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位却很礼貌很坦然地坐定到了主人位的食床上,轻摇羽扇,对高岳说道,“筵席才到三分一的时候,郎君便如此匆忙要离去吗?外面已宵禁,不妨郎君便留宿在此,美酒和床榻早已备好,就是不知郎君喜欢的是平康坊中南曲的,还是这座邸舍里的胡姬呢?”
“晚生最感兴趣的,还是尊主人的身份。”
“好说,真人面前不得说假。某实则是西市小海池的萧乂,这位牙人是我的手下,不怪两位胡姬说之前从未见过。”
哦,居然是萧乂,亦儒亦商亦道的传奇人物,怪不得这副打扮,绝对的长安城首富。
说完萧乂笑笑,殷勤地招呼高学士重新坐下,我们今晚不醉不欢。
“高三鼓的名声,某早有耳闻,可惜先前俗务缠身,今日总算因缘得见,果然得偿平生所愿。”
就在高岳对这些假客套感到不耐烦时,萧乂望着高岳身上穿着的薄深衣和内里青色的汗衫,不由得眼圈发红,长叹口气,搁下羽扇,“人生真的是称心不如意,如意不称心啊!”
吴彩鸾瞪圆眼睛,急忙说“萧师这么大的产业,居然还叹息不如意,不称心?”
但高岳却冷眼看着这位萧首富,大约知道下面他要开始表演了。
果然萧乂继续叹口气,说“我本来为了追逐什一之利,弃儒从商,现在虽然小有名气,可再想弃商从儒,搏个光彩的名声,可就难了,正所谓工商杂类、无预士伍。”
接着,萧乂立即浮起来,“杨相固然是一片好心,但他薨去后,朝中有人继续拿他生前的政令做文章,要博陵崔氏的卫州房率先拆毁五座水硙,那么凭什么单单崔家拆掉?崔家拆掉他家的水硙还会不会拆?”
是的,高岳这时想起来,当时在国子监时,那御史中丞崔宽曾主动答应杨绾,既要拆掉自家的月堂,又要拆掉自家的水硙,杨绾大为赞赏——其实杨绾的本意是先拿崔氏“开刀”,随后顺理成章要其他权贵陆续将林立的水硙全都拆毁,来恢复长安城诸水系的运力和灌溉。可还没来得实行杨绾就薨去,所以自然有人抓住这个把柄,单独要求崔家拆掉月堂和水硙。
“不知幕后的人是?”
萧乂听到此,冷笑声,“当然是亲仁坊的汾阳王府,谁不知道郭子仪儿子尚的升平公主,拥有白渠两座脂粉硙还不知足,对崔氏的水硙觊觎已久,她和郭家的目的,便是先买通御史台发毒言弹劾,拿杨相的遗令做文章,然后威逼崔家将水硙低价转让给她,她是当今圣主的爱女,这水硙只她能保得住”
原来如此,看来这萧乂盘踞在小海池,却是萧氏和崔氏的金钱代理人,想必这些水硙他也有利权在内,不然不会如此苦恼。
而他之所以来找自己,一是看中自己挝鼓时的天不怕地不怕,二怕是那薛瑶英暗中写信串联的,想给自己个出头的机遇。
“敢问萧师,这五座水硙每年的产出?”
萧乂明人不说暗话,直接告诉他,“每座水硙每年都有一千五百贯的利益,可抵个中书侍郎。就这水硙,崔宁、崔宽兄弟每年得大头四千贯,其余还要留些给我,此外部分还会用来维持西川节度使在京进奏院的运转。”
唐,中书侍郎的月俸为一百贯,加上杂项大约一百二十贯,萧乂此言不虚。
听到此言,高岳眼睛转了转:现在我也渴求金钱,光是薛瑶英借贷来的那一百贯,和小海池柜坊里寄存的四百来贯,我自己一个人生活虽是足矣,但还不足以让我运营进士和韬奋棚的,此外还有种种其他运营的花销。
在此前,让我先试探试探这个萧乂的诚意。
于是高岳笑起来,对萧乂说“此事易办。”
萧乂大喜,然后他挥手叫那牙侩和胡姬全都退下,吴彩鸾还蹲在食床上大吃大喝,高岳便让她把食盆带着,去旁边房间慢慢去吃。
众人都离去后,萧乂端出个小乌木匣子来,接着打开盖子,高岳觉得一片耀眼:里面赫然摆着两枚马蹄金。
“这些值六十贯钱,请郎君笑纳,务必不吝赐教。”
去,区区六十贯就想把我给打发了?想得美。
高岳摇摇头,接着说“高某平日行事,不为个人,只为国子监和韬奋棚的存续考虑。如果萧师有意结识我这个朋友,这两枚马蹄金晚生分文不收,不过萧师的水硙可能以后要多个抽头。”
“哎,是我不对。这马蹄金高学士要收的,至于水硙多个抽头也无妨,只要能在崔使相和崔中丞兄弟俩的接受范围即可。”
高岳见条件也成熟了,便低声对萧乂说,“拆两座,卖一座,留两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