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中文 > 都市言情 > 福井弄 > 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十四章 双亲西行(上)

第一部 男婚女嫁 第十四章 双亲西行(上)(1 / 1)

第十四章双亲西行

春雨绵绵下得心烦,慧芬让小桃请来了云珠、月娇、素兰在披榭搓麻将,四人边打边闲嗑,可耳边总离不开木鱼的敲击声。

“白太太怎么啦?以前可没这样。”月娇问。

慧芬撇嘴一笑说:“小丽去了南洋后,她认为发生在小丽身上的事正是佛家所讲的因果关系,一报还一报,对佛祖菩萨愈发虔诚了。自己设了一个小佛堂念佛诵经,跟我公爹分房睡,荤食也戒了。我公爹劝她佛祖是在心中,心诚就行,不必拘于外在形式。她听不进去,也拿她没辙。天天青菜豆腐,我是受不了的。”

“只要是自个儿乐意的便不感到苦,白太太认为自己是在积德行善。”云珠说,“哦,和了。”

素兰把牌推倒,“找了那么好女婿,手气当然旺,去年这时候你还在着急。我闺女若也有这样福气,我头要磕破了。”

月娇洗着牌说:“你发哪门子愁,可云才不怕找不到好婆家,我闺女就难说了,又爱打扮,话又多嘴又馋,高兴时抚着猫咪,不高兴时一脚踢开,谁娶她谁晦气,”

云珠笑道:“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我挺喜欢美林,爽朗活泼心肠也好,不然我们也不会认识小满,再说她已名花有主,用不着操心。”

“什么,美林已订了娃娃亲?”素兰张大眼睛。慧芬也问:“咦,我怎么不知道,她可是我的干女儿。”

“没有。”月娇先是一愣,接着扑哧一笑否认,“那是吃奶时一句玩笑话。现在女孩子可是要自己做主,那像我们是父母作主,父母认定谁就要嫁给谁。”

素兰点点头,她就是父母之命嫁给了济民。慧芬瞥了一眼,她听出话里有话。云珠则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好的,也有白头偕老的,一切皆是命,无论好坏只能认命。”

月娇心想,没错,自己就认命了。“素兰,我干爹咳嗽好一点吗?”

“没有,人越来越瘦。济民讲是肺痨,还请教了一西医大夫的朋友,那西医大夫说可能是肺结核,要吃些西药。可他老人家那能相信西医说的,还是叫儿子开方吃。大哥、二哥轮流开,俩人开的跟济民都差不多,药吃了一麻袋也没啥起色。我婆婆劝他吃点西药试试,他大发脾气,家里人说话、走路像做贼似的,我和孩子能躲就躲,只苦了我婆婆,侍候我公爹还得充当出气筒。人老了,变得很固执,我瞧你爹脚步还很有劲,说话还那么响亮,我公爹才大你爹一岁。”

“上了年纪脾气就变得拗了,我爹也一样,好在身体还行,三餐吃得比我还多,打鼾越发响了。”

“人老都一样,再过二三十年,后生仔也讲我们很固执。”慧芬说。

“再过二三十年,天晓得还在不在。”素兰随口说一句。

可这一句令大家都缄了口。是啊,谁能担保二三十年后的事呢,算命先生能算出来吗?不是有两句俚语:算命先生半路死,风水先生无处埋。四人默默地摸着麻将牌,木鱼声继续有节奏地响着。

再过几天便是五月节,每年这时候天气总要热上一阵。中午一点后饭店最闲,无论掌柜还是伙计全围在一起侃大山,从皇帝聊到牛吃麦,庆林毕竟还是孩子玩心重,总是偷偷溜出来叫上明理去凫水,还让美林在一旁看管脱下的衣服。五月节前后是发洪水季节,吉祥河水位涨得淹没了五六级石阶,明理只敢在水浅的地方泡着;庆林胆大敢凫到深水处,他的狗爬式姿势屁股一撅一撅的,逗得美林咯咯笑。云珠知道这事但并未阻拦,只是叮咛莫去水深的地方,她以为月娇也知道,其实月娇不知情,本来美林是月娇的耳目,可她受了庆林的贿赂也就哑巴了。五月节这一天,天气更是出奇的热,弄堂里五六个半大的小子在河边摸鱼抓虾,庆林、明理都在里面,他们打起水仗,笑声、叫声响成一片。来富、小鹏站在门口瞧着孩子们,来富告诉小鹏,幼时天气一热他也是泡在水里。小鹏说在乡下男孩子光腚在河里洗澡玩耍,相互炫耀油黑的皮肤。俩人回忆着儿时的快活,月娇走出来说:“爹,你病刚有起色,快进去。”说罢便搀着来富胳膊往里走,小鹏也跟着进去。

