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锐虽然冒了险,但是她心中还是掂量过轻重的,褚贵妃从十二岁入宫,做了整整二十年的贵妃,即便当年褚家因祸事连坐,她依然稳居贵妃之位,一来可见皇帝真心宠爱,二来确实可见她为人谨慎,若当年有一丝一毫恃宠而骄的情绪,那今日,这皇后不知道是要轮到谁。
她所做的,只不过是提早摔了这个破罐子,让褚贵妃少熬了几天苦日子。
慕容哲一夜间成了嫡子,皇帝金口玉言,将他交给了南宫府,明摆着就是要找个儿子接手南宫家所有的事务,成为将来站在皇帝身后的双贵之一。
因为二皇子慕容越疯病没有见好的迹象,皇帝顺水推舟,将三皇子慕容哲作为备选送入了南宫府接受当主训练。
高位变动,朝堂之下的暗流汹涌,这不是一个局外人能够体会的,明锐虽然有着二十五岁的智商,却没有任何的权力周旋经验,大部分时候,她拖着布老虎在御书房乱跑,在一旁听着朝中的人事。
皇帝似乎发现了她喜欢御书房,天天都带着她,饮食起居皆在一处,有意无意地跟她讲些帝王权衡的道理。
有时候明锐也能耐心听完,但大部分时候,她坚持不了一刻钟,就会拖着自己的布老虎转身跑掉。
古言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她不想和上辈子一样做个短命鬼,虽然上辈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了一次两次的经验,明锐就不太敢碰龙须了。
就算她有二十五年的脑子,可对方却是活了五十年的皇帝,她是活腻歪了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什么主意。
阖宫上下,也就只有三叔和七叔两个能被她骗得住。可自从封了王,这两个叔叔进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她每天无聊地快死了,跟着奶奶乱弹琴,跟着爷爷乱画画,把御书房所有的折子都画满了各种动物。
她竭尽全力调皮着,只有在三叔回宫的时候才会变乖一点,乖乖地吃饭,而不是让人端着饭碗满屋子追,乖乖地睡觉,不会大半夜哭。因为只有这样闹腾,才能换三叔多回宫,陪伴她。
三叔会跟她说悄悄话,讲心事,在这时候,明锐才会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一个吉祥物般的孩子。
“明锐啊,三叔好累,今天你四叔公又出了许多难题,要三叔不用秤,算碎银子有多少,三叔都没有吃饭,可一想到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就又有力气了。”
慕容哲倒在床上,满身汗臭味,但是明锐却不嫌弃他,她枕在慕容哲肚皮上,喃喃自语,“叔叔,宝宝有洗澡澡哦,大木桶里装满了水,一个宝宝跳进去,和宝宝一样多的水就跳出来,撒了满地,原来宝宝有好大一只哦,地上的水好多呢……”
小人儿的话让慕容哲灵光乍现,对啊,多大的东西进去,就会溢出多少水,他只要用斗量一量溢出水有多少,就可以估算,那样大的一个银锭是多少了!
