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曲曲折折,其内高墙大院,亭台楼阁接连不断,丝毫不像是一个六品官员所能拥有,骆养性面无表情,步伐走的飞快,继续与管家并肩前行,仿佛他对这里比管家还要熟悉。
“大人,前面便是我家老爷书房,还请大人在此稍候,小人这便去禀告。”
管家说完快步走去,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便又走了回来:
“大人还请随我来!”
骆养性跟着管家,走进了周如的书房。
书房内装饰不过平常,管家到了这里便自己告退,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骆养性,与坐在书桌后的周如。
“骆兄见怪,请原谅老弟以如此方法邀请老兄,毕竟…”
骆养性说到这里略有心虚的左右看了看,故意压低声音补上:
“毕竟东厂番子,也不少!”
骆养性对此嗤笑一声:
“周大人若真是害怕这些东厂番子,还敢请我前来?”
周如立马憨笑起来,大肚子不自觉挺起,一颤一颤。
“骆兄说笑了!”
周如看起来像是一个没事人,骆养性却不准备继续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大人便直接告诉在下,此番相邀到底是为何?”
周如还是一脸笑呵呵:
“骆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试问历朝历代,那家外戚胆敢与朝臣过多来往?更何况是…骆兄这样的人物?”
周如打完哈哈后十分干脆的将手边一封信纸递给骆养性,然后低头举起热茶,慢慢饮起来,骆养性则是确认了信封完好,才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书房内一片安静,薄薄的一页信纸,骆养性却看了不下一个时辰,周如手中热茶早已凉透,可却一点也不着急,举着茶杯尽力吸饮着茶渣中蕴含的最后一丝茶水。
又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内呼吸突然沉重起来,骆养性仿佛正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抉择,随着一阵急促,复又平息。
周如知道,骆养性已经下定决心。
“眼下阉党当道,陛下身为君上,却不能以法理行事,身为臣子,实在是莫大的耻辱,周大人可有陛下需要转达的吩咐?若有尽管说来,骆养性必为陛下鞠躬尽瘁。”
骆养性一番表态,周如大喜,同时也好奇崇祯写来的信件中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恐怕也唯有骆养性与崇祯两人清楚了,其实无他,崇祯只不过给骆养性开出了四个条件:
其一、锦衣卫指挥使将不再是正三品大员,而将直接跨越到正一品大员的高度,这种高度意味着锦衣卫指挥使将会成为不亚于内阁阁老的地位高度,仅是这一条便让骆养性离不开眼。
接下来崇祯还许诺将会赦免骆养性与魏忠贤以往的所有交际与罪行,算是给了免罪金牌,最后再加上收一子入皇学,与皇子同读,相关福利补贴一直延续三代。
这些条件不可为不丰厚,便是人称冷面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不心动,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骆养性也不希望自己始终被魏忠贤玩弄于股掌之间,谁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魏忠贤除掉?
就是以上种种,才导致了骆养性最后下定的决心,周如笑看着骆养性将信纸丢进火盆中烧为灰烬,脸上表情突然瞬间变得严肃,站起身来注释着骆养性: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听旨!”
骆养性立马单膝跪地,将头深深埋下,只听见周如快速说到:
“陛下有旨,命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设法召集皇城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营禁军主帅密会,地点时间可便宜行事,钦此!”
“臣骆养性,接旨!”
一个没有圣旨,仅是口头述说的旨意,就这样传达了出去,骆养性与周如又随意聊了两句,便告辞离开,骆养性在周府换了一身仆人装束,跟着泔水车从后门离去,想办法实现崇祯的旨意。
而两个时辰后,崇祯事无巨细,事事请教魏忠贤处理完朝政后,送走警惕心早已大大降低的对方,这才在魏忠贤安排的太监伺候下,走回乾清宫,与自己的皇后周氏,共进晚餐。
骆养性投靠的消息也在夫妻二人多年默契下心照不宣的传递开来,崇祯得知后却没有丝毫表示,只是按部就班,根据魏忠贤最想看见的面目生活着。
但是这时间一过,便是足足半月。
半个月来崇祯对魏忠贤可谓百依百顺,国家大事无论大小必过魏忠贤之手,而且多次重赏魏忠贤一派的大臣,就连两个不开眼,上奏批判魏忠贤的御史,也在崇祯的‘勃然大怒’下直接砍了头。
杀了两个御史,东林党人最后的试探也宣告失败,彻底心灰意冷,而魏忠贤则彻底放下了对崇祯的戒心,眼下的一切似乎都按照对魏忠贤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他魏忠贤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一个如此听话的皇帝呢?