来富是上个月立夏那天受了风寒。那天来富为明理订了门娃娃亲,女方是老朋友介绍的,跟明理同岁,云珠不赞成什么娃娃亲,来富坚持,“我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阎罗王的请柬说到就到,趁着活着时替儿子订下亲事,心里才能踏实。”云珠只能点头。立夏那晚来富在饭店办了一桌酒席宴请女方的家人以及媒人,云珠带着明理也入席。来富本来就贪杯,那晚心情高兴更是多喝了好几杯,睡觉时嫌房里热,叫月娇把竹榻拿出来搁在天井中,月娇说还不到时候,他说只躺一会儿,结果一躺便呼呼大睡,感到冷醒过来时已风寒袭身,发烧、咳嗽、咽痛,上了年纪抵抗力弱,喝了二十多贴汤药才渐渐好转。昨晚胃口不错,吃了两大碗地瓜粥,云珠等人才放了心,可还是不敢大意。因弄里风大,故月娇把父亲拽进屋摁在椅子上斥责道:“爹,汤药还嫌喝不够是吗?”

“躺了二十多天,骨头都躺软了,站一站反感舒服。”来富辩白道,“岁数不饶人,以前一点风寒算什么,压根不用吃药,熬一二天自己就好了。有一回为省几片钱,我跑十几里路到乡下买了四只鸭子,回来路上天色突变,豆大的雨倾盆而下,鸭子受到雨水剌激呷呷大叫竭力挣扎,我稍一松手,一只就挣脱下来跳进路边的小溪中,我急忙跟着下去跟鸭子比赛,是它快还是我快。”

月娇哈哈大笑,云珠、小鹏也吃吃笑,只有凤英撇撇嘴,她早已听来富说过。“爹,鸭子有没有捉到?”月娇边笑边问。

“这还用问,孙猴子能逃过如来佛手心?”回到家浑身上下又是泥又是水,你娘煮了一碗红糖姜汤喝了下去,啥事都没有。”忆起往事,来富一脸亢奋。

“哎呀,那时你三十出头,现在多大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凤英说。

“就是嘛,老了不中用了,那时鸡鸣起床忙到十一二点,天天如此,一点也不觉得累,年轻真好,唉!”

小鹏很赞同丈人的话,接过话茬说:“我十五六岁时,一百来斤的柴禾就能一口气挑下山,一担谷子挑在肩上还比赛谁走得快,现在也不行了。”

“嗨,你才四十多岁,还是好年纪,我若是才六十就好了,那也许能见到明理娶亲。”

“好好的,胡说什么。”,凤英斥道,“人总是要老的,一老就羡慕年纪轻的,七十岁羡慕六十岁,六十岁羡慕五十岁,我也羡慕她珠姨年轻,可羡慕归羡慕,又不能回头只要平平安安就是福了。”

云珠点头,“嗯,大姐说的没错,没有长生不老的,无论皇帝还是乞丐都是要老,很多皇帝千方百计寻找什么仙丹,秦始皇还派了童男童女去海外寻找,结果全是竹篮打水,大臣们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哪个皇帝万岁过,活到七八十岁都不多,人总是要老的,花儿再红也要凋谢,这是老天的安排,只要儿孙平安上进就该知足了。”

月娇说:“今天过节,怎么尽讲丧气的话,你们俩都讲年轻好,那就去睡觉,不是说有所思便有所梦,在梦中就会回到年轻的时候,不过你先把鸭子给我杀了,再去做春秋大梦去。”月娇吩咐小鹏。

凤英、云珠都笑,正笑着忽见美林脸色发白跑起来,声音颤抖:“爹、娘,快来呀,哥、还有明理要沉下去了。”