“叔叔的明锐真是神童!”慕容哲也不累了,他大大地亲了明锐一口,举着她在床上转了三圈,兴奋不已,明锐也被他的快乐所感染,咯咯咯直笑,“飞飞,宝宝要飞飞,叔叔不要停。”
叔侄两个的欢声笑语在寂静的宫阙里传得很远。门外,握有东明皇朝黑暗世界的南宫辉和皇帝正站着,今天他进宫原本是想告诉大哥,小哲实在不是做家主的料子,规矩有余,魄力不足,从小做庶子的他习惯了谨慎,不像嫡子那样肆无忌惮。
少了这份肆意,就练不出果敢的气度。
南宫辉想要推掉慕容哲,二小子的病渐渐稳定了,恢复指日可待,他实在是不愿再浪费时间。
皇帝虽无奈,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儿子着实太规矩,两个人本来想跟慕容哲说明,谁知,在门外,却听到了一大一小的这一番对话。
南宫辉拉住了要推门的皇帝,轻轻地摇了摇头,拉着他走到僻静无人处。
夜色很好,清辉满地如水流华,两个年事已高的兄弟一前一后走在湖廊之上,许久,南宫辉突然叹了一口气。
“大哥,你怎么看,明锐的话不像是无意为之。”
“确实不是,”皇帝笑着,满是了然,他拍了拍略有惊讶的南宫辉,颇为自豪,“别看明锐年初才过周岁,别人看来,她也就是个两虚岁得圣宠的娃娃,但这孩子很有些城府,上次刘大个儿吵着要出征,在大殿上躺下撒泼死赖着不走,明锐牵着个布老虎站在他面前,只问了一个问题,刘大个儿就被臊得满面通红,羞遁而去了。”
“什么话,我倒是没听说呢,大哥看来是观察许久了吧。”南宫辉淡淡地笑了,他这个哥哥啊,总是很有主张和胆量呢,居然会观察一个两虚岁的孩子。
“刘将军性子急躁,说由他出马必定能平息边患,还腆着脸夸了自己许多,明锐喜欢在地上乱跑,刘将军挡了她的路,这小家伙生气,就问刘将军,手边小小玉带尚且不平,何谈千里之外平天下,哈哈,你也知道,刘将军近年发福,玉带三尺尤嫌挤,他撒泼,玉带就松了扣子,七零八落,倒是被明锐抓到,笑话了去。”
说起这件事,皇帝越发自豪,那日之事确实是个意外,“这还不算,刘将军发窘提着裤子站了起来,明锐还磕碜人家,喃喃着说,将军神武,肚满肥肥,是要用体重压死千万匈奴么,当下就把定北侯笑岔了气,这个坏小子,刘将军好歹算是他的前辈,他却没轻没重地大笑。”
“可大哥也笑了不是么,难怪大个刘天天打拳,府中不动荤腥,原来是要去他那肥肥的肠肚,呵呵呵。”
南宫辉笑了,这个孩子真是太出乎意料了,比她的父亲强太多了,这股子说话憋死人的混劲儿,倒像是二小子……
“大哥,让阿哲带着明锐来我府里住吧,你每天下朝,也来看看,我倒要试试,这个孩子有没有天分。”
刚刚的对话中,大哥对明锐的娇惯宠溺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位皇子,能将小小孩子日日放在御书房,任由她在折子上乱画,对她‘无意’间的议论朝政也不加劝止,反而还很得意,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明锐是如此的聪慧。
大哥的意图他有些明白了,既然慕容家家主的那一关明锐过了,那就该轮到南宫家的考验了……
第二天一早,明锐在睡眼朦胧中被慕容哲抱着上了马车,等她睁开眼,就换了一个新地方,房间里没有人,燃着淡淡的檀香……
很不幸,在她鼻子里,这香料是臭的。
她打量了一圈,见都是她三叔常用的东西,遂放心了,但是这讨厌的香料却真的是臭死了,着实不能忍受。
神啊,她是个女汉子啊,为啥贵族好像离开香料就会死一样,不点不行么?明锐从床上爬下去,一屁股坐在了脚凳上,然后摇摇晃晃地朝着燃着香料的书案走,发育有限,她的骨骼还不能够支撑她稳稳当当地行走。
但是,也足够她晃到书桌下了,小豆丁的明锐够不到书桌,也够不到八仙椅的高度,她环视一周,满屋子却只有书桌上有一碗茶,而且还热气袅袅。
她可不想冒着被烫死的危险去熄灭香料,算了,敌不动我动,她走可以吧。
于是,明锐一步三晃地向大门走去,走到了她才发现这地方的门都是些破门,人家户枢不蠹,这里倒好,门枢锈死了,不用点力气还打不开,她一个娃娃,哪里来了大人那样的猛力,能推开这破门。
“哼,破门。”
明锐眯眼看着门,转头再看看烟雾缭绕的铜香炉,似乎在笑话她一样,个破香炉嘚瑟什么,烧得那么旺干嘛!
