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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琨刘越石之所以能够固守晋阳,抵御胡兵围攻将近十载,甚至还有余力派遣刘演逾越太行,到临漳附近去发展,主要就是依靠鲜卑拓跋部的外援。
刘越石抚安为长,控驭为短,所部良莠不齐,士兵战斗力始终提不上去,其实真要比较起来,刘演在临漳的部队素质还要更强一些,以一敌二,完全可以压倒其叔父。胡兵多次攻打晋阳,刘琨都只有勉强招架之功,而毫无还手之力,若非拓跋猗卢相助,他早就已经丧败了——此前大意丢失晋阳,也是靠着拓跋鲜卑的援军,才得以收复失地的。
那么一旦拓跋鲜卑放弃对他的全力支持,甚至只是两属于刘、王之间,估计晋阳的局势都将岌岌可危。晋阳是临漳的后盾,一旦丧失了晋阳,恐怕刘演在临漳也难以存身。卢志父考虑到,自己此番前往辽东,绕这么一个大圈子,等再返回临漳的时候,往少里说也得四五个月了,临漳是不是还在刘演治下,实在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啊。
既然如此,自己回去还有什么意思吗不管是胡军从西方攻来,还是羯贼弃盟南下,自己都免不了要和他们刘家绑在一起,玉石俱焚。他本人对功名很热衷,但再热衷也得有命去获取才成,有五成机会便值得冒险,但若连五成机会都没有呢终究我又不是叔父卢谌,与刘氏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又何必为之效死
好在自己孤身一人,无产业更无家眷在临漳,说走随时都能走。问题是要走到何处去天下虽大,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处
似乎,跟着陶德前往徐州,是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
于路反复筹谋,尚未拿定主意,一行人便即抵达了辽东,在昌黎郡北四十里外,找到了慕容鲜卑的王帐。慕容鲜卑之主也自称大单于,名叫慕容廆,年近五旬,生得是人高马大,须发浓密,英武不凡。拓跋头呈上拓跋鲜卑的信物,以及王浚的书信——信中自然诸多承诺,比方说一旦破灭段部,愿将其牧场全数奉送给慕容部——慕容廆大喜,当即摆下盛宴款待来宾。
卢志父便与陶德商议,说已然到了辽东了,咱们应该可以闪人了吧陶德前去询问拓跋头,拓跋头笑笑说:“不必心急,且待我禀报慕容部大单于,派名向导,送汝等到玄菟去吧。”完了还拉着陶德的手说:“阁下的主人倘若果有北伐灭胡之意,将来说不定你我在战阵上还能相遇,应当并肩奋战,杀尽胡贼!”
这一路上,陶德自然也按照裴该的吩咐,给拓跋部鲜卑人灌了不少迷魂汤,自拓跋头以下,听了“空城计”等故事,自然全都对裴该衷心钦服。拓跋头曾经说过:“我以为中国能战者,只有刘并州,想不到还一个裴徐州——若能得见英雄之面,此生便不虚度!”
