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洛夜”
秦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身粉纱罗裙的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有事吗”
她轻声问道，像是终于看见了他们，态度正常得好像对待街道上寒暄的邻居，而非闯入家中的陌生人。
“七日之后，你我大婚，明日，我会派人前来准备嫁娶事宜。”
秦陌觉得，与其留一个厌恶的女人碍眼，不如留下她好了，至少她的眼睛算得上干净，况且他也想看看，当今皇帝打的什么主意，许久没出手，想必有些人是忘了四年前，如今的皇帝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洛夜很认真的看着秦陌。
她注视着秦陌的时候，是很认真的，她看着他，就像看着她的全世界一样专注，但这个时候的秦陌还不知道，她无论看着谁都是这么温柔的。
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并没有，洛夜只是很柔和的笑，点了点头，答了个好字，便转身继续离去。
她笑起来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但她离开的姿态同样干脆利落。
温柔和凌厉似乎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上，秦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似乎她都完美得不属于这个尘世。
他站在原地，没有再开口，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身边的侍卫有些迟疑的开口：“将军，需要属下”
“不必了。”
秦陌打断了他的话，视线里粉色纱裙渐渐消失，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
身后粉色桃花被风吹落，飘飘洒洒，落了满地，盖住了松软的土地。
夜晚，月明星稀，银色光芒洒向大地。
偏居一耦的桃花林中，有女子翩翩起舞，在无人的月光下衣袖纷飞，拂尽芳华。
银色月光在她衣裳上染下无尽光华，枝桠树影之间，偶尔能看见她婉转挥袖，露出白皙下巴和幽深双眼，眉间稍有稚嫩，那双眼却妩媚多情又勾人魂魄，月光下似美丽惑人的鬼魅。
一支舞毕，女子停下舞步，走到这片桃花林中最大的一棵桃树前，她蹲下身子，伸手抚上桃树粗粝的枝根，手上的触感粗劣而又干燥，她却流露出一抹笑意，喃喃而语。
“翠儿，你不干净了，等你将那些肮脏的皮肉都褪干净了，我再来带你走，好么”
轻风吹过，片片花瓣落下，无人回答，女子却不介意，她轻轻拂开树根处的花瓣，笑容愈深，声音温柔像是在与什么亲密之人交流一般。
“你说过，我永远是你的小姐，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否则就只能和我的桃树做伴了。”
满树桃花盛开得妖艳，在漆黑夜晚被风吹过发出细微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回答着她，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良久，她看着树根处松软的土地无声的笑着。
“可惜了，你不能陪我嫁进秦家了。”
站起身来，她理了理稍稍有些凌乱的裙摆，唇边笑意愈加温柔，只是再也没有看那颗桃树一眼，任花落了满地无人搭理，她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将军府的人便早早来到洛夜的小院，为她准备大婚的事宜，与嫁衣。
众人本以为此次任务艰巨，毕竟传闻中洛家六小姐分明是个疯子，但直到见过她本人之后，才知道传闻的缪传。
洛家六小姐洛夜分明是一位绝世无双的佳人，容颜美丽，笑容温和，干净澄澈，她向你微笑的时候，你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刹那间被整个世界温柔以待。
绝世佳人，自成风姿，不外如是。
众人竟有些为她惋惜，虽然他们是秦府之人，但将军的嗜血之名，却并非谣传，若是这位佳人也殒在将军府，当真是可惜。
不过这番可惜，也只能在心中想一想了，是万不能表现出来的，除非他们想自寻死路。
洛夜倒是没有他们的可惜，而是依旧淡然如初，温柔如初，完美得不像个将要嫁人的姑娘，更别说嫁的对象还是阎罗将军。
她如同那日在那片小桃林中见到秦陌一样，眼中似乎除了温柔，从没有过别的情绪。
七日之后，阎罗将军大婚。
洛家主母本要将洛夜接回主宅，再出嫁将军府，却被派遣到洛夜小院的侍女仆人劝退，此次大婚，竟没让洛家插上什么手。
