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年之后,一月伊始。
水寨中学高三级的期末测试越来越近。
被那人灌了毒之后,单徙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复习一直维持着最高效状态。
班主任看着她的小测成绩,其实并不开心。
因为单徙的成绩提上去了,她就没有借口再找她那位“年轻家长”了。
然而很快,班主任就如愿以偿再次见到了单徙的“年轻家长”。
2
周五那天,语文老师发下小测的答题卡,给同学们讲解试卷。
试卷上有一道古诗词理解题,是柳宗元的《闻黄鹂》。
考试的时候,单徙就看见上面有一句诗——“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
她在试卷上面用醒目的红笔圈出后半句。
若心里住了一个人,生活中每每见到与之相关的事物,总会忍不住联想到他。
——这是单方面羁绊的开始。
语文老师讲课特别枯燥,单徙集中精神听了半节课,就开始走神。
她撕下一页笔记本纸,在上面乱涂乱画。
想了想,又把纸揉成一团。
单徙想给心里的那个人写信。
又撕了一张纸。
笔尖顿了良久,脑海里慢慢浮现他站在晕黄街灯下、摘下魔鬼面具的那副样子。
单徙舔了舔唇,双眼弯起,俯首开始写,“DearDevil:…………”
3
一到年关,酒店的事务堆叠在一起。
即使张梓游自诩是个混吃混喝的闲人,依然有很多需要过目的文件和推脱不了的饭局。
挪威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事态一点点接近他想要看见的样子。
这里没有书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看书写东西,带回国的东西没几件,小城镇里好玩的地儿少之又少,他仅剩的放松方式就是在套房里画画设计图、做做果醋之类的。
一个人喝着冷冰的果醋时,他会平静地计算着未来的每一步,每一种可能的走向。
伤害与被伤害、剥夺与被剥夺,总能等到一个判决结果。
我不会让自己平白无故地销声匿迹这么多年。
狂妄的人都有狂妄的理由,却不一定都有狂妄的资本。
我始终认为,真正的狂妄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知——唯有完全自知,才能时刻自制。
除了自我失控,任何东西都不能对我造成威胁。
4
接到单徙班主任的电话时,张梓游刚从一个晚宴抽身而出。
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揉眉心。
鬼都能看出来他根本不想接电话,不想跟人交流,只想补眠。
但是她班主任就是在这种时候好死不死地联系他,还以一种邀功般的语气、言之凿凿地通知他:单徙在早恋。
“……您何时方便,抽空来学校一趟,毕竟临近学期末,我觉得———”
“现在。”
张梓游吐出两个字,切断通话,把手机扔在副驾座位上。
疲惫的神色染上一层来路不明的微愠。
调转车子方向,驶向琴江河对面的水寨中学。
5
高三级教师办公室。
单徙站在女班主任的办公桌旁边,看着窗外的树木,不想解释也不想计较到底是谁拿走了她那封夹在语文试卷里的信。
她满心焦虑的,只有那人的反应。
这已经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了,马上就要十点了,他怎么就……那么快就要过来了……
他听不听她的辩解?
万一知道那封信是写给他的怎么办?
要是他觉得她是那种无心学习的学生怎么办?
加之上一次那句玩笑话,她觉得那时候他一定是不开心了……
现在还搅出这种事,又麻烦到他了……
单徙坐立不安地扭着自己的手指,掌心沁出汗,黏黏腻腻的,特别不舒服。
从来没有这样不期待过,不期待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但是十分钟不到,就有人敲办公室的门。
那样克制礼貌自带气场的节奏声,除了他,单徙想不到还能是谁。
几个教师扭头看门口,单徙低下脑袋,不敢看来人。
等到那人穿着黑色西裤的修长双腿站在面前,她才避无可避地抬头看了一眼。
清澈双眼里是藏不住的胆怯和愧疚,典型的做错事的小孩子等着被罚的表情。
6
张梓游表面平静得如同局外人,眸光浅淡,一言不发,等着班主任说。
班主任先把单徙在语文课堂上写的那封信递给他,“这是班上其他同学无意间发现的,上面的内容,我想……已经很明显了。”
只扫了一眼,张梓游便轻扯唇角。
[……你是引诱天使的恶魔……]
的确很明显。
单徙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反应。
他的那个浅笑让她紧抓校服下摆。
更慌了。
“单徙同学的成绩本来就不太稳定,如果还在学校里……”
班主任开始了冗长的说教,模式化的教科书式话语。
单徙本来脸皮不算薄的,但是他站在这里……
于是,班主任的话让她一下子就烧红了耳朵。
张梓游全程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手收在藏青色大衣的口袋里,视线落在桌上那封信上。
办公室里的其他教师时不时地往这边投来围观性的目光。
单徙从来没觉得这么羞耻过,脸上火辣辣的,手指指甲盖都被自己掐得泛白了。
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账事情……
“……张先生您说是吧?我建议家长配合学校,加强对孩子各方面的管理,尤其是早恋这个问题————”
“OK,Stop.”张梓游实在没什么耐心,开口打断正说得激动的班主任。
单徙紧张得不能再紧张了,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万一…………
他把教师办公桌面上的那封信拿过来,自然而然地收进口袋里。
对班主任说:“小朋友快高考了,别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她。”
“哈?!您说什么?”女班主任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滑落下来。
“我说,为人师表,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吗?”
张梓游侧转过身,面向单徙,抬手帮她把校服衣领整理妥帖。
话却是跟旁边的女班主任说的:“这只是我们家的独特交流方式。”
他看着单徙,没有多余的波澜,冰凉的指尖触到她下巴。
话语比指尖更凉。
他说:“Devil是我本人,她这封所谓情书,是写给我的。老师您觉得写给家长的东西也是孩子早恋的证据吗?”
单徙的一颗心彻底沉下去。
如同从高地滚落,闷地一声“咚”,落进深不见底的枯井。
自此暗无天日,不知何时得救。
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一封情书,只有他视而不见、强词夺理。
单徙拼命忍住没哭,却还是红了眼眶,压抑得鼻尖都红了。
班主任还没反应过来。
张梓游紧蹙长眉,伸手揽过小姑娘的肩膀。
“我先把小孩子带回去,明天再来上课。”
他半推着单徙,把人带出了教室。
班主任完全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