于是他前去向慕容廆请示,慕容廆不但当即派出了向导,还说:“裴玄菟未尝谋面,但其弟裴昌黎,向来与我为友。昔日那可恶的宇文悉独官发兵侵扰,全靠了裴昌黎居中说和,才使我部未受大损。若有人要往玄菟去,还请帮忙传话给裴昌黎,说我慕容部上下咸感其德,若有使令,莫敢不遵。”
拓跋头回去对陶德一说,陶德才知道,敢情昌黎郡守也姓裴,还是玄菟郡守裴武的兄弟——是不是亲兄弟就不清楚了。于是打问昌黎近还是玄菟近,向导指点着方位答道:“向南二百里是昌黎,东行六百里是玄菟。”
陶德归心似箭,便与卢至父商议,说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到昌黎去,把书信交给昌黎郡守,请他代传给玄菟的裴武,这样不是能省下很长一段路程么卢志父自然也无异议。
可是他们料想不到,等巴巴地赶到昌黎,却得到消息,因为裴武病重,所以郡守裴嶷脱离任所,跑到玄菟探望兄长去了——郡守离境,理论上不合制度,但天高皇帝远,如今谁还能管得到辽东啊。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在慕容鲜卑部向导的引领下,再次东行。陶德很郁闷,卢志父也不禁苦笑道:“所谓‘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圣人早有明训,我等不听,乃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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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闻喜裴氏天下高门,人丁繁盛,支系众多,其中主支分为四房——东汉渡辽将军、并州刺史裴晔生有二子,长男裴羲早夭,次男裴茂官至尚书令;裴茂五子,除末子裴绾无嗣外,其余四子都已传至重孙辈。
长房就是裴潜的后裔,人丁不蕃,目前只剩下了裴该,还有他那位死活都没人在意的庶堂兄裴憬。次房裴俊仕蜀,后裔就是滞留江东的裴嗣、裴常父子——这一支脱离祖居地太久,差一点儿就要被除籍了。
三房为裴徽的后裔,最是繁盛,仅仅裴徽的孙辈(与裴頠同辈),男男女女,或嫡或庶,加起来就有小二十人了,包括:裴苞、裴粹、裴盾、裴邵、裴宪、裴遐等等,以及东海王太妃和卫门裴氏——杜门裴氏,以及那位曾经到徐州来打过个晃的裴通,也都出于此支,但是要小一辈。
四房则为裴辑的后裔,目前两孙——裴武、裴嶷——都在平州。
裴武字大君,大排行第二,已然年近六旬,垂垂老矣;其弟裴嶷字文冀,比长兄足足差了二十岁,是遗腹子,打小就是兄长养育长大的,裴武对于他来说,名为兄长,其实等若养父。
这位裴文冀为人公正廉明,且识权谋,中正品评很高,故此入仕之后是节节高升啊——先为中书侍郎,后改给事黄门郎,年未三十便得以出任荥阳太守。裴武就差得多了,挣扎到五十来岁,才被任命为玄菟太守。虽然同为太守,但玄菟郡在平州,当辽东极远之地,怎么能和荥阳这种腹心郡国相提并论呢实话说,前途较好的官员,一般不会被派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裴武接诏,便待上路,在与兄弟裴嶷分手的时候,他流着眼泪说:“玄菟偏远,我恐怕难以再归故乡了,到时候让孩子们扶我灵柩而还,丧事一以委托贤弟……”裴嶷不胜唏嘘,当即一咬牙关,下定决心,上奏请求转迁为昌黎郡守。
昌黎郡就在玄菟君隔邻,我到那里,可以与兄长守望相助。虽说按律,郡国守相不得任意逾境,但我们兄弟俩偶尔跑到边界线上碰一面总没人找碴儿吧倘若将来兄长果有不讳,那我便当即辞职,亲扶其灵柩返乡——侄子们年岁还小,我不放心他们。
如此一来,裴氏主支四房便举家迁往了辽东地区,包括裴武、裴嶷兄弟,还有下一辈的四个年轻人。其后“永嘉之乱”,怀帝被掳,然后愍帝继位,两个朝廷,也包括各方新建的行台,大家伙儿全都把平州那地方给忘了,就没人想着另委官员,替回裴氏兄弟,故此他们就任玄菟、昌黎,在地方是一呆就是将近十年。
裴武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六十岁时突然间一病不起,裴嶷闻讯,心知兄长大限将至,也不管什么朝廷律令了,当即撇下政事,离开昌黎,跑去裴武病榻前看顾。同样守在裴武身边的,还有他两个儿子:裴开和裴湛——裴嶷也有二子,但到辽东后陆续夭折,膝下就此空虚。
