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擦黑,山间就凉了起来,小小揉揉眼睛一看,已经是做饭的时候了,山下谭家坝子里头炊烟四起。这一觉睡过了午饭去,肚子已经饿了。
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颇有些无趣。再是心里不舒服又能怎么样?难道希望会有人急匆匆的寻找自己么?可再不情愿,还是得回去。
果然进了后厨,小李氏对她爱理不理地,也不问她上哪里去了,依旧指挥她添柴、切菜。
大妞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跟母亲说了一遭,说起来,还是小小维护了她们。可小李氏难道去跟一个孩子说自己错怪了她?她可拉不下这份脸,也不追究她跑出去的事了,这节就算这样揭过去了。
端了菜出去,赵李氏坐在桌边见了她,却不放过。叫了她过来问,问她去了哪里?
小小低头不答。
赵李氏就数落她偷懒,犯馋,就是想不做事,跑出去躲了一天,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知道家来了,越说越激动。
她是老辈儿,其他人不好插嘴,陈氏想了想,斜着眼打发小小:“你还在这儿杵着做啥?赶紧后厨去,见着都烦呢!”
小小赶紧顺杆子溜了,身后传来陈氏对赵李氏说话的声音:“娘,您别为她生气,犯不着,来,快吃饭吧。”
赵李氏声音不大,但是中气十足:“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想什么?你要真是孝顺,就把她给我打发出去,撵得远远的。成日跟在眼前不是让我生气是什么?”
陈氏露出为难的神色:“娘,这如今小小是二郎的小媳妇呢……”说着眼唆向王氏,暗示她出面说两句把这节岔过去得了。
谁知王氏眼皮子一耷拉,居然说道:“弟妹这是说哪里话呢!一没信物。二没婚书的,怎么就成了我家二郎的小媳妇了?”
这话一出,就连赵老三都呐呐道:“祭祖那天不是都告诉老爷子了么?”
小李氏轻轻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开口。今天吃过晌午饭,她可是看见老太婆把大嫂叫进房里,两人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得啥,犯不上这个时候往前凑。
几个孩子也惊奇,二郎也问:“娘,你这话。甚意思?”
赵李氏把眼一瞪:“甚意思?没甚意思!小孩子家家的,终身大事打听个什么?羞不羞?瞧你这猴急巴拉的样儿,丢人不?那小小有啥好的,生辰八字都不晓得,合八字都没个地方去合。什么不记得爹娘在哪里,说不定她就是个硬命,把爹娘都克死了。这来我们家才多长时间?这家宅不安的,我看多半就该应在她身上……”
小小在后厨捧着碗吃饭,前面堂屋的话听了个大概,赵李氏这几句倒是听得清楚,不由得冷笑起来。摆明了赵老太婆这是不打算认下了,说白了就是嫌弃自己呗。也不晓得王氏又是抽的什么疯。想了想,将碗一顿就准备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赵明礼清了清嗓子对赵李氏说:“这些小事,先就不提了。娘,我有件事情跟您说一声。”
小小一听,顿住了脚步,重新端了碗,一边吃一边站在后厨门口打算听赵明礼说什么。
“前些日子府城里学正大人来找过我。说是如今官塾里有不少学童入学,原来的一位先生不够,让我也去官塾帮忙。我考虑了一下,正好村里约定的日子也快到了,过几日将村里的蒙学事情了了,就去官塾帮忙去。”
赵李氏点点头,脸上不见喜色,嘴里应付似的说道:“那是好事。”
赵明礼接着说:“天赐、天佑年岁也不小了,总不能我自己带着教,他们俩我也带过去,学正大人也乐意闲时指导他们的课业。这进了城,总不能没人照料,陈氏须得一起,家中事体,就拜托大嫂了。”
赵李氏正待点头,忽觉不对,斜着眼睛看向赵明礼:“老二,你这是打算一家子进府城享福,把我个孤老婆子撂下啦?我说你这心眼怎么就这么黑啊!”
赵老三听了这话,立时就涨红了脸:“娘你这话从哪里来!儿子我就不是人了?什么叫你是个孤老婆子啊?”
小小立即对赵老三刮目相看,没想到平日里头不声不响的一个人,心里还是清楚得很。这句话说得简直太到位了!
赵李氏也恍觉说错了话,也不去搭理他,还是转向赵明礼说:“你去官塾教书啥的,我也不拦你,反正这些年你不在家里,本也指望不上你什么。可你媳妇儿不能走,如今家里又是猪又是鸡的,你大嫂虽是内当家的长媳,她也忙不过来啊!”
