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竟已是三天后的早上。
我只觉得双眼之前一片模糊,耳边略有嘈杂,待视力和听力渐渐复苏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了医院里。
身边探过来了那三张熟悉的面孔,我妈见我终于醒了,心疼的哭出声来,而我爹的脸色也由紧张变得稍稍轻松了许多。外公依然还是那么沉得住气,拍了拍我的手说:“你个臭小子要是再不醒,我就准备把你打醒喽。”
我咧嘴一笑,刚要起身,结果一下子就被赶来查房的小护士给按住了。这个小护士长得文文静静,也算的上是气质与相貌俱佳,谁知一开口说话,竟是个火爆脾气:“谁让你起来的,不能乱动知道吗,三天之内不可以下地走路。还有你们家属也要配合我们医院看好病人。”说完检查了一下我的输液瓶,又在病历本上划了几笔,临走还不忘瞥我一眼。
护士走后,我暗自发笑,其实刚才就算是她不按住我,我恐怕也坐不起来,那一下直接扯到了身上的大片伤口,疼的我现在仍是冷汗直冒。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要不是整颗脑袋还暴露在外面,那就真是一尊活生生的木乃伊了。
“妈,我饿了。”我调匀呼吸,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妈一听,连忙点头:“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买你最爱吃的茴香馅儿饺子。”说完便拉着我爹一起走了。
哎,这老两口总是那么叫人羡慕,自打我记事起,爹妈就没红过脸吵过架,干啥都要一起,恩恩爱爱了大半辈子,简直就是夫妻里的楷模,红颜中的典范。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啥时候自己也能找到这么个伴儿啊。
爹妈出去之后,屋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外公。他坐在对面的床上抽着烟,我看到他脸上有几处刚刚结痂的伤疤,不禁又联想起了那惊心动魄的一晚,心中仍有余悸。
“老爷子,你的伤没事吧?”
“你看我这像有事吗。”外公说完憋了我一眼,而后笑笑,又继续抽起他手里那袋烟。
我也对他一笑,心说这老头儿也真是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总跟个孩子似的,老要和我较个劲。
“对了,傻三叔怎么样了?”我眼前又浮现出傻老三那张塌陷下去的脸,我们弄成这样可以说全是为了他,他要是死了,那我们的付出就等于是毫无意义了。
“他…;”外公刚一出声,就被外面走廊里一个女人的大嗓门给盖了过去:“叔,大侄儿,你们在哪个屋呢。”
我一听这泼辣劲儿,怎么这么像是香荣婶子啊。外公也听出来了,朝着门口走过去,一开门,正好香荣婶子和傻三叔推门要往里进,相互差点撞上,都惊得向后一闪。
“哎呦妈呀。叔,你这是要干啥去啊。”香荣婶子咋咋呼呼的,嗓门比平时还大了许多。
“你俩怎么来了。”外公说着便把他二人让进了屋里。
一进屋,傻老三就开始盯着门窗,自言自语起来:“这医院的门和窗咋都是一个样子的,也忒难认,一间一间找的费劲。”
他老婆一看自己男人这没出息劲,一把就将他拽了过去:“你也老大个人了,咋办啥事情都这么窝窝囊囊,赶紧把那表扬状拿出来,给大侄儿送过去。”
表扬状?什么东西。我看着傻老三慌里慌张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红布卷,再仔细一看,那布卷原来是面锦旗。我脸上一乐,心说这两口子怎么还整上这个了。我打小念书就总是调皮捣蛋,连个奖状也没混上过,这次直接就给我整上锦旗了?都写的啥啊。
傻老三把那锦旗展开,双手端着冲我一晾,只见上面写着八个鎏金大字:降妖伏魔,在世华佗。
我‘噗’的一声就笑了,边笑边说:“三叔啊,这小词儿也太硬了,谁想的。”
“我,我想的。”傻老三感觉我这是在夸他,连忙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继续道:“你们治了我的病,又救了我的命。为了我还连累大侄儿你住院,这八个字你们爷俩绝对受得起。”
“对,受得起。”香荣婶子也在一旁跟着帮腔。
我说:“三叔,咱都一个村里房前屋后的住着,你整的这个太远了。”
“太远了?”傻老三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锦旗,旁边的香荣婶子伸手推了他一把,说:“可不远咋地,别傻站这了,赶紧拿过去,离大侄儿近点。”
