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邻居奶奶家呆了很久,等祝文颐离开的时候看了看手表,才发现已经下午五点了。
今天天气也太好了!下午五点跟三点都没区别!再不回去奶奶都到家了!
祝文颐在回家的路上狂奔,心中默念道:希望奶奶今天拖堂……
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发现门户大开,于是本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更加匆忙了,连耳畔也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人的一生只有十亿次心跳,谁先跳完谁先死。
祝文颐听过这个说法,但是对十亿并没有概念,只是模模糊糊地想:今天这一跑,大概我会早死一年吧……
她一边走进家里,一边在心里边编造谎言:邻居奶奶说她把小武送回家了,那小武在家里吗?他说了邻居奶奶的事情吗?要是没有我就说我去同学家玩了,要是说了……会把我送到福利院吗?
祝文颐的世界观简单得很:要是被奶奶知道自己叫了另外一个人“奶奶”就会生气;惹贺家人不高兴了,妈妈就会把她送到福利院。
这条逻辑链在祝文颐的小脑瓜里坚固的很,让她这一年来谨言慎行,除了偶尔背着大人们表达对贺林奈的不满,她从里到外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从祝文颐对自己的定位来看,她还真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只有自己家的孩子才能无所畏惧地撒泼打架,丝毫不用考虑被扔到没有爹妈的地方。
思想无罪,即使她再怎样包含“异心”,只要没有做出实际行为,那就不算犯错。可今天她的异心漏出了端倪,还要死不死地带上了祝武凯那个不懂事的小崽子。
祝文颐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子,听见卫生间传来洗衣机的轰鸣声,这才想起来在自己今早出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洗衣服。
她走到卫生间门口探头探脑,想看看奶奶在不在。
“喂,你干嘛?”突然一双湿漉漉的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祝文颐被冷水激得一抖,回头看见贺林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贺林奈手上泛着水光,看上去油腻腻的。祝文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颊,果不其然摸到一手油。
“我帮你洗了碗。”贺林奈说,抬起手指了指厨房。
“你想干什么?”祝文颐戒备问道。
贺林奈绝对不是那种会好心到帮忙洗碗的人,加上脸上的诡异笑容,祝文颐确定面前这人绝对是另有所谋。
贺林奈却说:“我今天看到你了,在挽冬小巷。你们家之前住那里对吧?”
挽冬小巷,就是祝家母子三人没搬进来之前住的地方,也是邻居奶奶的住处。
祝文颐已经确定对方绝对看到什么了。
“你要说什么?”祝文颐说。
“以后不要带你弟弟去了,让他以后跟我混。”贺林奈说,“不然我就告诉奶奶。”
“……”祝文颐咬了咬下嘴唇,“凭什么……”
“干不干?”贺林奈懒得跟祝文颐扯皮,不耐烦道:“不干就算了,问我那么多不如问你弟弟。”
“……”
贺林奈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干净,透露出一种“老子懒得跟你讲条件”的洒脱感。还没走出卫生间,就听见身后传来祝文颐的妥协。
“说好不准告诉奶奶……”
贺林奈顿了顿身体,“哦。”
“还有!不准欺负我弟弟!也不能让他受伤!”
“切!”贺林奈不屑地啧了一声,走了出去。
这个条约定的莫名其妙,但执行起来却没有什么差池,就算是贺林奈这样看上去不正经的人也十分守信,在家人面前决口不提祝文颐的“背叛”,依旧如以前一样调皮捣蛋,全镇乱跑。
只不过在长辈眼里,贺林奈似乎跟小武走得进了很多,这个变化还挺令人欣喜的。
奶奶还感慨:“林林你这性格,跟当哥哥一样,要好好照顾弟弟。小文啊,你要是一个人在家无聊,也多出去跟同学玩。”
祝文颐乖乖巧巧地点头,长辈们都以为她成天在家看书,怕她闷着憋出病来,实际上她去邻居奶奶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
祝武凯被贺林奈带着也好,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操心小肉团子说漏嘴,也不会因为他不情愿而使邻居奶奶伤心了。
祝文颐不知道贺林奈带着弟弟干什么去了,看着弟弟裤管上越来越多的泥巴,她推测应该是去河边玩水了。
如此一个月过去了,祝文颐和贺林奈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在一个家庭里勉勉强强共存下来了。
直到某一天,祝文颐从邻居奶奶那里回到贺家的时候,再一次看见门户大开。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她并没有想过一进门却看见爷爷一脸怒气地坐在沙发上,见到自己进门,皱了皱眉头,问:“干什么去了?”
祝文颐心跳仿佛停了一拍,心想:暴露了吗?
她还来不及说话,却又听见爷爷问:“你不会也去网吧了吧?”