大伙儿一听如五雷轰顶,小鹏即刻冲了出去,月娇、来富、云珠紧跟其后,只撇下凤英一人脸如土色嚎叫着:老天爷……老天爷……

离洗衣处约二十来米处,两个脑袋瓜在一上一下沉浮着,明理一只手还在舞动着,其他几个孩子都懵得张大嘴巴。小鹏一个猛子扎进水中,来富也往水里跑,一蹬脚跟上小鹏,俩人一前一后划拉着,很快抓住了俩小孩,一人一个把头托到水面上凫回来,闻讯而来的邻里与云珠、月娇一道把庆林和明理抱起,脸朝下卧在椅子上,俩人双目紧闭,大家的心提到喉咙口,月娇、云珠弓着腰拍打着俩人的后背,来富、小鹏顾不上进屋换衣,紧张地盯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明理有了动静,他呕了几口出来睁开了眼睛,仰起头微弱地叫声“妈”,云珠扶他站起坐到椅子上。可庆林仍是一动不动,月娇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依然没有迹象,她绝望了停住手哭起来。云珠不放弃继续拍打着,邻里帮着揉手揉脚,还是没有动静,小鹏哽咽着喊着儿子的名字,女人们开始淌眼泪,除了云珠大家都放弃了,只有云珠锲而不舍。

“哥手指动了。”美林尖叫起来。

果真手指在动,月娇赶忙摩挲着儿子的掌心,又过了一会儿,庆林骨碌碌吐了一大摊后,眼睛终于睁开了,众人全舒了一口气,月娇的心归回原位。她直起身见父亲还在身旁连忙说:“爹,快进去换衣服。”来富点点头,刚迈一步人便晃了晃,月娇和云珠急忙一左一右搀着他进屋坐下,小鹏也架着庆林进来,明理、美林、书林跟在后面。凤英眼珠子亮起来,似哭似笑吩咐月娇快去煮红糖姜汤,月娇应着大步走进厨房,小鹏也进卧室换衣服,云珠噔噔跑上楼拿着毛巾和衣服下来搀着来富到凤英房里换上,又搀着他上楼去。

姜汤煮好了,月娇立马舀了一碗端上楼。

“爹,趁热喝,喝完躺下捂一捂。”

“没事,没事。”来富摆摆手,姜汤太烫,来富吹一下喝一口,“你忙去吧,你也下去瞧瞧俩人怎么样。”来富对云珠说。

“明理肯定没事,庆林应该也没啥大问题,倒是你……”云珠心里很担心。

“爹,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月娇关切地问。

“哎呀,我没那么金贵,我惦着孩子,你们下去瞧瞧。”

见来富急了,月娇和云珠只得下楼去了。

楼下,庆林喝了姜汤后脸色好了很多,可依然发呆着,他心有余悸。凤英则不断唠叨别再去凫水,水火无情等等,明理直点头。美林说:“外婆,你讲了六遍了。”

“我再讲十遍也不如揍一顿长记性。——你爹人怎么样?”凤英问下楼来的月娇。

“我叫他喝了姜汤躺下捂一捂。”、

“咳,千万别再弄出什么毛病,都是你们闹的。”凤英指着。

“我不是叮咛只能在水浅地方玩玩,为什么不听话?”云珠责备儿子。

明理和庆林相视一眼低下头,月娇看了看俩人,对明理和颜悦色说:“你细胳膊细腿的,平日都很听话,今天胆子大,是不是庆林带你去的?”

明理抬头瞧了瞧庆林又低下头,月娇感到这里必有问题,“庆林,你说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庆林胆怯地看母亲一眼,“我……我……”支吾着。

“我什么,快说。”

凤英插嘴:“美林不也在外面,让美林说。”

“美林乖,娘最疼你,过两天娘带你去看戏。”月娇哄着闺女。

这一招还挺见效,美林开口了,“哥说水深的地方洗澡过瘾,没人听他的话,他骂别人是胆小鬼,自己凫了过去,后来他喊救命,大家以为开玩笑,可看到他真的沉下去,明理就凫了过去,后来明理也喊救命,可没人敢过去。”

“我……我想抓住他的手,”明理也开了口,“可他紧紧抓住我的脚,就……就……”

月娇听明白了,“好啊庆林,你要找死尽管去死,干嘛要搭上明理陪你一块死?我不是早就说过不准到河里洗澡,忘了?今天不狠狠揍一顿还不知再闹出什么乱子。书林,去把竹鞭给我拿来。”月娇气冲冲地说。

“算了,今天过节,再说庆林也不是有意的。”云珠求情,“那时人慌了,见什么抓什么,那能考虑什么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庆林,怕了吗?”庆林点头,“不要说洗澡,即使洗个手也绝不去了,哦。”庆林直点头。“那就饶了他嘛,这回一定长记性了。”

