁上,荀桢的眼睫又动了一动,王韫吓得心跳登时漏了半拍。
荀桢醒了?
她仔细盯了一会儿,确定荀桢丝毫没有任何会醒的迹象时,才放心大胆地继续。
王韫的手指轻轻从他高挺鼻梁一直流连而下,最终停在了唇前。
荀桢的唇色很浅。
要是……
等等!
她到底在做什么呀,王韫蹲下身子,双手扶着头,狠狠地抓了两下,对荀桢犯什么花痴。
你要把持住,眼前的人年纪可都能做你爷爷了。
她懊恼的同时,床上的人却慢慢地睁眼,一双黑色的眸子清明,哪有一丝刚睡醒的困意,他仰躺着,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轻轻地牵了牵唇角。
王韫耳畔随即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片刻之后,便是一声带着些疑惑的温柔的问候。
“小友?”
王韫僵硬地放下了手。
荀桢从床上直起身,银丝滑落肩头,他看着蹲在他床侧抱着头的王韫,眼中似含困惑之色,“你怎么会在此。”
“我……我来看看先生……”王韫僵硬道。
她神色故作镇定,实际上内心电闪雷鸣,整个人都斯巴达了,荀桢什么时候醒的?她怎么不知晓?该不会是之前就醒了吧?
“小友。”
“嗯?”
“先起身吧。”荀桢笑道。
被荀桢一吓,王韫都忘记自己是蹲着的了,怪不得看荀桢总有些怪怪的,有种荀桢突然变高了的错觉。
提起身高,老人的身高因为佝偻着腰总是会缩水显得矮小,而荀桢一直都是宛如青松似的,高出她不少,她平日里也要稍稍抬起下巴才能和他视线保持平行。
王韫尴尬的笑笑,双手扶着膝盖就要起身。
然而蹲了那么久,她的腿早就麻了,王韫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直往后仰,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天要亡我!
等着摔个四仰八叉的王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她宛如瞧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手,荀桢的手很大,把王韫往身前一拉,王韫被拉得一个踉跄,直接倒在了荀桢怀中,狠狠地撞到了荀桢的胸膛。
埋胸……
王韫慌忙想从荀桢怀里起身,想不到的是,她的眼前的情景又变了。
不再是荀桢的卧室,而是她高三是一直租着的房子里?
她高三时在校外租了房子,因为是小县城,房租也不贵,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可是现在怎么会有其他人?
她看到她趴在写字桌上,面前点着盏小台灯,桌上摆着熟悉的五三。
她戴着个恶俗的大蝴蝶结粉色发箍,刘海往后梳得一干二净,额头上因为烦躁冒出了一个痘痘,整个人都埋在了数学题和草稿纸中,恨不得把一双眼都贴上去,猥琐得不忍直视。
而王韫记忆中无人的身侧却多了一把椅子,坐着之前看到的少年。
他握着笔也在写着些什么,但少年的体态好看多了,身姿挺拔,腰板笔直,坐如钟。
少年一抬头看见王韫埋在桌上,冥思苦想,皱眉苦脸的样子。
他叹息了一声,放下笔拍了拍她弓着的脊背,“阿韫,太近了,对眼睛不好。”
王韫看到自己一听到少年的声音,顿时精神了,从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中抬起了头,一把丢了手中的笔,利落地扑倒少年怀中,揪着少年的衬衣不松手,嘤嘤嘤地撒娇,“好难,不会写。”
少年自然而然地搂着她,轻轻笑了,“我已经不知听了你多少次抱怨了。”
她小幅度地昂起脸看着他,“我好喜欢你呀……”后面的名字王韫未听清,便看到自己又埋入了少年的怀中,双手环住少年的腰身,“不喜欢做题,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你怎么那么可爱。”
大胆的告白使少年红了脸,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眼神像浮萍悠悠地飘了一会儿,落在了房间里一只一人高的熊娃娃上,接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快去吧,再不做明天就要来不及了。”
王韫又看到自己嬉皮笑脸地抬起脸来,“做什么?”她抓住发顶的手拉到身侧摇了摇,把某个字咬得格外重。“到底是再不做什么来不及了?”
卧槽!看着眼前一幕的王韫瞠目结舌,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知廉耻了!
少年脸的眼神温柔地像一汪清澈的湖水,他看着她,宠爱又无奈地笑了笑,“乖,快去做题。”
……
“小友?”
“小友?”
“啊?!”王韫猛然回神,少年、高三的她、出租房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荀桢扶着她的肩头,担忧地看着她。
眼神和少年出奇的相似。
“我……”
王韫揉了揉太阳穴,想告知荀桢她没什么事,叫他不必担心。
然而话还未说出口,就有种莫名的怪异感一直环绕着她。怎么哪里怪怪的?王韫皱眉疑惑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荀桢怀里啊!
她猛地推开荀桢,慌乱地站好,“我……我不是有意的……”
荀桢她冷不妨推得一愣,见王韫窘得无地自容的神色,又笑了,“我知晓。”
“先生你方才什么时候醒的?”王韫硬是憋了点笑意,状似无意道,“我方才竟然都未听到动静呢。”
“刚醒。”
荀桢温和地问,“小友可否等我半刻?待我整理一番仪容?”
王韫点点头,荀桢刚睡醒,衣衫不整想要打理一下是人之常情。刚刚被她一打岔,现在想起来自然是要好好整理一番的。
古人都挺保守的,王韫又问道,“我要不要转身?”
荀桢闻言苦笑。
又欺负了荀桢人老。
王韫其实挺想给荀桢穿衣服的,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荀桢。
荀桢是合衣而卧的,他掀了被子,踩下床穿好了鞋,抓起银色的长发,拿起枕侧一根玉色的带子束了起来。
王韫是个颜控,不折不扣的颜控,喜欢年轻俊美的少年,但面对荀桢是个例外。
即使荀桢是个老头,王韫现在看着也很享受,好歹他是个驻颜有术的帅老头啊。
她曾和方以默闲聊时得知荀桢的母亲是世家女,父亲出生也不差,之后官居高位,一线的生活水平,使他不怎么显老也情有可原。
普通的老百姓则不然,王韫一直对上学时美术书上罗中立的《父亲》有着很深刻的印象。
每每看到,内心都一阵泛酸。被阳光暴晒着的黝黑的皮肤,沟壑似的深深的皱纹,深陷的眼窝,额头山根处的滑落的汗水,手指粗糙干裂,堆满了松弛的褶皱。
王韫就这么看着荀桢,联想到了美术书上的人物,刚刚冒出的一丝旖旎消失得一干二净,难道冷静了下来。
她不知晓晋朝田间的老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自己穿越来一直养尊处优的生活着,吃喝玩乐,嫁给荀桢。拉着自己是古代女性受到种种约束的旗帜欺骗自己保护自己,想想穿越前辈,自己什么都不想,装聋作哑地什么都不做,现在又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王韫皱眉,事太多了,想到莫名的少年,想到荀桢,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友久等了。”
耳畔的声音拉回了王韫的思绪,王韫再看荀桢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和一丝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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