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没好气道,“哪有人不成亲的?难道做一辈子老姑娘么?”
拓跋览酒意迷离间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觉得这个回答让他十分难受,便咬了牙道,“我不许你成亲。”
杨眉懒得与他罗嗦,把床边那碗醒酒汤端在手里,“喝些醒酒汤会舒服些。”说着便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拓跋览倔强地盯着她,闭紧嘴巴。
杨眉与他僵持了一会儿,无奈道,“好啦,特使大人不同意,阿眉绝对不成亲,好么?”
拓跋览这才满意,张嘴含了勺子,杨眉便喂他喝完了一碗,扶他躺下,拓跋览此时仿佛好了许多,也不再辗转难安,渐渐睡得香甜。
杨眉出神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也不知这位大人酒醒之后是不是还记得他说过些什么,只怕仍是恶言恶语,欲杀她而后快吧……一时想着,只觉满心无奈。
她折腾半夜,自己的床又让拓跋览睡了,便更无睡意,披了件衣服去屋外望了一望,此时月已中天,一轮明月洒下满院清辉,不由想起自己从燕京仓皇离开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路春带着她匆匆离开,临走前还嘴硬道,“府督今日病势沉重,一时气愤才要杀你,我替府督留你一命,若府督大安后仍要杀你,小爷亲自来取你性命。”
她劝路春跟自己一起走,路春却始终不肯,言道他路春这一辈子,无论是人是鬼,都是拓跋府督家里的,决不叛离出府。然而她那么怕他被自己连累,却终于还是被她连累了,杨眉想着,心中不由愤愤,回头便想回去质问那个始作俑者。
正想得没个头绪,身后房内突然有声音传出,杨眉忙疾步回去,却见拓跋览伏在床边,脊背不住耸动,竟是正在呕吐。
杨眉心中一紧,刚才那一肚子恼怒便立时烟销云散,上前抚他脊背,却惊觉掌下身躯骨骼分明,竟是瘦得可怜,白日里齐整整的制式衣服穿着却还未能察觉……她那只手便微微有些发抖。
拓跋览早前在水阁已经吐过一时,此时早已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伏在那里不住干呕,好半日才渐渐平息,趴在床边喘了好半天才勉力抬起头来,向她道,“你出去。”
他此时脸红头涨,眼睛都是血红色,杨眉十分心疼,也不及去拿布巾,伸了袖子便去擦他那一头虚汗,心疼道,“你都这样了我还要出哪里去?”想想又道,“以后别喝酒了。”
拓跋览吐了许久,酒意消退许多,便不像先前意识迷离,却再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温柔地与他说话,一时心中恍惚,便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入了梦中。
杨眉却不察觉,探手摸他中衣也是半湿的,也不知刚才是出了多少虚汗,更加心疼,拿了干布拭他颈上汗渍,低声道,“只怕是伤着胃了,要不要喝些粥暖一暖?”
拓跋览一言不发地看她忙碌。
杨眉见他不出声便全当他是答应了,出去喊了东平吩咐熬粥,又喊了南安进去为他更衣。东平笑道,“小姐忙了这半晚上,且去歇着吧,这里有奴婢们在呢。”
杨眉被她说得脸上烧热,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强行解释道,“你个小丫头懂些什么?里面是北帝特使大人,你们这些小丫环是哪个名牌上的人,怎配伺候人家?我跟你说,便是我父王在这儿也要亲自伺候,还不赶紧去!”
东平吐吐舌头,小声道,“这些大人物没早没晚的折腾,尽耽误我们睡觉!”见杨眉瞪她,这才跑去安排粥食。
杨眉打发了东平,一进屋子见南安要哭不哭地立在那里,奇道,“又怎么了?”
拓跋览本来阖目靠在枕上,睁开眼见她进来,讥讽道,“本督北帝特使,这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也配伺候本督?”
“你……你听见了啊……”杨眉心中大是后悔,也不知这是什么耳朵……只得摆手命南安出去,劝他道,“你那衣服都湿了,让人给你换一件吧?”
拓跋览讥讽道,“那请三小姐亲自来伺候吧。”
杨眉心道此人果然醒了就很难对付,转身便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便听拓跋览唤她,“站着!”
杨眉止步回头,安静地看着他。
拓跋览使力握了握胸前薄被,问她,“你去哪儿?”
杨眉叹了口气,“去给大人取衣裳。”说着便开了门,取了外面备着的中衣进来,捧到他面前,“大人是自己换还是阿眉给你换?”
拓跋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沉默不语。
杨眉也懒得与他罗嗦,探手上前去松他腰带,拓跋览急忙伸手按住,结巴道,“你……你知不知羞?”
“我知不知羞,大人不是早已知道了么?”杨眉站起来,把中衣扔在他手边,“赶紧换了,小心着凉。”
说着便关门出去,刚刚走到门口就见东平匆匆过来,手里一只托盘上放着热腾腾的肉粥,走到她面前回道,“小姐,御苑来人了。”
杨眉点头道,“让他们抬软轿进来接人。”说着接了肉粥,又回到屋子里,刚一进门却见拓跋览竟又伏在床边不住作呕,这次他十分忍耐,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杨眉大急,不由后悔刚才与他置气,忙上前扶他起来,伸袖拭了那一头的虚汗。
拓跋览靠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喘了好半天,勉力笑道,“不……不要你管。”
“怎么敢不管大人?”杨眉冷笑道,“以后阿眉能否成亲,全凭大人一句话,阿眉怎敢不管大人?”