孩子全看着月娇,月娇目光扫了扫停在庆林的脸上,“既然姨婆说了,今天又是过节,就饶了你。以后不许再下去一步,记住没有?”孩子回答记住了。“大声点。”孩子们整齐地重复一遍:记住了。

要开席了,小满同美林在桌上摆放着碗筷,调羹及酒杯,要摆十份。

“小满,你乐什么?笑嘻嘻的。”美林问。

“过节,高兴呗。”

劳苦的生活使小满比美林懂事得多,干娘这里没有吆喝声,没有责骂声,只有温暖与关爱。除了哥哥姐姐外,干娘一家人就是她的亲人,哥哥姐姐一年来两三趟,而干娘家她却常来,当然也只能停留片刻,但已经很满足了。在这儿她随意进出,俨然像家庭一员,连小猫咪都温顺地任她抚摸。今天过节,有那么多好吃的,能不笑吗?厨房里飘来的阵阵香味,她都快流口水了。点一点没错,她跟美林比邻坐着。

人齐了,月娇说了声“吃吧”,孩子们把筷子伸向自己喜欢的菜肴开怀大吃,忘记了白天那场惊魂情景;大人们边吃边聊着,只有来富没有上桌,云珠给他煮了地瓜粥。

因为喝了些酒,月娇睡得比往日沉,云珠敲了半天她才醒来,下床开了门:

“珠姨,怎么啦?”

“你爹烧得厉害,咳嗽声很重,你上去看一看。”云珠一脸忧虑说。

月娇火急火燎上楼,在房门口便听到吃力的咳嗽声,进去只见来富呼吸粗重,面颊通红,一摸额头烫手得很,月娇想十有八九是下水之缘故,全是庆林惹的祸。她问云珠烧多久了,云珠说,“睡时还好好的,咳嗽声吵醒了她,一摸烫手,用冷毛巾敷了敷,不顶用,你听这咳嗽声,我怕。”

月娇看了看窗外说:“天才蒙蒙亮,这时去敲门会讨人嫌,再亮点我把济民叫来。”云珠叹着气点点头,同月娇一起坐在房里瞧着来富干瞪眼,好容易挨到天亮,月娇急忙去了郑家。

郑大妈开了门,一听来意说:“咳,真不巧,济民不在,昨晚十点多钟被请诊去了,他一回来我就让他上你家去。”

“那怎么办,干娘,我爹烧得厉害。”月娇快哭了。

“这样嘛,先给你一包退烧药,是郑家独门秘方。”月娇想起当年小丽吃了济民给的退烧药,遂点了点头。郑大妈转身进屋很快手中捏着一小纸包出来递给月娇,月娇小心问干爹好点吗,郑大妈摇摇头眼眶红了。月娇鼻子也酸酸的,“干娘,你自个儿也要注意身体。”郑大妈点点头。

快晌午时济民来了,月娇告诉说吃了退烧药后,热度退了点,但仍咳嗽得厉害,痰很浓。济民把了脉,瞅了瞅咳出的痰,眉头紧锁,下楼坐在饭桌旁斟酌良久才拟定方子。

“月娇,你爹的病是在肺部上,先吃两贴再说。”

凤英担心地问:“你说这一关能不能过?”

“这……很难讲,一是年岁已高,二是身体尚未全愈又下水救人,把仅存的一点元气全耗掉了,这对老人家是个大忌,我尽力而为吧。”

凤英抽泣起来,月娇感到胸部堵得很,咬了嘴唇定住神,她清楚眼下可不能乱了手脚,她轻声说:“娘,我抓药去。”同济民一块走出家门,在门口又低声问:“真的没把握?”济民点了点头,“大夫不能打逛语,凶多吉少,药已下得很重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你快去抓药,晚上我再来。”

吃了七八帖汤药后,病情似乎有所减轻,只几天的工夫来富看起来衰老了十来岁,原来粗壮的身躯缩小了一半。云珠和月娇轮班日夜伺候,小鹏每晚进来探望,每回黯然而走。这一天,来富似乎比较安稳,月娇对云珠说:“爹睡了,你去美林房间躺一躺吧,有事我叫你。”这里说的美林房间是原来小丽的房间。

“还是我在这里,你去打个盹吧。日头斜了,过会儿你又要生火烧饭,你睡得比我少,去打盹一下吧。”云珠反而要月娇小憩去。

“那好吧。”月娇点头离开,刚到门口听见云珠说你醒了,便又转回来。

“爹,有没有舒服一点?”