阉党非但没有在新皇登基后被一举铲除,反而愈演愈烈,朝廷上下莫不心怀各异。
一时间,一切都显得格外风平浪静起来。
直到神机营主帅赵阳武,外出吃自己弟弟纳第七房小妾的喜酒开始,一股看不见暗流,终于开始了涌动。
神机营乃是京城三大营(注1)之一,算的上是皇城禁军,以往年间禁军每朝每代都是明朝皇帝建设的核心,但这些年来阉党当道,军事被无限放轻,皇城三大营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过武备了。
这段时间新皇重用阉党的举措更是让本来看见一点希望的赵阳武彻底冷却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烦躁,身后跟着两个亲兵,三人骑着马慢悠悠走在出城的大道上。
看着眼前越发荒凉的城郊,赵阳武突然骂骂咧咧起来:
“这-狗-日-的老三,办个喜酒怎么他-妈选在城外?老子等下见着他一定要拔了他的皮!”
赵阳武刚刚骂完,一个亲兵在一旁说到:
“大人,前面好像有一辆碳车翻了,一群人正在推车,这路一时半会可能通不了!”
赵阳武一听抬头望去,前面果然有一辆大车倒地,四五个人吃力的想把车推起来,旁边不远处有一座驿站,赵阳武心底冒火,架马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谩骂,那几人惶恐的跪在地上不断告罪,但这路一时半会,似乎真的通不了。
赵阳武骂了一顿,心底烦躁略微消散,无奈下只能转头向驿站走去,眼下也只能在哪里休息一会了。
三人前来,赵阳武一下马就大吼道:
“小二,给我们来三碗酒水。”
赵阳武吼完,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一股无名火猛然从赵阳武心底冒起,一挥马鞭,骂了一句直接走到关闭的店门口,一脚把门踹开:
“听不见老-子说话吗?我他-妈今天非把你们店给…”
赵阳武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整个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看着店内。
而店内的五军营主帅李法成,三千营主帅张立,也直勾勾看着赵阳武,三人脸色瞬间发生变化,都变得格外难看起来。
若只是他们其中两人巧遇,那倒还说得过去,但若是三个人巧遇,那就不是巧合了。
赵阳武想了一会,突然冷哼一声,甩着马鞭,轻轻拍打着右腿,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张立虽然脸色难看,但也没有立马离开,只有李法成略微犹豫一番,猛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向着门外走去。
“李大人来都来了,这又何必急于离开呢?你点的酒水还没送上来呢!”
张立在后面突然语气嘲讽说了一句,李法成却仿佛没有听见,几乎是小跑着向门口走去,脸上也有一丝焦急,但大门却突然从外面关上了。
“赵大人说的是,李大人何必急于一时呢?”
冰冷声音至阁楼上而来,在场诸人都不约而同看了过去,楼上站着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他的面容三人并不陌生,李法成看了一眼,脸上有些冷汗,不自觉低语一声:
“骆养性~“
骆养性站在高处,刚才下面三人各自的举动都看在眼里,与自己心中的情报完全吻合,同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魏忠贤的手,至少在军队上还没有伸的太远。’
骆养性站在高处,语气清冷:
“今日邀三位前来,是因为带了陛下的旨意。“
骆养性的话让三人脸色各异,赵阳武与张立浮现出莫大的兴趣,而李法成则仿佛被踩着尾巴,立马还击到:
“你不过一个锦衣卫番子,也敢在这里假传圣意?“
骆养性心底冷笑,嘴上慢悠悠说到:
“你们若是不相信我骆某,那…王公公的话,你们总该相信把!“
骆养性说完,又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人正是留守在信王府,崇祯身边最信任,也是对崇祯最忠心的太监,王承恩。(少数几个随着崇祯一起赴死的忠心之人。)
见着王承恩,三人不再还有疑惑,赵阳武和张立站起身来等待着旨意,而李法成,脸色已经黑到了极致。
注1:三大营就是明朝理论上的皇室禁军,分别为三千营(纯骑兵)、神机营(大面积火器)、五军营(步骑结合),他们常年驻守在皇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