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小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几棵光秃秃的,刚发出几点嫩绿的高大树木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靠着树微微喘息。
他个子不高,远远看去就知道不是谭家坝的人,因为他是一副标准的土人打扮。赤脚,缠着黑色布条打的绑腿,裤子只到小腿处,衣服看不太清楚,跟裤子一样都是黑色的,容貌也看不清楚,满脸血污,头上缠着头帕。
他手里拿着一只短刀,大概一尺来长,闪着白色的寒光,上面还有不少的血污。
见小小望过来,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大概是笑容吧,小小看见他呲了呲嘴,露出两排白牙,如果小小没意料错的话,那应该是个笑容。
果然接着,那人开口了,声音倒不难听,只是有些干涩,他用腔调怪异的口音说道:“孩子,过来。”
小小打量了一下,这人应该受了很重的伤,如果自己转身就跑的话,应该来得及吧?只要顺着这条小路跑下去,最多只要十几分钟功夫,她就能跑进赵家后厨。
可是,小小又迟疑了,赵家现在只有小李氏一个大人带着大妞、二妞和五郎,赵李氏瘫痪在床,自己也还是个孩子,若是这人跟进了赵家,会不会给赵家带来灭顶之灾?
就她迟疑这片刻,那人笑出了声,又叫她:“孩子,过来。若是我能伤害你,又岂会叫你过来?”
小小没回话,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谨慎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是个机灵的孩子。不问自己是谁,不问自己为什么满身血,只问自己想干什么,这份聪明劲儿挺少见的。
那人又笑了笑:“你可是这山下村子的人?我遇上点麻烦。几日未曾进食,能给我找点吃的吗?”
小小听了,反而退后两步:“你吃了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
那人摇摇头。似乎是在好笑,又似乎是在自嘲。小小紧张地等着他回话,片刻之后,只听那人说道:“那你能多给我点儿吃食吗?我这副模样不方便见人。”
听完他的话,小小又后退两步,见那人没有起身的动作,转身飞快地跑下山了。
一路飞跑进了后厨。按捺下狂跳的心脏,先去看了看赵李氏。她吃过了药,还睡着。小李氏正带着孩子们在堂屋里头玩耍,也没空理会小小,随口吩咐她去旁边菜窖里拿几个洋芋出来准备做饭。
小小下了菜窖。心念一动,便多拣了些出来。想到自己刚刚来到这个异世的时候,若不是碰上赵明礼夫妇,说不定此刻已是成了孤魂野鬼,也说不定被卖到那些肮脏的地方。如今自己的境遇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为何沾惹一身血污,总归救人一命,只当帮自己积点德罢了。
塞了些洋芋放进灶膛里。热热的灶灰捂着,过会儿就熟了。小小将预备做饭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只待去赶集的人一进屋,小李氏就可以炒菜,正好吃上热的。
反正眼下也无人管她,随便拿个破罐子。将捂熟的洋芋装了,想了想,又偷偷拿了两个早上蒸好的苞谷面馒头,小小悄悄从后厨出门上了山。
那人坐在原处,背靠着树木,手里正捧着小小带上山的辣椒苗苗左看右看。小小一惊,之前跑得慌忙,竟是将这个忘了。
小小没敢太近前,把装满了食物的破罐子往他身前一米来远一放,说道:“给你拿了些吃的,你快走吧。”
那人放下辣椒苗,看了眼小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也没拿食物,反而举了举手里的苗苗问:“这是什么东西?你喜欢种花吗?”