“给我水。”

云珠倒了杯茶,月娇扶来富坐起,把被子、枕头垫在背后,让他靠着。来富喝了几口说:“我梦见你爷爷奶奶了,看来我是要走啰。”

“胡说什么,梦那能当真,我也梦见过爷爷奶奶,济民说再吃几帖就没事了,这两天不就好了很多。”

“明理还小,你不能撇下我们娘儿俩,再过些日子你就会好起来。”云玫说。

“我心里有数,恐怕是熬不过了,你打开柜子。”来富指着衣柜,“在最底层有一布包给我拿出来。”

月娇掏出一黑布包,来富颤颤巍巍地解开布包,里面是两花布包。来富喘着气吃力地说:“这里面是我在外头做厨攒下的钱,每包约有百来块光洋,你们俩一人一包……明理他妈,这钱是给明理交学费和成亲用……月娇,你拿去贴补家用,我……丧事从简,钱留给活人用……”

云珠呜呜哭起来,月娇也控制不住,泪水簌簌落下。

“别哭,我已经七十多,算长命了,你去把小鹏叫来,我有话说。”

月娇抹着眼睛走出,一会儿便听到急促的上楼声,“爹,”人未到声先到,小鹏急匆匆进来,站在床头。

“小鹏,我……不行了,这一大家子全要你来扛,饭店交给你……以后再交给庆林,记住,一代一代传下去……谁把饭店搞砸了,就不是我欧阳来富的子孙。”

“爹,说什么话,会好起来的,饭店不能没有你。”小鹏哽咽了。

来富挥挥手:“去吧,饭店正是最忙的时候。”小鹏犹豫,“去吧。”来富又说。小鹏点点头,“饭店打烊后再来看你。”小鹏倒退着走出。月娇哭着说:“都是庆林害的,他先去水深地方,明理去救他,结果都出了事。”

“不要怪庆林,这是天意,把明理……”来富剧烈咳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云珠拍着背,月娇按摩着胸部,咳嗽终于停下来。“我去叫明理。”月娇急忙去了,很快明理跟着月娇上来,在门口他闻到一股难闻气味遂站住脚,探头往里瞧,咦,爹怎么这模样,胡子拉渣,两颊干瘪,好吓人。他怯生生问:“爹,好一点么?”看着眉清目秀的儿子来富很是欢喜,眼里闪着疼爱的目光,他竭力装出笑容:“爹没事,你在学堂有没有听先生的话?”

“有。爹,半期考我全是第一名。”

“好,好,爹没白疼你。”

“明理,走近点。”云珠说。

来富摇手,“别,别,他还是孩子,身子骨弱,还是站远点好。明理,你要好好念书,初中、高中,都会供着你。在学校听先生的话;在家里听你妈、你大姐的话,别到水里玩,爹的话,记住没有?”明理回答记住了。来富的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着,片刻后说:“下去吧。”明理迟疑一下走了。

月娇下楼一边做晚饭一边熬药,药熬好了,她倒了出来端上楼,云珠用调羹喂来富吃药,吃完药云珠下楼吃饭,来富抓住月娇的手:“闺女啊,饭店虽有小鹏,但你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要扛起这个家,撑起这个家。”

月娇泪流满面:“爹,你会好起来的。”

“你听爹讲,爹把珠姨和明理托付于你,你珠姨为了小丽才撑到现在,好容易小丽有了好归宿,才舒心几天又摊上我这样子。”来富喘了几口气,“爹拜托你看在爹的面上给她娘儿一口粗茶淡饭,实在为难的话,叫小丽回来带走你珠姨。但明理一定要留下,他可是姓欧阳,他还小,爹实在放不下他,爹拜托你了。”

月娇泣不成声,“爹,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珠姨和明理,你快躺下,再吃几帖药就会好起来的。”

月娇服侍来富躺下,看着他合上眼似乎睡着了,她起身喝了几口茶又在床旁坐下,瞅着父亲那变了形的脸心乱如麻。这个家虽说是她当家,但父亲在,小事她作主,大事还是由父亲拿主意,她内心有一种天塌下来有父亲顶着的轻松心态。父亲没了,一切一切由她来扛,她扛得好吗?娘,珠姨、明理,好几种关系呢。她感到很惶恐,迷迷糊糊地趴在床头桌上睡着了。待她睁开眼,见身上披了件衣服,珠姨坐在一旁发呆,她看一眼父亲,父亲还很平静地睡着。

“珠姨几点了?”