祝文颐的心仿佛被重重提起又放下,在这方面她非常有自信。这个“也”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钟,妈妈揪着祝武凯的耳朵登场,一边揪一边道:“你才几岁啊,就跟着去网吧那种鬼地方?作业不写,饭也不吃,谁给你钱玩的?啊?”
祝武凯被提着耳朵踮起脚来,五官皱在一起,扯着嗓子哇哇大哭。他脸上全是一道一道的眼泪,看上去难受得不得了。他的声音都嘶哑了,在祝文颐回来之前说不定已经经历过男女双打了。
祝文颐站在沙发旁边,看着风暴的中心不知道该做什么。
祝武凯去网吧?他才几岁!贺林奈带他去的?!
祝武凯哭得撕心裂肺,可祝文颐知道这件事情本身是错的,也不敢劝,只能看着弟弟哭,然后心如刀割。
她长期跟祝武凯相处,在溺爱这一点上,说不定比妈妈还要严重。
爷爷皱着眉头,对祝文颐解释情况:“我们班几个混小子翘课了,我去网吧抓人的时候没想到看见了小武和林林,你说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跟着二小的男生们联机打游戏!唉!小小年纪沾什么不好,沾这个!”
祝文颐一言不发,听在心里越来越生气。
贺林奈说要带弟弟一块儿玩,竟然是为了去打游戏?!弟弟才多小啊!她自己打架堕落也就算了,凭什么带上弟弟?!!
祝文颐突然有点后悔,就算顶着自己被告发的危险,也应该问清楚贺林奈打算干嘛的,这样把弟弟往网吧里带,是故意的吗?
她在客厅里搜寻一遍,并没有找到贺林奈的声音。
妈妈已经没有揪耳朵弟弟了,只是摸着头特别痛苦的样子。
爸爸在一旁叉着腰,为了这件事情,连生意都没有做了。“小武,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祝武凯只是哭,两行热泪,整张脸因为充血而红得透彻。
“以后还去网吧吗?”
祝武凯哭着说:“不去了……”
小孩子的哭泣是很有感染力的,像是连天都塌下来了一样,哭得又烦人又可怜。妈妈听了一会儿,心也疼得不行,可该管的还是得管,于是只能继续问道:“谁给你们出的钱?”
祝武凯抽噎着回答:“全哥哥……”
“你去上网还用别人的钱,你羞不羞啊你!”妈妈又骂道。
祝武凯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止住的趋势,现在有噼里啪啦如放鞭炮一样哭起来了,抑扬顿挫,孔武有力。
“小文你看着心烦的话,回房间写作业去。你弟弟是要管一下。”爷爷说。
“嗯。”祝文颐乖巧地应下,离开了客厅这个是非之地。
可她一出客厅就开始撒丫子跑,很快跑到了灵堂。她推开门,果不其然,贺林奈正在里头罚跪。
贺林奈跟上次一样跪得笔直,在别的地方偷懒耍滑的她,在这里反倒循规蹈矩,从不作假。
见到是祝文颐,贺林奈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厌恶,还“切”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是不是你告密的?”贺林奈说。
祝文颐三两步冲到贺林奈面前,气势汹汹反问道:“你带我弟弟去网吧了?!”
贺林奈没有回答,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灵位。
“你怎么能带他去那种地方,他有网瘾了你负责?他成绩不好你负责??要是他以后逃课你负责?!”祝文颐质问道,一句比一句情绪激烈。
贺林奈说:“关你屁事。”
“那是我弟弟!你凭什么带坏他!你说要带着他,原来就是带去网吧,你怎么这么坏啊!”祝文颐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
“……”那句话其实只是气话,但贺林奈的回应反倒听上去像真的早有预谋一样,让祝文颐一下子更生气了,她抬高声音说:“以后不准带我弟弟去那种地方,也不准带我弟弟去见乱七八糟不三不四的人,尤其是李双全。”
“你别瞎说话!”贺林奈猛地站了起来,说:“什么叫尤其是李双全,你才乱七八糟不三不四呢!吃着我家的饭,叫别人奶奶,你才应该滚出我们家!”
祝文颐突然失去了对话的力气,自己不同意贺林奈的要求的话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愣了好一会儿,说:“你跟奶奶告我状啊,你把我弟弟还回来!不住就不住,我就去住福利院!”
没想到贺林奈突然扯着嘴角笑了笑,说:“你以为你弟弟跟你是一路人啊?你以为你弟弟喜欢跟你一块儿去挽冬小巷吗?”
贺林奈说:“你弟弟跟我说过,他最讨厌去那里,宁愿去上学也不去‘你奶奶’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他出去玩?”
祝文颐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