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单徙,你忘记订资料了。”学习委员拿着班级名单走到单徙的座位旁。
“不是,”手指捏住校服衣角,“我是不订的,不是忘记的。”
“什么?!”学习委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是说你不订这个复习资料?”
“……不订。”
学习委员反复确认了几遍,才把名单交到教师办公室。
2
中午的时候,学校食堂里,周围同学都在讨论今天的校庆。
初中部和高一高二都不用上课,只有高三的学生望眼欲穿。
下午班会课上,趁着班主任还没进教室,大家又开始谈论校庆。
有人说今年的文艺汇演比往年都精彩,表演节目花样层出;
有人在笑说,校长这次穿了一身棒球服,简直返老还童寓意深远;
还有人在议论……
“停停停,你们都停停!”班上的八卦小灵通一脚踩在课桌上,继而整个人站上去,手里还拿着裹成喇叭状的课本。
全班同学的七嘴八舌立刻停了下来,仰望着站在‘世界中心’的小灵通。
单徙也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
“小道消息,小道——”
“行了别瞎嚷嚷了!”
“请这位同学直奔主题!”
“等你说完开场白,班主任就来了!”
…………
“听说今年校友榜有个生面孔,年轻多金又帅气,超级无敌凑巧的是,我昨天经过华侨酒店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他!你们知道嘛,那————”
“这是在干啥?”
犹如表演现场迅速收场一般,全班同学在短暂几秒内恢复了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面貌。
班主任拿着一叠资料站在教室门口,不揭穿学生们拙劣的把戏。
背着手若无其事地在班级里巡视里一圈后,才站上讲台,摊开手里的名单,开始讲正事。
“刚开学时我就跟大家说过,这套资料是课堂复习要用的,校方建议全部同学都订购,方便以后统一进行复习。现在高三级四十个班级,只有几个人没有订。”
班主任又从多个方面说了这套复习资料的重要性,最后收起名单,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射到单徙身上,说:“我们班是重点班,我希望全部同学都购买这套资料。”
单徙一直垂眼看着面前的课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心微微出汗。
一直到下课铃响,全班同学都陆续去操场上体育课,单徙才抬起头,坐在座位上想了一会儿,决定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后,去办公室向班主任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
3
下午,听完校长那如同他身上棒球服一样‘寓意深远’的感激话语之后,张梓游一言难尽地从多媒体室走出来。
长指揉眉心,俩字形容:倦怠。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青春气息从脸上洋溢而出。
相比他离开那一年,这所学校没太多变化,只是新建了好些教学楼宿舍楼之类的。
在校园大道停下脚步,仰头,目光所及之处,是那栋建筑物顶端的滑稽避雷针。
抬手遮眉,张梓游抿了抿唇,忽而有点想笑。
他看见了,曾经那个站在体育馆天台上、企图眺望整个苍穹的少年。
4
“哎,跟你们说,刚刚班主任说订资料,我们班上的就单徙没订。”
“是她呀?真的假的?”
“我问了好多遍,但人家就是不订。”
“为什么呀?她不是很爱学习么?”
“我听说她爸整天赌博,家里日子捉急。”
“你们才知道啊?她爸不止赌,还是酒鬼,那德行,啧啧……”
“对对对,她爸游手好闲不管她,单徙在学校还装一副勤苦好学的样子,换我我早辍学了。”
“我也是!傻子才会守着一个赌鬼,累不累啊她?”
“我觉得吧,她那是————”
“关你们什么事?轮得到你们说吗?”
单徙抱着一个大纸箱,站在长椅后面,不知何时来的。
学习委员及另外两个女生坐在长椅上,听见她的声音,立时有点尴尬了。
“我们又没说错,这不是事实嘛……”其中一个女生低声嘀咕了一句。
纸箱子突然被砸过来,无数乒乓球散落在三个女生身上。
学习委员当即跳起来,指着单徙气愤道:“我们一没说你坏话,二没造谣,你这么恼羞成怒有什么意义?”