这一日清晨，洛夜早早便起来洗漱，任手巧的侍女为她描眉点唇，画上精致的妆容。
她容貌生得极美，又经侍女为她细细妆扮，就连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觉惊艳，看直了眼，久久不能回神。
等日头稍长，便为她盖上大红的盖头，搀着她仔细走出房门，跨过门槛，彼时旭日高升，印在她嫁衣上，金色的绣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那一句嫁衣如火。
洛夜被搀扶着慢慢上了来接娶的马车，一切都是火红的颜色，甚至街道上铺了红绸，从这处小院一直到将军府，真真应了那句十里红妆的话。
街道周围都是围观的百姓，在这十里红妆，漫天红色中，却硬生生显出一丝诡异来。
围观的百姓大多数人脸上都是怜悯之色，少数人是幸灾乐祸，更有人摇头叹息，却偏偏没有人有祝福的神色。
仿佛洛夜这一去并非嫁人，而是赴死，或者说，在其他人眼里，她已然活不过多久了。
街道上气氛一片诡异，将军府的接嫁之人却没有半分异样，哪怕秦陌并未出现，他们依然一脸喜色，没被影响半分，脸上笑容完美得就像泥塑的人偶，而并非迎亲之人。
洛夜坐在八台大轿里，就这在一片静谧中被抬到了将军府。
还是无人出来迎接，只有身边搀扶着她的丫鬟，扶着她一步步往府邸之内行去，仿佛一步步走近了狰狞着嘴的凶兽之口。
将军府内倒是有许多宾客，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无人恭贺，也无人出声，秦陌就这么坐在大厅的主位上，一身黑衣，脸上无半点笑意，肃穆得像是要去参加葬礼，而非成亲。
洛夜被丫鬟搀扶着来到秦陌面前，站到大厅中央，那丫鬟便行了一声礼，径自退下了，独留她一人盖着大红盖头，站在厅中。
秦陌站起身来，踱步到她身前，丝毫没有顾忌礼法不合，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上将她的盖头一掀，火红描金线的喜布便落到了地上。
大厅之中响起吸气之声。
洛夜亭亭而立，抬起敛下的眉眼，被侍女精心描绘过的眉眼显出一种别样温柔的动人，她唇角带笑，就这么看着他，一如七日前。
众人没有出声，直到过了几息时间，洛夜眨了眨如水动人的双眼，脸上温柔的笑稍稍波动，她抬头微笑了许久，但直到此刻，她像是才看到眼前的秦陌，红唇轻启，声音温柔似水。
“夫君。”
大厅里又是一片吸气声。
秦陌看着她未笑，也不说话，面上神情不曾波动，就在满堂宾客都为洛夜捏了把汗，觉得他要拔剑捅死她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带夫人去休息。”
庭中有仆从丫鬟领命过来搀扶洛夜，洛夜也未曾反抗，温柔神色从未在脸上消散过，随着丫鬟走入旁边的回廊。
秦陌自她离开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双手握在身后，一身黑衣更显肃穆，他淡淡扫了一眼厅中宾客，声音冷淡。
“开宴。”
旁边有仆从小声的提醒。
“爷，陛下还未来，是否”
“我稍后自会入宫见他，你去告诉一声，让他不用来了。”
仆从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多话，行礼退下了。
秦陌再次看了一眼厅中因他在而不敢有所动作的宾客们，慢慢举起一杯酒尽饮，之后便将酒杯随手掷在地上，踱步离开了。
酒杯碎在地上的声音异常刺耳，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等到秦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才慢慢有议论的声音响起。
“这洛家六小姐，似乎与传闻中”
“什么传闻我看是遭人妒忌。”
“看来传闻确实不可信啊，不过如此佳人，真真是可惜了”
“张大人，慎言”
“是是是，你看我这张嘴，多谢李大人提醒。”
“同僚一场，不必客气，如今世道张大人你也是知道的，我等，不易啊”
“李大人所言极是，唉”
且不管世人如何称道，洛夜却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样，新婚之夜，秦陌并未前来，洛夜所在的新房也不是将军府的主卧，只是一个靠近主卧的一个小院罢了。
连伺候她的丫鬟都有些不忍，她却没有任何感觉，好似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般，那伺候她的婆子见此忍不住提点一二。
“夫人，将军虽凶名在外，但只要您不去触怒他，便也不会如何的，虽不能但至少一生衣食无忧，好歹也是能够活的。”
洛夜点了点，唇角温意从未褪下，像是没有听懂这婆子的意思一样，见此，其他人也只能无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