赵明礼听着便有些为难,他的本意也是希望陈氏留下,可跟陈氏商量了几日,她就是不同意。不过回想返乡这段时间的事情,他也有些不放心,自己在家调停着都是这副模样,要是自己真跟儿子离了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赵李氏见他没有立时答话,以为他松动了,又添了把火道:“再说了,这离着府城不过二十里地,每日早起晚睡的,也不是赶不上,何必搬进城里,咱手头可没那么多银钱。”意思是你要走我不拦着,可你也掂量掂量你有没有那个量去府城里头住。
这点本来赵明礼也担心,可陈氏说让他不用想那么多,她自有办法解决。赵明礼也就将信将疑地应了。相比每天赶二十里来回,他更乐意在府城里头安家,不说别的,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去会一会当年的同窗,还不是因为家中不便么?若是进了府城,便没那么多顾忌了……
想到这节,赵明礼心头一热,在陈氏和两个孩子希翼的目光中开了口:“娘不用担心。学正大人说了,就在府学里头给我安排个小院子,一家子都能住下。这每天赶路倒没什么,可天赐天佑还小。累坏了就没法做课业了,我还是搬去府城里头的好。”
赵李氏想了想,反正离着府城也不远。老二再怎么挣,也飞不出去,不如先顺了他的意就是,当下便淡淡地点头应了。
王氏一见,轻轻碰了碰赵李氏的脚,老太婆这才想起来她还有话没说,便就着话题说到:“你既然要搬走。便好好择个日子。你这一走,家里人口也不多了,事情得重新铺排铺排。虽说老大不在家,可老大家的毕竟是长媳,这家事你得担起来。我如今年岁大了,也做不得那许多事体,都交给你罢。”一边说,一边颤巍巍地从腰间拿下一串钥匙,从中取了一把放在桌面上。
那正是搁粮食的小阁楼的钥匙,这象征着赵李氏将家里的事体都交给王氏么?王氏两眼放光,正待伸手,谁知赵李氏并没给她,而是提起另一遭事情:“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情我得处理了。”
王氏殷勤道:“娘,您说,是什么事,媳妇儿一准儿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看她这副急切的模样,陈氏心中不齿,不过既然准备搬离也不好多说。小李氏则是恍然大悟。看来午晌婆母将她叫进屋子里,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若是二嫂不准备走,估计老太婆准备强势些将大嫂扶起来,好对付二嫂。当即也不做声,默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赵李氏放轻了口气,看着大郎二郎慈爱地说:“这一过完年,咱家大郎虚岁十四了,也该说亲了,二郎也虚岁十二了。这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好像昨天还是一尺来长的娃儿抱在怀里呢……”
缅怀了一阵子,便转向王氏、陈氏严厉斥责道:“当婶子的对侄子不上心也就罢了,你个当娘的,也不把自己孩子当回事?咱家好好的二郎,什么样的闺女娶不上,巴巴地塞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给他?他爹只是手狠些,你这是心狠哩!你叫大郎哪里去说亲?谁家听说有个野路子的妯娌,还敢跟咱家做亲?”
王氏、陈氏皆低头不说话。赵李氏喘了喘说道:“什么童养媳,这样的话就莫再提了,那个野种,也配得上我家二郎么?”
谁知二郎突然抬头道:“奶奶,我乐意!”
赵李氏气得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当即出口也懒得拿捏架子,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乐意?你个孩子知道个啥?这小小要真是个好的,你二婶不晓得给她儿子留着?巴巴地给了你?你这孩子,白长这么大个个子,咋就没学学你娘,多点心眼儿呢?”
陈氏气得满脸通红,要不是王氏开口,她能把小小给了她做媳妇?先不说对不对得起孩子,好歹也是一袋子米粮换回来的,她可没开口找王氏要一分钱的聘礼呢!
小小本来端着碗边吃边听,听到这里可立不住了,将碗一放就出去了。
走到堂屋,也不理会赵李氏,往陈氏面前一跪,先磕了三个头,抬起头说道:“夫人,都是小小的错,叫夫人一片好心喂了狗……”
话没说完,赵李氏就拍了桌子:“小野种,说什么呢?”
也不等陈氏表态,她自己拍拍腿上的泥就站了起来,昂头说道:“说实话呢!我承老爷夫人的恩情,自然听老爷夫人的话。给二郎哥做童养媳也好,您看不上也罢,那都是您的事儿,我就是看不得夫人一片好心叫你们说成这样!”
陈氏听着心中熨帖不已,鼻子一酸,赶紧忍住泪,拉了小到:“好孩子,难为你明白我。”
赵李氏冷笑道:“屁的好心!还是那句话,她要真看重你,没说叫你给她做儿媳妇?她还两个儿子呢!就撵着我们二郎算什么事?”
二郎不满地喊了声“奶奶!”却叫王氏拉了下来。
陈氏扭了头不说话,只抱了小小在怀里,赵明礼也不知说什么好,赵老三两口儿更是躲得远远的,反正都不关他们的事。
这一时便僵持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