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秀寻思片刻,继续跟甄德说话:“他的一首曲子传遍京都,看这纸上字迹,也是工整严明,飘逸流畅,确实颇具元常先生风骨。只是看这花园改动布局,只图方便,却不合五行,不通风水。他即有如此高才,为何做出这等大煞风景的花园?”
甄德闻言大笑,说道:“季彦兄有所不知,此子学问上的造诣实在有限,如果不是书法还能入目,说他是庸才都是抬举。”
裴秀没想到甄德会是这个评价,不禁好奇:“哦?无用先生既然如此高才,为何不督促他学问?”
甄德道:“老令官有所不知,文宓自小与城父侯有隙,性情乖张,他生母在时,还能督促他开蒙,他生母离世后,他便离家出走。十多岁的小儿独自在外谋生,流落到东海之滨的群山之中,在那里渔猎为生,整日辛苦操劳。他遇到无用先生也是偶然,拜入门下晚了。再想学时,无用老先生已然仙去,因此学问上便耽误了。”
裴秀闻言叹道:“只是可惜了如此好字,听秦源说这纸上文字,乃是用鹅毛写的,彦孙可知此事?”
甄德笑着说:“不才记得此事,文宓年幼离家,不其山中没有笔墨纸砚,故而常在地上练字,因此他善用硬笔。若用毛笔,写的字称不得上等。这鹅毛笔是他在回京路上灵感突发所制,正合这画中水道的样子,只求实用,不讲美意。”
裴秀听后不免叹一口气,问道:“那他音律如何,看他这两首曲子,曲风各异,志向不同,不知那首才是他之所长。”
甄德笑着摇头:“不才对此也很好奇,旗正飘飘是他在淳于之战前有感而发,慷慨激昂,是不才亲眼所见。此歌出世,淳于城军心民心为之一振。沧海一声笑,确实如他所说,是无用先生与友人合力所做,在回京的船上,不才与他一前一后,经常听到他与卫岳不停吹奏修改,入城那日,他二人虽然胡闹,那歌曲却是数日以来最好的一次。”
“如此说来,士林传言也便印证了。”裴秀想了想,话锋一转,说道:“彦孙也知道,近日因文宓搬入御赐文府,京都有不少流言,多曾言及其不孝。彦孙以为如何?”
“不孝?”甄德说了一句,便笑了:“季彦兄,不才也不瞒你,这不孝的传言从何而来,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曹臣一家以为文宓入住前陈思王府便是僭越,薄了他先祖的颜面。早在陛下诏书下达前,他一家便串联起许多人去文侯那里游说。待文宓回京都,曹臣便伙同谢洛、牛展到侯府,强要他搬出侯府,文宓以陛下诏书为由没予以理会。这几位便四处派人发帖请文宓,意图说服他,却被置之不理。故而,这些人才编排出这些话来,意图逼迫他抗诏搬府。”
裴秀掌管尚书省,先前核准文宓封赏时便看出诏书中这猫腻,对这情形早有预料,叹一口气说道:“有道是众口铄金,他一意孤行,难免落人口实。”
甄德点头称是:“季彦兄说的是,只是,有陛下的诏书在,他只能依诏书行事。”
“嗯,文家如今势成骑虎,进退维谷啊。不过,看眼下情形,他执意住在文府,似乎已然下定决心。曹臣等人如此污蔑,怕只会让他心志更坚定。”裴秀想了想说道:“抛开曹家构陷,他早年离家数年,也坐实了这流言。彦孙与城父候一向交好,不知他与城父候的关系究竟如何?”
甄德想了想,说道:“季彦兄,文宓孝与不孝,不才不好评判。他在无用山人教诲下,早与四年前大不同。离家出走不过是陈年旧事,算不得什么。浪子回头,亦是常有之事。”
甄德看裴秀低头不语,接着说道:“不才前日与文侯去文府饮宴,席间他父子欢饮,并无嫌隙。文宓虽分府别过,可每日仍能晨昏定省,并常把幼弟带在身边照付,文侯对文宓也无怨怼之言。还有几件事,涉及文家一些私事,不才不便说出。不过,以不才所见,这文家父子当得起父慈子孝四字。”
裴秀听甄德这么说,稍稍安心,不再追问,想了想问道:“彦孙熟知文宓,不知此子心中有何志向?”
甄德听了,哈哈笑道:“从没听他说起过,不过不才前几日曾见他书房中写着几个大字:自力更生,艰苦创业。”
裴秀点头道:“由此看,此子志向不小,只是不知他以何为业。”
甄德闻言也摇头叹息,以他对文宓的了解,武艺,音律,书法,茶艺都有所涉猎,却不知其到底志在何方,看他对茶艺非常上心,不过似乎也没当作安身立命的根本,都像那麦芽糖,绿豆糕一样,更像是他艰苦创业的一部分。
甄德猜不透文宓的志向不奇怪,因为文宓自己都不知道志在何方,甚至连明天做什么都不知道。
文宓出城不久,便被郭焕派来的快马追上。
文家仆役还没洗净匾额,检校御史便进了文府。
御赐文府东面有几处官府部衙,这宅子又挺出名。来往之人都知道那沧海一声笑的作者便住在这里,谁路过都会看两眼,匾额上的污迹不可避免被发现,自有人告知检校御史。
检校御史监察百官违禁之事,直接入门查看,正好看到前厅收拾出的碗碟,他认出里面有宫中之物。
御史,也是专业的喷子,既然文家送上门,自然要喷两下。皇帝讨厌文家不是秘密,踩着文家往上爬便是捷径,这是官场基本常识。
郭焕久随甄德,看到检校御史以后,立刻便派人通知文宓慢行:今晚万不能回城,而且要带着李菲牌位露宿城门之下。
文宓虽然想不明白,却相信郭焕,他派文小叁带文蕊跟女仆回转侯府,他自带护卫缓缓朝首阳山而去。
事实证明,郭焕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和犀利的政治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