“快九点了。”

月娇心想自己睡了快一个时辰,“珠姨,我看你也快倒了,眼圈好黑,上美林房里躺会儿吧,这丫头今晚又在二少奶家睡,这儿有我。”

云珠实在有点头重脚轻,“好嘛,有事叫我。”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出去。望着云珠的背影,月娇暗叹“珠姨就是戏台上演的红颜薄命,凭她的模样、脾气和女红,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老天爷对她不公,对娘也不公,老天爷对我公允吗?当年自己想往高处走,可爹……”月娇浮想联翩直到小鹏站在面前吓了一跳。

“几点了?”

“十点,今晚生意好迟打烊。爹怎样?”

“在睡。衣服怎么这么湿?”

“外头下雨。今晚我来看护,你和珠姨都去歇一宿。”

“你累了一天再没睡,明天怎么有精神?万一出了差错,把水当油把糖当盐不就坏了饭店的名声,一家子生计全仗着饭店呢。”

“你说什么啊,这是不可能的。”

正说着云珠走了进来。

“珠姨,这么快就起来了,没事,你再去躺会儿。”

“我好多了,今晚你和姑爷回房去吧,我守着就行了。”

“我说你们俩全去歇息,我来看护爹,你们女人身体单薄,这么多天没正经睡一宿,哪能行,我这身体,”小鹏拍打着胸膛,“少睡一宿一点都没事的。”

云珠摇头:“在店里比在家辛苦多了,歇息去吧。”

月娇推搡丈夫,“去去,你只要操心饭店就行了。”

小鹏看一眼岳父心情沉重地走了。月娇与云珠彼此对视苦笑一下,俩人都清楚谁也不会去歇息。月娇说:“还是那样你睡上半夜,我睡下半夜,你还是上美林房里睡。”

云珠点点头。

夜深人静,来富还在睡,月娇想今晚没有咳嗽睡得安稳是个好兆头,明天去南禅寺烧个香求菩萨保佑保佑吧。她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养神,似睡似醒中听见一种奇异的声响,她警觉地站起听出是父亲口中发出的,似乎是痰在喉咙口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她赶紧叫醒云珠。云珠也束手无策,俩女人相互抓着手,一筹莫展瞧着来富走到生命的终点。

五更时,福井弄里响起鞭炮声,被惊醒的人皆明白又是有人故去了。八号的郑家无论郑平和老俩口或是郑济民夫妇都清楚是欧阳来富走了。素兰睡眼惺松说:“我还在月娇面前夸她爹身强力壮哩,看来老人是不能夸的。”济民没吱声,他恨来富,直到今天心里尚有余痛。可今人走了,他也有点难过,毕竟欧阳来富是为了饭店才那样行事,事实证明他做得对,若由自己来经营,饭店能搞得转吗?自己真能放弃行医吗?“大叔,一路走好。”他心里说道。

来富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照常过日子。凤英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跟来富已谈不上什么夫妻恩爱,看到云珠依然悲痛,她心里似乎有一种快感:你又当寡妇了。可立马又觉得这念头是罪过,急忙诵起佛号。而对云珠来说,来富这一撒手,她又成了无依无靠的人,好在又有个儿子在支撑着她。来富在世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天经地义,而今穿衣吃饭她认为是别人施舍于她,她决定上于红绣庄当绣娘,“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刺绣是个轻活,赚一点是一点。”她对凤英、月娇如此说。去了几天后小鹏才知道,他对月娇发了顿脾气,说月娇不该同意,月娇说我劝了,可她执意要去,不然你再去劝,小鹏知道自己嘴笨,叹口气只得作罢。

夏天,明理,美林小学毕业,明理以第三名考上英华中学,他很高兴又跟振华结伴上学了。而美林却不想再念下去,她觉得念书没意思。可月娇内心隐藏着一种念头非要闺女继续上中学不可,她对美林连哄带骂,云珠、慧芬也好言劝说,最终她同可云一块考上了女子中学。

