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应该没有吧。”这种别致的人物,她要是之前见过,不可能毫无印象,这不科学。
高公公又仔仔细细研究了她一番,笑道,“只是十分面善,许是杂家记错了也是有的。”
此时小童端了半盆热水来,杨眉伸手接过,朝高公公点头道,“您且等等吧,醒了我叫你。”
高公公拂尘一摆,点头称是。
杨眉回了房里,往盆中投了一块白巾,正要拧了巾子给拓跋览擦脸,却见他正伏在枕上偏着脸看她,杨眉凑上前,见他神色清醒,便道,“什么时候醒的?”
拓跋览道,“你出去的时候。”
杨眉听他嗓音有几分嘶哑,便去桌上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坐在床沿,将茶杯喂到他唇边,拓跋览勉力支起身体,饮尽了杯中茶,杨眉道,“刚才吵醒你了?”
拓跋览喝完了茶,顺势伏在她腿上,杨眉只觉腿上重重地压着他的头,热乎乎的鼻息就这么喷在她腿间,杨眉只觉脸上发热,手指却身不由主地落在他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拓跋览极低地说了一句话,“你……不信他们说的,是么?”
杨眉抚着他发丝的手停了一停,“其实我是信的。”
此时只觉腿间一轻,拓跋览已经撑起身子,定定地盯着她,“那你还……”
“你不疼么?”才包好的伤又在做死……杨眉便伸手去按他肩膀,“快躺下。”
拓跋览抿唇不语,他虽然伤着,却也不是杨眉能按倒的,杨眉无法,便把手放在他颊边,将那发丝理向脑后,认真道,“过去是佞臣那就佞臣吧,咱们从现在起改了……”
拓跋览一时愣住。
杨眉见他神色不定,犹豫道,“改不了么?”想了想又道,“现在改不了,那……就以后慢慢改吧。”
拓跋览定定地看着她,那眼圈儿却慢慢地红了,杨眉怕他尴尬,忙用手去捂他眼睛,“干嘛这么盯着我……”只觉掌下慢慢沁出温热的湿意,她一时心中酸软,便道,“你快躺下,我与你擦擦脸。”
说完便转身去桌旁拧了热巾子过来,回头却见拓跋览已经趴回床上,将脸埋在枕间,肩膀犹在轻轻颤动。
杨眉叹了口气,便在床边坐下,拉过他的手,用那热巾子一点一点擦拭。
此时门外有极轻的开门声,却是一个小童端着汤药进来,杨眉伸手接过,向拓跋览道,“把药吃了好么?”
隔了好一会儿,拓跋览才在枕间闷闷地应了一声,抬起脸来,那双桃花眼中仍有雨润的色泽,只是脸颊上汗渍混了泪渍,显得越发狼狈。
杨眉喂他吃了药,便道,“外面来了个公公,说是宫里派来看你的,你要见见么?”
拓跋览想了一想,道,“如若不见,又有聒噪,让他进来吧。”正欲扬声,杨眉连忙以手掩唇,阻他唤人。
拓跋览不解,杨眉笑着指他脸颊,“大花脸,羞也不羞?我先给你擦擦。”
拓跋览脸上不由发热,杨眉拧了热巾子过来,展开手巾,从他额际开始轻轻擦拭,擦过他的眉眼,鼻翼,脸颊,以及……薄薄的嘴唇,拓跋览双目轻阖,十分乖顺地由她擦拭。
杨眉擦完,又从袖中摸出一柄小小的玉梳,给他理顺了头发,左顺打量一番,笑道,“行啦,又是很牛逼的府督大人了……”
拓跋览皱眉,“牛逼?”
杨眉大是尴尬,匆匆说了一句“我去让他进来”便跑了,出去见那高公公果然仍侍立在门口,仿佛连姿势都没变过,杨眉大是佩服,便带着他进去。
高公公一见了拓跋览,便双膝跪地,一直膝行到床前,道,“府督受苦了。”仔细打量他脸色,松了一口气,“府督看着仿佛并无大碍?”
拓跋览漠然道,“有何事?”
高公公道,“杂家奉陛下与贵妃旨意前来探望府督,两位殿下言道府督刚从南边受苦回来,一直未曾恢复,生怕府督无法禁受,特意命杂家来看了,随后遣太医过来。”
拓跋览皱眉,“邵之剑在我这里,要什么太医?你回去禀陛下与贵妃,臣无事。”
高公公应了一声,又道,“府督只管放心,那谢中轩年老昏馈,今日倒行逆施,已去宫门请罪,陛下命其回府思过,中书之职由王大人暂领,至于那谢瑜……”他说着抬头看了看拓跋览,“陛下命其在京中待领其职,益州却不许他回去了。”
拓跋览听完,默默无语。
高公公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来,两手托着递到身前,道,“贵妃命杂家把这个给府督,贵妃道府督既然喜欢,便留着把玩,各位宗亲那里的,贵妃早晚与府督寻来。”
拓跋览目光一动,便伸手接过,口中道,“与我多谢贵妃。”
一直到那高公公退出去,拓跋览才打开匣子,杨眉见里面就是一枚象牙雕就的绣球,质地圆润,雕工精细,花纹十分复杂却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拓跋览拿在手中,盯着出了一会儿神,又把那只象牙绣球装回匣内,伏在枕间默默出神。
杨眉陪他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要走了。”
拓跋览恍然一惊,整个人立时从刚才短暂的迷离中醒悟过来,脸上便带出惊惶的神色,“你要……去哪儿?”
