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中,慕容冲百无聊赖地半躺在榻上,手中的夜光杯散发出浓浓酒香。身边一名打扮华贵的女子手执嵌宝银壶,呆呆地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殿中的玄凝之,张着嘴无法发出声音。
黑巾蒙面的玄凝之低声叱道:“出去!”
女子抖了一下,带了哆哆嗦嗦的宫女退出门。慕容冲好奇地打量玄凝之,大笑道:“三兄真是厉害!”
门外女子听见笑声,松了口气。
玄凝之取下面巾,露出俊美面庞。“四弟打算坐定这个位子,在长安不走了?”
“反正也没什么有趣的,不如就待在这儿了!”
玄凝之记得《资治通鉴》上记载:二月,某将军杀慕容冲。推段随为主。究竟是谁杀的,已记不起来!可是按鲜卑慕容后来的结局来看,即便此人不动手,自相残杀是必不可免的!“你身边的臣子对你真是俯首帖耳的么?无人有谋逆之心?”
慕容冲坐直打量玄凝之,奇道:“三兄新探得的消息?”
“这还用去探查?你和苻晖之战早已名扬天下了!”
当初慕容冲于苻晖交战,慕容冲于阵前喝道:“班队何在?”。一队彩衣女子骑牛而来,打开装满尘土的囊,对苻晖军队抛洒,一时间灰雾漫天,苻晖军队以为是什么厉害毒物,又或是某种法术,于是溃败。
慕容冲喜道:“三兄是夸我?四弟的班队如何?”
玄凝之心中叹息,这就是个孩子!“不如何!靠着这种伎俩能次次都赢?怪不得总被苻坚打败!”
提到苻坚,慕容冲瞬间面色一变。
玄凝之深悔失言,“对不起,是三兄说错话。他已经死了,就忘了那些糟心事吧!”
慕容冲垂头,一言不发。
“四弟,跟我走吧!把阿瑶、阿望也一起带走。”
慕容冲抬头笑道:“我知道,就看慕容永强纳符丕之妻杨氏,已知其人了!可我一走,四十万鲜卑族人怎么办?我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他们总不能把我怎么样。”
玄凝之怜悯道:“利益面前,哪有什么嫡子庶子?挟天子以令诸侯,还少吗?”
“我再想想。”
“也好,不过我明年初得回去了,你得赶紧想清楚。”
相商无果,玄凝之独自回营。
慕容冲对着酒杯呆看片刻,抬头唤道:“无名,进来吧!”
女子应声而入,面带惊恐道:“陛下,可要命人全城通缉?”
慕容冲一笑,“不必!那是我兄长。”
“不,不是早已被苻贼杀了?”
“这是另一位。你不必多想!阿瑶、阿望都睡了吧,明日带他们来见我。”
无名心跳如鼓,是为皇太子之位吗?陛下对我恩宠最盛,阿瑶又是长子,无疑最占优势。无名欢喜起来,殷勤劝酒。
次日,慕容瑶和慕容望来见父皇慕容冲。
慕容冲看着容貌酷肖自己的慕容瑶,满意地笑问:“阿瑶,来年就十一了吧!父皇十岁那年做的大司马,你呢?可曾想过要做些什么?”
慕容瑶拱手答道:“回禀父皇,儿臣愚钝,不及父皇自幼聪颖,能封个车骑将军就到顶了!”车骑将军位次上卿,或比三公;典京师兵卫,掌宫卫,第二品,是地位极高的将领;也是慕容冲幼时获过的封号。
慕容冲笑容一滞,车骑将军哪有这么巧的事?这是谁教的!重新审视长子,发觉不过是与自己长得像而已。慕容冲有些失落。
无名十分高兴,觉得儿子的回答深得慕容冲的心。她原是流落到长安的乞儿,一番转折后进了氐族贵族家当婢女,后被送入宫中。苻坚得知她生母为鲜卑女子,便将她赐给慕容冲为婢。无名不记得自己的姓名,慕容冲对她说道:“国破家亡,姓名不过是给祖宗蒙羞,就叫无名吧!”
无名身世坎坷,能活到今日确实是很有本事的。当初她为扭转被送来送去的命运,百般讨好侍奉慕容冲,终于生下庶长子慕容瑶,从此有了底气,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慕容冲沉吟片刻,问慕容望:“阿望,你呢?”
慕容望瑟缩了一下,低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阿望不知道。”
慕容冲暗叹此子性情怯懦,却不知是无名故意将他养成这样的。“你生母聪慧过人,唉——,怎么一点儿也没传给你啊!”
无名急忙跪下请罪:“陛下,都是婢妾的错,没将二皇子教好。请陛下责罚。”
慕容冲叹道:“起来吧,无名,这与你有什么相干?”片刻后又问:“你们俩可有意出宫?”
慕容瑶和无名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慕容望犹豫答道:“阿望想去宫外看看,可又担心不能侍奉父皇,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冲笑道:“无妨,父皇还年轻,你想去就去吧!”
无名问道:“陛下是想让大皇子和二皇子去游学?”
慕容冲摇头,笑而不答。玄凝之说的话对他并非没有一点触动,为了安全起见打算把孩子送出去,现在大郎不愿意,就送二郎吧!万一真的出事,也算还留了条血脉不是吗?
从这日起,慕容冲对次子了许多,常召来说话,赏赐也源源不断。无名母子有些慌乱。
太元十一年,正月初十。广陵城中,一队晋军骑兵风尘仆仆地穿过大街小巷,停在铁瓶巷。为首的玄衣男子抱着一名男童,翻身下马,对两眼发直的守门仆人问:“夫人呢?没去铺子里吧!”
此刻,阿漆陪芳草在内院听元夕说事,听见外面喧闹,急忙提剑带人出来查看。在仪门遇上玄衣男子,他激动地忘记收剑,跳上前大叫:“大师兄!”
玄凝之微笑,指着胡乱挥舞的剑尖,“师弟,收起来再说话!”
阿漆收剑,喜孜孜地说:“大师兄,你可回来了!阿嫂天天想你呢!”
玄凝之笑得灿若春华,“我也想她!”疾步走进后园。
只因外面有铁甲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元夕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站在玄关处张望,看见英姿飒爽的玄衣男子,顿时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