小小有些恼了:“这不关你的事吧?赶紧拿了走吧。”
那人摇着头笑了笑,放下辣椒苗挣扎着要起身,小小警惕地退后了几步,见他捧了装满吃食的罐子,摇摇晃晃地走进山林。片刻功夫,人影就消失在了山林间,小小这才松了口气。
赶紧把自己的辣椒苗抱紧怀里,却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罐子里头一个黄澄澄的东西,似乎是个吊坠之类,金黄金黄的,大概是黄金造的吧?拇指大小的一个虎头形状,模样惟妙惟肖的。
这人,看来不简单哩。
将金坠子紧紧握进手心,小小一刻也不敢多呆,赶紧下山回去了。
虽说自己如今没处花这金子,可好歹是个值钱的物什,小小想了想,进了东厢房,看赵李氏还在睡觉,便寻了针线将它缝进了自己的贴身小衣上。这赵家,哪里藏东西都不安全,还是贴身带着最好。
没过一会儿,赶集的众人回来了。
那些粮食卖了个好价钱,众人一商议,留下些钱预备着过些日子捉猪崽子,买小鸡小鸭,其余的买了些土布,给孩子们添置衣裳,正好趁着还要歇息两天,就可以裁制出来,小李氏手艺好,也不需劳烦外人,自家做了就得了。
赵明礼和天赐天佑添置了点纸笔,虽说也是买的最下等的,可总比没有来得强。
家中五郎还能捡哥哥们的旧衣裳,可天赐的衣裳需得另外裁制,还有大妞、二妞的衣裳,也短了许多。妯娌三个都忙活起来,王氏和陈氏女红不精,裁布还是拿得出手,小李氏手艺好些,做几件孩子衣裳也还是忙得过来。
几日功夫下来,天赐、大妞、二妞都穿上了新衣,没有新衣的,也拣哥哥们的旧衣改了穿了,人人都乐呵呵的。
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提过小小的事。她摸了摸露出手腕的夹袄,天气转暖,她也没有替换的衣物。不禁发起愁来。
施州的天气很奇怪,正月里还是寒风凌冽,刚过二月二,太阳一出来。就像立刻蹦进了活力四射的春天。有爱美的妇人已经换上了单薄漂亮的春装,摘一枝野花插在鬓边,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早上还好。一到中午,小小就觉得全身是汗,背心里头都湿透了。到了天一黑,温度又降了下来,湿透的衣服贴着身子,冷冰冰的。这一冷一热之下,没几日功夫。小小便病倒了。
最先发现小小生病的是天赐。
赵明礼的蒙学已经开了,每天早上起床后带着两个孩子去给赵李氏问安,之后再去学馆。这一日早间,小小便觉得有些头疼,天赐他们进来给赵李氏问安的时候。她正端着有如千斤重的药碗给赵李氏喂药。
请过安,赵明礼接过药碗替赵李氏喂药,天赐眼角扫到小小,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小你怎么了?脸好红啊。”
小小不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天赐又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身子不爽快?”说话间就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赵明礼看见,正准备训斥儿子,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便不同席。更何况如今小小是二郎的童养媳,论理,天赐身为小叔子,怎么能去摸嫂子的额头?
谁知天赐惊叫一声:“你发烧了,好烫啊!”
赵明礼闭了嘴,转手也摸了摸小小的额头。皱了眉道:“果然是病了。怎么也不说呢?”
小小无法只得开了口:“不打紧,待会儿喝碗姜汤睡一觉也就好了。”
赵明礼点点头,带着一步三回头的天赐和天佑走了。临走前提了声小小生病了,小李氏赶紧把她叫到后厨里熬姜汤给她喝。
王氏却怕小小生病过给赵李氏,便与陈氏商量,让大郎二郎还是住进东厢照顾老人。如今赵李氏恢复得不错,手已经能动了,每日让人搀扶着下地,也能站上一会儿。小小身子单薄,不方便照顾老人,还是大郎二郎两个得力些。
陈氏觉得也是,午饭时就跟大郎二郎说了,将小小重新搬回东厢阁楼下头安置了不提。
小小喝了姜汤,本来就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勉强支撑着收拾完,也顾不上打量变了模样的东厢阁楼下头,蒙着头便一觉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直到第二天早上。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酸软动弹不了,喉咙里头也火烧火燎的,想要喝口水,却连个人影子也看不见。
大概是生病的时候会特别脆弱,小小躺在床上,无声地哭了起来,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滚。
正哭着,天赐天佑进来了,见她流泪,天佑便慌了神:“小小,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天赐伸手往她额头上一搭,还是烧得烫手,也着急了:“还发烧呢,这可怎么办?”
想要喝口水,半天也没能发出声音。那哥俩却转身跑走了,急得小小仰天长叹,想要喝口水就这么难么?
陈氏几个下来看了一遭,也慌了神。赵明礼便叫大郎去府城请个大夫来,却叫王氏拦住了:“咱们庄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那么讲究的?这若是寻常的头疼脑热都得请大夫吃药,那可真是供不起啊。”
二郎在旁听了不高兴:“娘,小小这病得很哩,不请大夫怎么成?”
王氏气得拧他耳朵:“你这臭小子,这媳妇还没过门就把老娘丢到一旁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
家中银钱不多,陈氏也舍不得请大夫给小小看病,可小小这状况瞧着实在不好,从昨日就开始发烧,这都一天一夜了也没见退一点儿,若是弄出毛病来可怎么是好?
赵明礼也明白这令人为难的境况,还是咬了咬牙吩咐大郎:“你出村看看,可有那游医,若是没有,就去府城请大夫来看看罢。总不能叫孩子一直病着不是?”
不待大郎答话,二郎便挣脱了王氏的手跑了出去,口里嚷嚷着:“我跑得快,我去吧!”
惹得王氏又跟在后头骂了一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