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醒来,车厢里一片黑暗。
看来天已经黑了。小小微微有些失神,耳边传来西兰均匀的呼吸声,再侧耳倾听,外头安静得很,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作响的声音。
大概是休息得久了,一时倒也睡不着。她起身将窗帘掀了一角向外望去,却看见篝火边立了好些人,粗粗数过去,大约有十来个,看不清相貌衣饰,只能勉强分辨出有男有女。
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太低,什么也听不见。突然有人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小小不由一阵心虚,赶紧将帘子放了下来,坐回了床上。
西兰惊醒了,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往床上摸去,却摸到小小坐在床边,不由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小姐!”
“小声些!”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小小赶紧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
西兰禁不住紧张起来:“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有人来了!”
不用小小提醒,西兰也能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赶紧摸黑拿了外衣披上,又让小小躺下,掖了掖被角。
马车外传来周公子的声音:“小小,醒了没?”
西兰赶紧答话:“回公子,小姐醒了。”
车帘掀起来,有人递了一盏灯进来,外头周公子说道:“服侍你家小姐整理一下,大夫来了,给她好生瞧瞧。”
西兰接了灯笼挂在车壁,服侍小小穿了外套,略拢了拢头发才朝外头说道:“好了。”
便有一位年约三十,穿着青色褙子束着蓝色汗巾的妇人上来,先是定定地看了小小一眼,片刻失神之后便露出一个惊喜地笑容,趴在车内就向小小叩头,唬得小小和西兰赶紧避开·一左一右去拉她起来,她却抖着声音连道不敢,又别过了脸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向小道:“让小姐见笑了,实在是……实在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夫人啊……”
外头周公子不耐烦地声音传了进来:“周妈妈·好了没有?”
周妈妈慌忙答道:“好了好了。”一边说,一边将小小扶到榻上躺了,车内又上来一位大夫。
诊脉、看舌,问了几个问题,那大夫就下去了。外头又递了热水进来,周妈妈服侍小小洗手净面,低着头绞帕子的时候·脸上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到盆里,她却一声不出,抿紧了唇出去了。
一番折腾之后,又送了热腾腾的饭食进来,周公子的声音隔着车壁响起:“小小,你就先歇息一下,药还要等会儿才得,大夫说得先吃点儿东西。今儿就好好休息罢·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进城了。”
小小答应了,跟西兰对视一眼,苦笑了一声。看这架势·至少今儿晚上是不会允许她下马车了,不知道这葫芦里头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外面周公子那头,出去的周妈妈抹了抹眼泪,冲着周公子就跪下了,周公子身边的随从赶紧上前要扶她起来,她却不肯,说:“三爷把咱们小姐给寻回来了,奴婢先替夫人给您磕头了!”说罢就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下去。
周公子半侧了身子,算是受了她的礼,又叫随从扶她起来·嗔怪道:“周妈妈是大嫂身边得用的人,怎么能给我行如此大礼?都是一家人,那也是我亲侄女儿,难道我能不管么?”
周妈妈赶紧陪上了笑脸:“是奴婢嘴笨,不会说话,三爷可千万莫怪罪奴婢。”
“不过······”周公子话锋一转:“你可看清楚了?那确是茹姐儿没错?”
周妈妈想起刚刚见到的女童·忍不住又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泪,点头说道:“一定是咱们小姐没错。她刚生下来就是奴婢抱着,别说七年不见,就是七十年不见奴婢也绝对错认不了。”
听了这话周公子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道:“你也晓得,茹姐儿自生下来我就没见过几回,这次在南唐实在是见她与大哥大嫂相貌相似,还有额间那一颗红痣,我也不敢擅自把人带回来。可临到家了,又怕不是,到时白白惹了大嫂伤心,这才带话请周妈妈您过来看看。”
周妈妈敛息低头恭敬地说:“奴婢不敢当,只是奴婢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还请三爷派个人送奴婢回去,府里夫人还等着消息呢!”