单徙没说什么话,走过去把她推倒在地上。
“脑子有病吧!”另一个女生反手推了她一把。
在体育馆外面转角处站了良久的人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下去了。
“小姑……”他改口,喊了一声,“单徙。”
张梓游看见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没回头看过来。
其他三个女生都愣住,悻悻而去。
5
落日无晚霞,满地的黄色乒乓球,她站在中间。
张梓游看了看她身后的体育馆正门,再看了看她。
最后朝她走过去。
单徙抓着校服衣角,垂下的睫毛盖住双眼,站在那里,单薄如树。
她真想,真想,真想蹲下去大哭一场。
像所有被父母疼爱着的女孩子那样,毫无顾忌。
但是不能,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人。
等张梓游走过来时,单徙已经转了个角度了,依然不敢面对着他。
张梓游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乒乓球,走到她面前,偏头去瞧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
他在黑色衬衫口袋处拿下随身携带的钢笔,垂下眼在乒乓球上勾了几笔,然后把乒乓球面贴在单徙脸颊上。
短暂一秒,移开。
“你干什么?”单徙被他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惊着了,边往后退了两步,边伸手想去擦脸。
张梓游抓住她的手腕,“不准擦。”
“………”单徙扭了扭手,挣不开,手腕被他举在两人之间。
他欣赏了一下她的脸,又笑着说:“这是印记。”
单徙懵得不行,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擦,却又被抓住。
“我说,不准擦。”
“……”她垂着眼在地上寻找那只乒乓球,找不到,微愠地瞪着他,“我———”
“很好看。”张梓游打断她的话,痞气笑了一声。
单徙的脸登时有些红,慌乱地四处转着眼珠。
“想去看看这个学校最好玩的地方吗?”他一手攥住她的两只手,偏头问了句。
“什么?”
“跟我来。”
单徙被他抓着手腕,半拖着跟在他身后,径直往体育馆走去。
6
进去之前,张梓游在外面随手捡了一块砖。
单徙甚至有点目瞪口呆。
这、这是要把她拍晕吗?
然后藏尸在体育馆?!
她一想到这些就不肯走了,全靠张梓游拖着,一路到了体育馆顶层。
张梓游放开她,拿砖块砸了几下天台门上那把生锈的锁。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
单徙:“………”
刚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喂,那个———”
“名字。”张梓游侧身看向她。
单徙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张梓游。”
“做什么?”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笑,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带她走到天台护栏边。
单徙全身僵硬,只感觉身上与他肢体接触之处燃烧着无名的熊熊烈火,随时能把她点燃,下一刻就烧成灰烬。
“你来,”张梓游把她拉过来,站在他原本站的地方,“从这里,往下看整个校园。”
看了好一会儿,单徙问:“……然后呢?”
“有没有看见你自己的名字?”
“……没有。”
张梓游一手撑在护栏边缘,侧脸瞧着她的神情,说:“再看看。”
单徙皱眉努力观察,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咧嘴笑开。
“是不是一个大写的X?”
从整体上看,学校里的所有建筑物,正好排成一个字母X。
“我初中时发现的,这可真不公平,”他笑了笑,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为什么不是我名字的首字母。”
“你初中在这里念过书?”
“不然?”
“可是我听说你…………”单徙没继续说下去,舔了舔唇,看向别处。
“听说我什么?”
“………”
“不说?”张梓游作势重新拿下衬衫上的钢笔,“那我就在你脸上再涂几幅画。”
“喂!”单徙退开几步,双手遮住脸,只露出双眼。
“你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我会成大花猫的……”
“那你说说看,向谁打听了我什么?”
“我……”她眼神游移,声音低下去,“我只是问了杨姐姐,问你是不是梅州本地人……”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一句:“……只是随口一问,随口……”
张梓游轻轻挑眉,简短回答:“不是。”
单徙“哦”了一声。
又问:“那……你是哪里人呀?”
这次他没答。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有的黄昏的秋风凉凉地吹过。
突然地,张梓游拉过她的一只手。
“又、又干什么?”
单徙缩不回来,任他把她的手掌心摊开,看着他拿下钢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写完了也没放开她的手。
微凉的长指指尖猝不及防地触到她脸颊,单徙偏头躲闪。
“躲什么?”张梓游扳正她的脑袋,拇指指腹在她脸上稍稍用力擦了几下。
“好了,回去吧。”
他说完,放开她,自己先一步离开了天台。
单徙跟在他身后,踩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走。
走到体育馆一楼大厅,经过反光柱子时,她迅速看了一眼,脸上的那个‘印记’果不其然不见了。
摊开掌心,上面写着五个字——挪威籍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