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大树底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最后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舍予闭目打坐着,班若问他什么,他也只轻轻地恩一声作为应答。
眼见着天色渐渐微明,又将转为天亮。班若不由地使劲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吐出了内丹,开始晨练。这是在莱筠岛就养成的习惯,虽然后来到玄清山后,听御风子的话后,中断了一段时间。
清晨,迎着晨光练习吐纳,与天地同呼吸,达天人合一之境。是很多人与妖修行时必做的功课,只是方法与形式不同而已。
平常的吐纳只需要练习呼吸与运行气息,有了内丹之后,班若就很自然地用内丹随着呼吸一起吐纳。内丹悬在她的嘴唇上方,随着呼吸上下沉浮。周围的雾汽被凝练成了奶白色的水滴,纷纷吸纳入内丹之中。当天色终于大白,恢复到了昨日的亮度时,班若将内丹重新吞入丹田,运转几圈,只觉得一股气流随波荡漾,涌遍全身,唇齿生津,神清气爽。昨日的疲劳竟然扫去十之八九。
舍予看上去也恢复了不少精神,站起身来,活动着胳膊腿脚。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有种怪怪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班若不自在地问道。
“你刚刚吐出来的那个珠子,是望月姥姥传给你的?”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舍予掐断了后半截的话,他是觉得班若的修习功法与妖族的很相似,担心她会因此受害。但又觉得望月姥姥的巫术本就有些诡异,与妖族功法本就有些渊源,或许这是属于她们的秘密,倒也不便深究。
“我们继续找吧,不找到梦貘,恐怕我们是走不出这片迷雾了。”在舍予和班若的理解中,要降伏一种生物,首先当然得找到它,否则怎么降伏呢。
舍予在他们歇息的大树上,刻下了三个字:“第一天”。
班若叹口气道:“不知道我们能在这里捱几天……”
他们继续在迷雾中漫无目地地行走,直到听见一阵呜咽的埙声传来,循着声音,他们很快找到一个老人。那老人满头银发,脸上皱纹沟壑般纵横,穿着一身灰袍,坐在一块山石上。埙声低沉,如泣如诉,老人老泪纵横,神情悲戚。班若不禁心绪牵动,鼻头一酸,潸然泪下。
看老人那情形,是在思念家人吧。他定是一生经历坎坷,有颇多的感慨与无奈,才会吹出如此悲伤的曲子。
突然,老人收起了埙,站起了身来。望着在班若看来,仍然是一片虚无的地方。但老人的神情却是分明看到了一个来人。
“你终于来了!”老人脸上的悲戚转为了悲壮,凛然道:“来!我们决一生死,了却几代恩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多少修士,因为各种恩怨,纠缠不清,累及几代。
老人愤力将陶埙砸在山石上,埙应声碎裂,彰显着老人的绝决。他祭出了一把弯刀,对着他梦境中的宿敌砍了过去。弯刀在他的手里,出神入化,旋转时幻化成一轮转影,有着无数把刀头;直射时,犹如一把长剑,化成一道疾电;定形时,刃身耀出炽烈的白光,仿若收割人命的死神之刀!
老人直杀得青筋暴起,双眼血红,嘶吼连连,用尽全力。旁边的浓雾被他搅起了旋风,有无数的树木应声倒地,一片狼籍。
班若和舍予根本无法接近他,更无法阻止他。只是眼睁睁看着他,气喘如牛,渐渐地力竭倒下。
班若大叫着冲向他,想要在他临死之前唤醒他。但是她还未冲到他身边,老人的额间飞出了一团光斑,如昨天那个男人一样,全身都化作了点点荧光,消散在迷雾之中。
突然,班若有种感觉,这迷雾就是那梦貘!