哎哟喂,瞧这话说的,我哪是这个意思,显得我多功利似的。我看再说下去怕是要招来更多的误会,于是赶紧撒了个谎说伤口又疼了,得赶紧休息,然后就眯起眼假装睡了。可这却一点没能阻挡他俩感恩的热情,只听他俩在屋里嘚吧嘚,嘚吧嘚,说了好久好久,直到我爹妈买了饭回来,感觉他们还没有尽兴。
吃过午饭,爹妈还有傻老三家两口子一起搭伴儿回了村子。我现在醒了,也就不再需要这么多人陪护照顾了,外公因为还有些外伤,所以正好留下来陪我。其实对于那一晚,我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他。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除了偶尔进来给我换药的那个小护士,其他时间都没有人再来打扰我们,趁着这份清净,我和外公就在病房里,沏上茶,慢慢的聊起来。
对于我的疑惑,最先问出口的自然就是那个白毛老皮子了。外公抽了一口烟,缓缓地吐着,目光凝视着窗外,一脸的落寞,似乎对于那段往事并不愿意提起,但是看我一脸的迫切,良久,他还是说出了埋在心底很多年的那一桩陈年旧事。
五十年前,外公也就是和我这般年纪。虽然只有二十冒头,却已经单枪匹马的从地下摸出了不少的好东西,在当时那个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同年入秋,他和他爹,也就是我的太公,两人受一位同门师叔伯之邀,前往山西商量一桩大事。途经一个乱葬岗时,外公在那里意外的发现了一处称得上规模的黄皮子坟,当时太公就警告说这东西十分的邪门,不准他去碰。可那时候的外公年轻气盛,又胆色过人,所以表面上满口答应,心里却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当天夜里,趁他爹睡觉,外公一个人偷摸的从附近一户落脚的农家溜了出来,一路疾奔,来到了那处坟旁。要说这坟里,太公其实早已经把过了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所以才会劝外公不必犯险去碰,以免招惹上那些妖精鬼怪的也落个麻烦。
外公凭着自己的经验,在那附近观瞧了良久,也觉得这坟下面没有灵气存在的迹象,那这地下面的东西也就可能是些金银珠玉这类的死宝,自然也是引不出来的,只能是下地去取,也就是俗称的盗墓。这可就不是他擅长的了。也怪外公当时心中已经被传说中黄皮子坟里的金银财宝迷了心窍,于是甘愿铤而走险。他心想不就是挖洞吗,挖。于是往自己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掏出身上的手锄就刨起了土。
原来早先金楚子下地都会带一把特制的手锄,一尺来长,从尾到头缠着一条狰狞的小龙,那嘴里喷出的水帘巧妙的构成了锄铲,既小巧方便,又是一种身份标识,遇到同行,都会相互认识,一起合作。
不一会,那坟丘就让他挖开了一个角,露出了里面一截朱红大漆的棺材板。他心里琢磨:这黄皮子既然睡在里面,那棺材上必然得有个洞啊,于是他就换了个位置继续挖,可一连挖了三处却都不见有洞。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他看着这坟丘上面的土早已经被挖的不成样子,于是心一横,就直接把坟头给平了。
拂去了散落在上面的最后一层封土,终于露出了里面一整个朱红色的棺材盖子。外公一看整张棺板上都没有洞,心说怪了,莫不是这洞打在了底下,难怪我找不到,当初真应该从旁边挖,绕到底下去,这样还隐蔽。转念一想,管他娘的,反正这里荒山野坟的也没个人管,那么挖太费时费力了,再说我是来挖坟的,又不是修坟的,要那么好看有个屁用。心中纠结过后,他就动手用手里的锄头翘起了棺盖。
那棺材常年埋在地下,虽说不是风吹雨打,但也早已腐朽破败,被他这前后左右一通乱撬,几颗棺材钉就松动了,他一看这耍蛮力还挺有效果,于是又加上了自身的重量,使劲撬开了一条宽缝。这条缝隙可以轻松插进一只手掌,这种宽度锄头已经派不上了用场,他又去旁边找来了一块破烂但还算结实的棺材板插进了缝隙里做了个撬板,又在下面垫高了些石头,整体构成了一个简易的杠杆。等这一切就绪,他沉了口气,然后卯足力气纵身向那撬板上一跳,用尽全力把那露在外面的撬板一头砸了下去。
那朱红大漆的棺材盖子突然被外公这么发力一撬,‘呼’的一声就飞了起来。几乎同时,外公已把锄头架在了胸前,抵御着随时而来的各种危险,他幻想着里面会突然窜出一只黄皮子,呲着满嘴獠牙直奔他的脖颈,也觉得可能会有一只挂满蛆虫的腐尸伸直利爪插向他的胸膛。可现实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