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北靠邙山,南对龙门。
一弯洛水由西往东穿城而过,洛水上建四道路桥,王晏领着两位副使两个随从,在魏国太监的引领下从其中一道路桥直往北面偏西的皇宫行去。
崇德殿。
满眼望去尽是秦砖汉瓦,紫柱飞龙金梁,内陈宝座屏风,两侧鹤炉、香亭青烟缭绕,宫殿正中描金行书”仁政亲民”。
殿前文官武职恭守两旁,殿中孝文皇帝正襟危坐,那些个太监兰花指微翘、宫女眉头全舒。
”陛下有旨,宣南齐使臣!”
这传话的老太监细声细语的声音,像十六岁又八个月二十五天的孩童一般,让人听了似乎回到了童年。
”齐国使臣王晏,拜见大王,愿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晏礼拜之后,见朝堂之上威严肃静,这孝文皇帝更如案台上的神像,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贵使平身,朕,先有魏使高聪传朕旨意,向你家大王借我江南之地,不知今日可否交接?”
这孝文帝一开口就要江南之地,这胃口自与常人不同。这王晏那敢这样就把江南之地送与魏国!既不敢,也不能,更没有这样的权利!
这王晏老鼠般眼珠一转,虽然读书不多,但自以为应付一个汉文化爱好者绰绰有余,于是向孝文帝说道:”外史有话要说,不知大王可听否?”
”朕,准其所言!”孝文帝平起了自己的双手。
”启禀大王,这江南之地,本是汉人之地;这中原之地,也本是汉人之地。如今大王,力主全盘汉化改革,外史有一论:大王向南称臣。大王之天下,即是汉人之天下,又何须全盘汉化改革呢?这不等同于蛇上添足,象鼻插葱吗?”
王晏说完,陈庆之等人听了,心中为之一怔,这死胖子,原来胸中还是有些墨水,只怕这样一说,会引得魏国朝堂群起而攻之,莫非又要舌战魏臣?
”齐使放肆!我步六孤的大军直取齐都建康,让齐国萧昭业那小儿服侍我大魏陛下,让你等江南之民,悉数为奴为婢!”
这步六孤的话,引起了文臣的不满,只见一人出班启奏道:”微臣启奏陛下,步六孤将军勇则勇矣。但自古以来,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矣!子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修则齐家,家齐则国治,国治则天下太平。我大魏陛下则身修而天下平,所以,江南之地,我陛下以礼相借,也是平天下之善举!”
”知朕者,太傅也!”这孝文帝的一句话,不但褒奖了太傅,又让步六孤无话可说。
这齐国使臣一见这太傅,不就是城门口的那个长者吗?不就是野店里的那个掌柜吗?真是装得一副好门面,这王晏心中一闪,准备拿这长者开涮。
”齐国使臣王晏,感谢胭脂亭野店掌柜出手相救,不知这魏国太傅也能当得路边小商贩。不如让这魏国的臣子都来江南摆地摊吧,我大齐官府绝对半价收缴税金,不知太傅还有兴趣否?”
”哈哈——这南朝使臣岂不知”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你们江南之人,怎能轻易取笑他人呢?况且南朝使臣商旅装扮一路向北,不知者还以为是市井屠夫啊!”
这太傅不愧是太傅,这魏君虽是胡人,但这汉文化并没有消亡,或者说,这孝文帝做得对,中原之地虽被胡人统治,但汉文化长存,与江南文化又有何差异?
”太傅,也别难为南朝使臣了。这南朝使臣出使我大魏国,就没有想对朕说的话吗?”
孝文帝的问话,让王晏不好不答,但临行前萧昭业特别交代,不过这话说出口,怕是会当场拖出去斩首!既然孝文帝亲自询问,那王晏也就豁出去了。
”启禀大王,我齐国君臣托小臣向大王问一句话。这魏国上下,都称大王为”孝文”皇帝,可是在我们汉人的史书里,这只是后继之君对前朝之君的谥号。如果大王故意为之,那和大王的全盘汉化改革自相矛盾,还请大王与齐国君臣解惑答疑!”
这王晏的话,不但齐国使臣四人大吃一惊,这魏国朝堂文武百官也都大吃一惊,这话中之话,不是拐弯抹角的诅咒魏国皇帝吗?
”哈哈——哈哈——”
这孝文帝居然笑了,而且笑得那个脆,像春天的萝卜,夏天的梨子,秋天的南瓜,冬天的红薯!
众人都为王晏捏了一把汗,原以为这孝文帝会龙颜大怒,然后大手一挥,叫殿前武士,拉他出去斩首,然后人头叫副使带回去,这就是血淋淋的宣战书了!
”南朝使臣,朕今天就告诉齐国君臣。这前有嬴政自称皇帝,而今当有我拓拔宏生前定谥号!”
陈庆之听了孝文帝的话,心里忍住了笑声,然后骂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是厉害!还拿自己和秦始皇相比。这秦始皇是和三皇五帝相提并论,这拓拔宏拿将来死去后的评价来引领潮流,这读书人的思想就是不一样,这汉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只怕这拓拔宏的这一出,后世无人敢发扬光大!
”南朝使臣,这江南之地,是叫你家大王送来,还是朕亲自去取?”
这孝文帝真是惦记着江南的土地了,这也确实,这江南之地,比中原之地富庶了许多。这吴越之地,自古以来都是鱼米之乡,而且还能双季。这样的地方,谁不惦记啊!
”南朝使臣王晏回大王,我齐国不欠魏国土地,我齐国也自有御敌之兵。若大王执意江南逐鹿,我齐国君臣也磨刀霍霍向虎狼!”
王晏说完,心中那个淡定,这萧昭业交代的事情总算办完了,总算不负众望。这要是回到齐国朝堂,萧昭业是不是也能封个大将军,与那王俭平起平坐呢?
王晏想起王俭心里就是气,这王氏宗族如果都像他一样,早晚喝西北风,早晚都会被陈显达那样的后起之秀踩在脚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慢着,拿下南朝使臣,午门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