拓跋览闻言愣住。
杨眉也懒得再多说,伸手摸他衣衫,只觉比早前越发湿得厉害,便解了他腰带,把那件半湿的中衣从他肩上褪下来,拓跋览身体不由瑟缩,忙按住她的手,杨眉也不让步,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对峙。
拓跋览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松开手随她动作。
杨眉这才略略放心,三两下除了他*的中衣,他的身体她早已见过,此时再见却仍然几分心悸,只觉衣下的身体虽然莹白如玉,却十分瘦得可怜,因为出了许多汗,触手是微微的凉意,越发如同雪中冷玉,秀丽不可言状。
她也不敢多看,摸索着褪去他衣衫,用干布缓缓擦拭,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拓跋览在这过程中身体一直十分僵硬,犹在不住地瑟瑟发抖,杨眉更不敢耽搁,穿好衣衫便与他盖上夹被。
拓跋览酒意退了许多,一张脸便是纸一般惨白的颜色,只那眼睛仍然是酒意薰染的透红,杨眉问他,“厨房熬了鸭子肉粥,喝一些好么?”
拓跋览侧首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点头,杨眉便由着他靠在自己怀里,用勺子喂他喝粥,将将喂了两口,拓跋览推开他,身子一折便又俯身呕吐,杨眉忙把粥碗扔在一边,伸手去抚他脊背,郁闷道,“没胃口就别吃了,你这又是何苦?”
拓跋览吐过一时,喘了口气,轻声道,“总不能让你白白费劲……”
杨眉心中酸软,劝道,“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应会好些。”
拓跋览嗯了一声,却也不动弹,放松了身体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杨眉大是为难,转念一想反正御苑已经来人,折腾不了多久,便索性随他去了。
果然不多时门上就有剥啄之声,拓跋览酒意翻涌,一直醉醒迷离,听见声音便睁开眼睛,杨眉便问,“谁在外面?”
东平回道,“小姐,御苑来人接特使大人回去。”
杨眉只觉怀里的身体震动一下,低头便迎上拓跋览冷冰冰的目光,杨眉一时无语,解释道,“总不能让那么多人一直找你——”
拓跋览只看了她一眼便掉转目光,用力支着身体坐起来,问了一声,“谁在外面?”
外面那人仿佛犹豫了一下,“臣路秋。”
拓跋览转脸向杨眉道,“本督官服呢?”
杨眉指了指桌上那堆湿衣服,“在那……那里。”
“烦请三小姐拿过来。”
“都湿成那样了,你要怎么穿?”杨眉道,“我这里有你能穿的衣服,拿来给你先将就一下吧?”见拓跋览脸色不善,忙补充道,“是新的。”
拓跋览更加不去理她,掀开被子下床,自去把那潮湿的衣服抖开,穿在身上,又低了头去系钮子,结好腰带。
杨眉十分无语,却也不知怎样劝他,只得站在一旁默默无语。
拓跋览穿好衣服便打开房门,屋外院子里灯火通明,数十北军恭敬肃立,杨眉却全不留意,只是清楚地见到门开的瞬间,拓跋览整个人在凉凉的夜风中细微地瑟缩了一下。
门外肃立的北军众人见他现身,立时如风吹倒了麦子一般齐整整地躬身行礼。灯火中一个人跑上前来扶他,果然是久久不见的路秋。
拓跋览避开路秋搀扶的手,转过头向杨眉漠然道,“给三小姐添麻烦了。”
杨眉被他噎得心头阻滞,十分想问问他这么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都是跟谁学的,她心中腹诽,嘴上却无比的怂,低声道,“特使大人客气了。”
拓跋览再不看她,自己提步上前登上软轿。
眼前这个背影挺拔非常,脚步沉着镇定,完全看不出丝毫酒意,杨眉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无奈,此人一刻钟前还酒意昏沉辗转难安,此时提着一口气竟又是一副冷静从容的特使大人模样,也不知他这一辈子曾有多少次如此逞强。
拓跋览登了轿,挥手间轿帘低垂,杨眉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路秋磨磨蹭蹭地凑到她身边,仿佛想些说什么的样子,却听轿内那人开口道,“回去。”那声音冷静非常,着实不像出自一个酒意深沉之人口中。
路秋无奈,只得应了一声,引着一众北军去了。
杨眉抬眼见头顶月亮偏西,只怕再过不多时天就要亮了,越发不想回房睡觉,索性登上侧边一处阁楼,立在窗边望了一望,果然见山间一队人马打着火把缓缓去远,也不知拓跋览此时是否好些。
直到连那点火把都已不见,杨眉才百无聊赖地下楼,打算回去吃些东西补个瞌睡,谁料刚刚下了两级楼梯,便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声音十分惊恐,“姐姐,那个……难道不是那位公子爷吗?”
听声音仿佛是后厨的小丫环四季。
另一个声音说,“你果真看仔细了?”这一个是打扫处的小丫环,名叫双螺。
四季道,“怎么不仔细?怎么办?在江陵时那位公子爷被小姐那样,我们都是见到的,那位公子爷只怕也见过我们,如今他回来,我们会不会也被发配到岭南私堡去?”
双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位公子爷那时看不见,只怕也没工夫注意我二人,如今小姐既然不提这事,想必也是不追究了,你且莫慌。”
杨眉心中一动,现身道,“你二人私下议论,好大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