她伸手拔出插在花盆里的花枝,笑眯眯地走向破香炉,细软的花枝上朵朵铃兰盛开着,刚刚好可以蘸到热水,明锐坏坏地笑了。
用花朵沾了水,她就小心翼翼地将花朵移到香炉镂空处,只需微微抖动,那水珠儿就调皮地落进了香炉里,消灭了檀香的嚣张气焰。
几番下来,香炉里的烟气渐渐淡了,最终,烧得很旺的香炉被明锐用‘花洒’浇熄了,坏蛋明锐丢开花枝,也不怜惜娇花可怜,反而将花朵拔了个干净,拖着一支光秃秃的枝子往门口走去。
在隔壁的南宫辉从暗孔上看得入神,见明锐熄灭了她最讨厌的香炉,不禁挑眉笑了,“这个孩子果真是不同凡响,慕容家福泽绵厚,这个从战场上幸存的孩子,果然是有些来历的。”
“那她现在是要干什么,最恼人的香炉也熄了,往日,她肯定是爬回去呼呼大睡的。”
皇帝也在看,但却不明白明锐现在又要干什么,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聪慧如仙的孩子,坏笑着将搁在书案脚边的灯油小壶拖到了门口,拿着花枝往黄铜包裹的门枢里滴。
胖乎乎的娃娃,坐在地上,就像是玩耍一样,闲闲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直到门枢里积了厚厚一层灯油,那小人儿才站起,只轻轻一拉,那锈死的大门就因为润滑过度,自然而然地开了。
娃娃笑着翻过门槛,一屁股坐在了门外,很快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外。
暗室之内,诸臣皆惊,倒抽冷气的声音接连不断。
被明锐嘲笑过的刘将军低头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精壮身材,心下突然服气了,皇上说的没错,这位小主子不是凡人,神仙骂他怎么能算骂呢,是在点化他呢,要不然他真的胖成一个猪,指定日日被夏研江笑话了。
“皇上,小主子出去了,不怕磕磕碰碰么。”年轻的定北侯夏研江不免有些担心,他府里也有个顽皮的小儿子,每天都摔满头满脸的包,如今见明锐一个跑掉了,又想南宫府里五行阵法严密,小孩子很容易迷失,这担心可不是没有由来的。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慕容绯邪气的大喊声。
“这个坏老头儿,居然把乖乖关在了这个鬼地方,南宫府里的人都死了嘛,没见看小郡主一个人么!仔细爷待会儿抓住你们,一个个扒皮。”
暗室里,诸位掌兵将军和内阁重臣都在,听了慕容绯大惊小怪的声音,不由地黑线满头,这个小王爷,也是个令人头疼的主儿,他们今日还有个重要议题,就是商量该不该让小王爷进刑部。
确实,他的法子很见效,整个刑部大牢,无论是穷凶极恶江洋大盗还是巧舌如簧的官犯,现在只要一听慕容绯三个字,都不用动大刑,哭着要招。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觉得后怕,这小爷的性子太狠,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他们听都没有听过,创造力都用在整人上,这并不是个优点。
外面,得了倚仗的明锐突然也横了起来,又恢复了顽劣模样,“叔叔抱抱,抱抱!摘花花,摘花花。”
她骑在慕容绯肩膀上,视野顿时开阔,可原本打算辣手摧花的她,却在瞬间愣怔:刚刚明明看见院子里有玫瑰花的,怎么现在突然没有了?!
花会飞?!还是花长腿了!?难不成她小小年纪就老花眼了!?还是被臭熏香给熏坏了?!
明锐转头去看别的东西,以确定自己的脑子没问题,但是所见更加令人无法接受,跟刚刚的景色完全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
红色带刺的玫瑰花变成了最无害的百合,原本紧凑的院子突然变得宽阔了些,正屋的位置好像是退了三四米的样子,砖石的行数没有变,她扫了一眼,却发现问题就出在砖头上,原本约莫四十见方的莲花青石,现在看下去,大概有小六十见方了。
她和古建筑打了小一年的交道,从天亮到天黑,这尺寸绝对不会错,但是视觉上的差异太过于明显。
神啊,这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她玄幻了?!
不过,很快,明锐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视觉骗局,就像在同心圆里面画正方形,怎么看都不会是直线。
在古代,这种视觉骗局通常被称为五行八卦阵,或者直白点就是叫障眼法,这种法子利用视觉漏洞,兼迷宫原理来做局,叫人产生错觉。
只是因为她是个婴儿,刚刚视线所及太低太低,所以这障眼法没有起到作用。
那么,真实的院子该是她看到的那一个,主屋多占了三四米的那一座!
多出来的部分不算小了,除了密室暗阁一类的东西,她真是想不到还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