虽然表面看来,昨天那个男人和眼前这位老人,都是在自己的梦境中累死了。但他们都消失在了迷雾之中,一干二净。那情形,极像是他们犹如一只蝇虫,飞入了一只巨兽的口中,巨兽过于巨大,蝇虫根本看不到它的全貌,就在巨兽呼吸而起的雾汽中被吞入了腹内。
班若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大跳,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也同样站在梦貘的嘴巴里。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们还活着,站在了巨兽的牙齿缝里。就等着他们什么时候睡着了,或者累趴下了。他们就和在巨兽的口水里,不知不觉被它吞噬掉了!
班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舍予,舍予也有同感。
“如果真是这样,它等于是无形的,这还怎么降伏?!”一阵无名的恐惧袭上班若的心头,她情不自禁地拉牢了舍予的胳膊,将自己的身子也依偎在舍予的身边。舍予侧头看了她一眼,身体有些僵硬,但最终还是没有将她推开。
“不怕,有我在!”舍予拍了拍班若的肩膀。班若突然警醒,窘迫地松开双手。俗世中尚且讲究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不可以沾染俗世的活佛。
他们在迷雾中又捱过了一天。夜幕降临时,他们又在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来。
恐惧已经渐渐演变成了绝望,班若甚至开始想,与其在这样茫然中慢慢磨死,还不如在梦境中,陪着爹娘。不管是被情魔剜心而死,还是以其它什么方式死去,都终究只是一死而已。只是想到远在巫山的爹娘,他们还在充满希望地等待着她,她的心里就很难过。
可是已经强撑过了两天一夜,班若再也撑不下去了。
“舍予,我觉得我看不到明天的天亮了……”班若绝望地说道。
“不会的,你放心地睡一觉。我在旁边守着你,如果你跟他们一样在梦境中发疯,我就把你捆在这树上,把你叫醒。我们还没有拿出我们的杀手锏呢。”
“杀手锏?有吗?”班若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浆糊,已经凝固住了。
“你忘了?我们在蓝晶府排练的曲子,那个司徒震原不是说,梦貘最喜欢听美妙的音乐吗?说不定,它就像水麒麟一样,被粉蝶的音乐所吸引,它自己就沉沉睡去了。”
“对哦,我怎么都忘了?”班若精神一振,从身上摸出随身带的横笛来。由于其它乐器不方便带,她只带了竹笛,而舍予带的是一管长箫。
“我也是回想着白天那位吹埙的老人,才突然想起来的。”舍予也抽出了他的长箫:“老人用埙吹的曲子太过悲戚了,或许梦貘喜欢听轻柔,欢快的曲子。”
“那我们来吹一曲《牧笛》吧。”
《牧笛》是他们在蓝晶府练习过的一首曲子,描述的是一位牧童在野外放牧,于青山绿水,柔风蝶舞之中,自由自在、逍遥自得的情景。这首曲子很适合用竹笛演奏,节奏欢快明朗。长箫可以辅助,模拟背景的风声,加以应和。
但班若身心疲惫,吹奏起来,很难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快,曲调还是那个曲调,却只听出来快节奏,而没有愉悦之感。
一曲吹罢,四周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变化。声音消散后的空寂,格外的碜人。班若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边的舍予也绝望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爹,娘,慧儿只能最后在梦里见你们一次了。我实在没有力气了,我得睡了……”班若在心里默默地向爹娘告别,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而与此同时的大夏王朝王宫内,龙君威和两个幕宾早已分别睡下。蓝辰打着哈欠懒懒地倚在卧榻之上,无精打彩地说道:“都两天了,他们连梦貘在哪都还没找到,我看呐,这梦貘可不比水麒麟。大王子恐怕要失望咯。”
粉蝶始终守在水晶球旁边,回头望了蓝辰一眼,对他说道:“少主您先睡吧,我在这守着,一旦有什么情况我就通知您。”
蓝辰懒懒地恩了一声,将身子溜下,垫好枕头,闭目沉沉睡去。
粉蝶与蓝辰轮流守着水晶球,她在白天已经睡过了。此时,她看着水晶球内一片混沌,班若和舍予的身影模糊地靠在一棵大树下。粉蝶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哀伤,喃喃轻语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妹妹该多好。可惜,恐怕是走不出那片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