杨眉十分莫名,“回家啊……”这天都黑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拓跋览恳求道,“……今天就在这儿,不好吗?”见杨眉满脸愕然,又连忙解释,“我这里……好多屋子的……”
杨眉扑哧一笑,“我的小毛驴儿还没喂呢。”凑到他面前道,“明天一早我就过来。”见他脸色仍不是不快,脑中忽地一个冲动往上涌,待清醒过来自己的双唇正贴在他额上,十分柔和地亲了一亲,道,“等我给你带早饭。”
拓跋览还不及说话,杨眉已经匆匆跑走了,他伸出一只手,极轻的在额上犹自热烫的地方抚了抚,那残存的柔软的触感让他一时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杨眉用手捂了热烫的脸颊,匆匆出来,小毛驴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她的小毛驴早已拴在屋后马棚里,怎么也是饿不着的……
只是今晚她必须回去,这混乱的一日这许多混乱的事情,她需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认真的去想一想。
她喜欢拓跋览,这是无庸置疑的,至于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又有多喜欢,她自己心中也是无解,只是在那一日知道他可能会有危险的时候,那个瞬间便如黑夜点烛,照亮了自己内心深处那处隐秘的喜欢……
只是若他真是那些人口中祸害国家的弄臣之流……又待怎样?
……
能怎样?
……
若实在无法摆脱,便拐了他走了吧,寻个地方隐居了,莫做什么劳什子的府督……
反正佛祖说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往日罪过,便随风散了吧……
此时天上云破月出,人间遍地清辉,杨眉想明白这一点,一时只觉心头清明,便有一个冲动想要回去,犹豫一时终于还是停住脚步:来日方长,这种事急不得,自己毕竟是个女人,还是多少得含蓄点儿。
“三小姐!”路旁树影深处,有人唤了一声。
杨眉一时停步,这黑漆抹乌的,什么人在这里?
只听脚步窸窣,一个人从树影中转了出来,含笑看她,“三小姐,好久不见。”
竟然是那高公公。
杨眉左右看了一圈,路上空无一人,难道他居然在跟自己说话么?便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高公公笑道,“方才在羽翎府内想来三小姐不便相认,此时无人,却不必再隐藏了。”
杨眉仍然问道,“什么三小姐?”
高公公道,“您不是南朝淮安郡主顾眉顾三小姐么?”
杨眉心头大震,这个人这么笃定的样子并不像认错了人,难道她这个身体的原主竟然就是那个顾三小姐?
高公公想了想,恍然道,“郡主不必过于小心,此时并没有人跟着您,那拓跋览受伤,路春路秋都不在,羽翎府内此时混乱,只有一个跟着您的府卫,方才已经被杂家弄晕了扔得远远的了,郡主此时与我说话只管放心。”
杨眉被他话中的信息震得心中惊惶,不知所措。
高公公却没留意她的异样,接着说道,“前日听王爷所言,三小姐为了那谢公子不知所踪,杂家还道王爷戏言。不想今日竟然与三小姐在燕京相遇,才知王爷所言非虚。只是三小姐以郡主之尊,这些许小事何须如此麻烦?”
杨眉木然道,“什么,什么小事麻烦?”
高公公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她面前,“昨日淮安王爷入宫面圣,私下还交待杂家帮忙打探三小姐下落。今日偶然相遇着实庆幸,这个东西便算杂家的一份心意,三小姐如有所愿,此物定然为您达成。”
杨眉见他手中竟然是一颗用蜡封得严实的药丸。
高公公解释道,“此为百香丸,虽名百香,却无色无味,三小姐将此物与那谢公子服下,两个时辰内谢公子便毫无知觉,小姐便将他绑了藏在王爷仪仗之中,带回金陵,又有何妨?”
杨眉伸手接过,心中惊惶,难以言喻。
高公公又道,“此乃天赐良机,谢公子不识小姐真容,对小姐并无戒备,此时又有伤在身,羽翎府众人如今因谢公子受辱正自混乱,淮安王爷又恰在燕京,诸多事宜皆可便宜而行,小姐得手之后,速速南归。杂家在宫中代为遮掩,待宫里的贵妃事后发现,定然已是无力回天之时。”
“淮安王爷……现人在何处?”
高公公道,“王爷下塌燕京会馆,归期定在三日之后,郡主可先见王爷,再设法相约,便宜行事。只是无论得手与否,郡主千金贵体,万万不宜再滞留燕京。”说着朝杨眉躬身行礼,道,“请郡主代问我主安康,高进在燕京静听郡主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