马车里头,小小喝了药,漱了口,又躺了下来。车壁上挂着的灯笼散出莹润的光芒,西兰正收拾着东西,嘴里跟小小闲扯:“小姐,你说刚才那个女的是谁啊?怎么一进来就趴下来磕头,可把奴婢吓坏了。”
小小侧了身子,仲出手来趴在枕头上懒洋洋地说:“大概是那边府里的人,可能是从小就见我的,周公子叫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呀?这不是都到了么?刚才周公子还说明天一早就进城了。”反正四下无人,西兰说话就随意得多了。
小小叹了口气:“你想想,小时候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身上又没有个凭证什么的。我要是没猜错,刚才那个女人给我洗脸什么的,估计就是在找我身上的其他印迹呢。”这个时代,又不能验血,又不能比对dna的,那个什么滴血认亲纯粹就是瞎话,为了慎重起见,这身子的家人肯定是会再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走丢的那个女儿。血脉是不容混淆的,就是在宽容了许多的前世,好多家庭不都是因为孩子的血统问题闹出矛盾的么?
不过她很奇怪的是,自己脸上除了那一滴红痣,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征了,可是刚才那女人分明在自己脸上找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失态地流泪。想到这里,她便叫西兰:“把镜子拿来。
西兰取了镜子,又把灯笼取了凑过来,仔细打量了小小几眼·不解地道:“您脸上除了这颗红痣显眼,别的真就没有什么了。唉,小姐你皮肤真好,连一丁点儿黑点都没有呢……”语气中满是羡慕。
小小对着镜子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懊恼。铜镜打磨的再是光滑,可是清晰度始终不够,更别提是在灯笼的微光之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可是听了西兰的话,她就忍不住乐了:“我还羡慕你呢,鼻梁上那点儿雀儿斑,挺好看的。”
“好看什么呀!”西兰生气了。取了她手上的镜子,挂了灯笼收拾东西,嘴里埋怨着:“小姐就是爱取笑,奴婢这脸幸亏是黑了些,若是跟小姐一样白,这脸上的斑点还不知道多吓人呢!您还笑话我!”
“没有,我说真的。不是都跟你说过么?我觉得你脸上的这几点雀儿斑特别可爱。哎呀,我们西兰可是个漂亮丫头呢!”看她那副模样,小小忍不住笑出了声,暂时把明日要进城的事情丢到了一边,不去想它。
说实话,她真是有些紧张。
她这缕不属于这个灵魂占了这具身体,原以为就是跟着赵家算了,没想到居然会见到亲生父母,真是叫人烦恼不已。万一哪里露出什么马脚,岂不是糟了?这还不提,这周家看样子非富即贵,刚刚她可瞧得仔细,给她绞帕子擦脸的那个女人,口称奴婢,可身上穿的衣料,手腕上戴的镯子,比陈氏珍藏的嫁妆都要好。这还只是一个下人,那这家主人不晓得是如何的富贵。
若是她依然是孑然一身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她跟赵家还有扯不断的干系。若是无事自然是好,可若是有了什么差池,难保这家人不会迁怒到赵家。天赐和天佑的前程都才刚刚开始,若是因为她的缘故受了连累,她如何能心安?
还有容米那头,走前倒是跟田紫霄送了个信过去,也没等到他的回信。给田丰的信倒是送走了,可是前线战事凶险,也不知道他收到没有?
小小一边想着,一边苦笑。本以为自己反正是个孤女,也没什么牵挂,没料想事到临头,居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牵挂,面对未知的命运,实在是忐忑难安。
这么想着,居然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正是好梦的时候,西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小姐,小姐,快醒醒,该起身了。”
强撑着睁开眼一眼,外头不知天亮没有,车厢内挂着灯笼,西兰依旧收拾妥当了,端了热水进来叫她梳洗。
今日的衣裳是昨日西兰特地收拾出来的。一袭粉色的小袄,配着粉蓝色绣着粉色花样的马面裙。因她未及笄,照例将头发挽做两个丫角,用陈氏给的坠铃铛的缎带系了,显得尤其娇俏可爱。
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小小并不十分喜欢。算起来她也是心理年龄三十来岁的人了,穿得这么娇嫩,实在有些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不过这可不能说出来,只能另寻了个借口道:“大冷天儿的,穿这个合适吗?这颜色也太嫩了些。”
西兰取了披风要给她披上,叫她摆手拦了。开玩笑吧?这可是在马车里头,用不着还披上披风吧?
周公子过来看了眼,倒是很满意的样子,只是看看衣裳眼中露出一丝遗憾道:“到底是路上成衣店买的,料子手工都差了些。等回了府,再让你母亲给你做好的。”
小小点点头,马车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