裴武躺在病榻上,拉着裴嶷的手说:“我将阿湛过继给贤弟为子如何”
裴嶷摇摇头:“阿兄有嗣,便如同愚弟有嗣一般,何必多此一举呢”
裴武喘了两口粗气,挣扎着问道:“本待死后,便命阿开等奉我灵柩返乡,然而如今河东为胡虏所据,恐怕难以如愿了……便于这玄菟郡内,择一佳处,安葬我可也,贤弟还是回昌黎去吧,得官不易,岂可轻弃”
裴嶷苦笑道:“如此蛮荒之地的官吏,得之不足为喜,弃之亦不可惜。当年是为了守护兄长,愚弟才到平州来的,今若兄长有所不讳,这远郡之守,不做也罢。”
裴武道:“都是为兄耽误了贤弟啊……以贤弟之才,若在中原,九卿唾手可得……”
裴嶷摆摆手,阻止裴武继续说下去:“逸民(裴頠)立朝,为奸佞所害;前闻正威(裴盾)亦亡于胡虏之手……中原板荡,弟若在时,恐也难以保身,倒是随兄来至辽东,才得苟全性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阿兄正不必自责。”
裴武于是就问了:“我死之后,贤弟若不欲再为昌黎守,待往哪里安生”
裴嶷尚未回答,旁边儿裴开插嘴说:“叔父素有大志,自当效忠朝廷,以期驱逐胡虏,恢复中原,还我河东祖籍……若不为昌黎守,何以成事难道去投那崔毖不成么”
崔毖是清河高门子弟,乃汉末名臣崔琰曾孙,同时也是王浚的妻舅。此前数月,王浚署之为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率领三千兵马开到了平州州治襄平,召唤辖下各郡国守相前往谒见。裴武因病不能成行,裴嶷倒是去了一趟,顺便还绕道探视了一回兄长。
听到裴开问起来,裴嶷不禁摇头:“崔使君非忠臣也,不但不忠于朝廷,甚至不忠于王大司马,彼来平州,恐怕是为了独霸一隅,仿效当年公孙氏割据辽东。其实若真能保一境之平安,即便无力南下以复中原,嶷亦当襄助一臂,但与之言谈,多诞妄不经之语,而实无经国理事之才,这般人物,迟早覆灭,安可辅之襄平我是断然不会再去的了……”
说完这几句话,他略略沉吟少顷,然后以目扫视二侄,裴开、裴湛会意,便即告辞退出去了。裴嶷这才凑近裴武,压低声音说道:“弟有一事,请问阿兄。”
“你说吧。”
“弟闻中原各家,往往自保基业,不思进取,如王大司马辈,更欲篡僭!如此下去,恐怕洛阳终不可复,国家终不可安,而我等欲归故乡,也成虚妄……弟之属意,乃在鲜卑,阿兄以为如何”
裴武一皱眉头:“贤弟欲引鲜卑兵南下,以敌胡虏么”
裴嶷点点头:“辽东慕容廆,弟曾见过一面,雄姿英发,乃不世之才杰,而其诸子,亦多有可观,若能辅之,使兼并各部,统合兵马,南下灭胡,必不为难。然如今辽东段氏独雄,弟也欲往觐段疾陆眷,看他是否雄志更在慕容廆之上,及其诸子,是否能绍继乃父之业……”
裴武摇头劝道:“非我族类,其心叵测,就不怕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么慕容廆青年时,也曾屡屡侵扰我境,后为武皇帝遣大军击退,方始臣服。如今中国之力再衰,就怕神器不落于胡虏之手,而反为鲜卑所窃!”
裴嶷苦笑道:“若人饥渴将死,即鸩毒也难拒却,能多活一时,便是一时,日后之事,安能考虑得太过久远愚弟若能辅佐鲜卑,即便最终倾覆社稷,也上可报孝怀天子之恨,下可还我故乡,重兴家门。难道我堂堂闻喜显族,便要永久蜗居于这偏远、荒僻之地么”
裴武却还是摇头:“如此一来,即便能够兴旺家门,贤弟也难免落下千载骂名啊……”
裴嶷道:“阿兄,华夷之辨,不必太过分明。慕容氏之祖,据称也是有熊氏之苗裔,夏、商之时,北入东胡,遂成鲜卑。弟若能导其返归中原,成中国之主,又何来身后骂名中行说、李陵之事,愚弟是断不为的,阿兄不必担忧。”
裴武轻轻叹了口气:“且再商议……不,贤弟若是主意已定,我也不再多劝,还求为兄故后,多多看顾阿开、阿湛……”
裴嶷说那是当然的,阿兄你不必嘱托——“弟当视二侄如己子,助其风光显耀,以赓续我裴氏家门。”
正说着话呢,门外突然传来裴开的声音:“阿爹、叔父,有使者自幽州来,送来了景思叔父的书信。”
裴嶷微微一皱眉头:“久不通音问,何以突然遣人送信来难道是特为崔毖来招揽我兄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