日子一晃又近冬至,东洲习俗,冬至这天要吃一种糯米做的食品,冬至前一天,云珠没去绣庄,她同月娇在天井中磨米浆,月娇磨,她加泡过的糯米,凤英坐一旁纳鞋底,阳光融融,仨女人一边忙着一边闲嗑。日头偏西时,邮差送来小丽的信。小丽生了双胞胎儿子,大的取名张怀东;小的公爹作主取名安怀民以延续安家香火。三人瞅着孩子相片眉开眼笑,“哟,一模一样。”“这眼睛象父亲。”“这嘴巴、鼻子象小丽……”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门外传来敲门声,云珠开了门,是秀英。

自从发生掳走小丽那件事后,秀英再没有来过,直到来富去世出殡那天她来了,在灵柩前干嚎了几声,而后又说腿痛走路不便不去送葬,在家陪凤英。众人走后她跟凤英搭讪,凤英“哼,嗯”敷衍着,她自感没趣上厨房自己动手煮了一大碗面条享受起来。吃得惬意精神又来了,“大姐,这李云珠就是扫帚星,颧骨高,一看便知是克夫相。她自个儿命硬,克死一个不够又克死了姐夫。姐夫没了,听我的话赶快打发她走,少一个人少一份开销,何况是两张嘴。明理嘛是姐夫的骨肉,你心肠好那就留下他,不要再念什么书,去饭店当伙计好了。”

凤英嫌恶地斜一眼说:“快点吃,吃了给我出去,你姐夫没走远听着呢。”说罢往后一靠合上眼。秀英气得翻白眼,示威地一扬下巴,当然这不影响她的食欲,还是美美地吃完了事,抹抹嘴巴不屑地瞪一眼往外走。凤英背后说:“把门带上。”秀英恼怒地把门重重一甩。凤英以为这回再不会登门了,可初秋的一天又看到她。

那天刚吃完早饭后不久,孩子们上学去了,其他人在瞎聊。对小鹏父子而言,早饭后是最轻松悠闲的,一到九点又要忙起来,可一见到秀英,小鹏反感地皱起眉头扫兴地带着庆林走了。秀英不理会小鹏的冷淡,拖过椅子坐下。云珠不知姐妹口角之事,依礼数给她倒了一杯茶。秀英满面含笑说:“云珠,以前我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搁在心里。”云珠还诧异,月娇已搭腔:“小姨,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稀罕,受了什么刺激转了性?”

“月娇,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我已赔了不是,今天我是诚心诚意来跟你们结个亲家。”

凤英打断秀英的话:“你,你要跟谁结亲家?”

“当然是跟你们。金生娶了小丽,我们不就是亲家了。金生非常喜欢小丽,为了他,我只能厚着脸皮来了。金生这孩子做事勤快,人又老实,邻里没有不夸他的,上回我错了,今天我特地上门正式提亲。本来打算请个媒人来,但姐妹至亲何必劳驾他人,什么嫁妆、聘礼,我看就免了,送过来抬过去也麻烦。过门后,金生疼小丽是不用说,我也一定好好待小丽,俩家亲上加亲。你们怎样……不会不赞成吗?大姐,你是一家之主,你说句话,这个外甥,你不会还看不上眼吗?”

凤英嘴角浮起一撇讥讽,“金生这孩子是不错,可惜小丽没这个福气,她已出嫁了。”

“嫁了?嫁给谁?”

“南洋客。”月娇抢先说,“白家白老爷做的大媒,白老爷能出面,可见对方是何等人家。小丽现在是少奶奶,日子过得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哦,我拿照片给你看。”月娇进屋拿来婚照。秀英一看又羡慕又嫉妒,她以为对方非老即丑,没想到是位翩翩男子,小丽更是月里嫦娥。她呆若木鸡,肚里骂道瞎了眼,娶了个哑巴。事已至此只能干笑两声说:“恭喜恭喜,攀上门好亲家,聘礼很多吗?”

“那是当然了,单是绫罗绸缎就好大一箱子,以后庆林、书林娶亲都用不着再买了,还有很多吃的,金华火腿孩子都吃怕了,还有……”月娇说得天花乱坠,秀英直咽口水。

秀英走后,凤英呵呵大笑,云珠说,“月娇,何必呢。”“气气她,痛快。”一个月后九月九登高节那天,秀英又来了,这一回是送喜柬来,金生要成亲了。

“大哥作的主,当铺老伙计的闺女,嫁妆很丰盛。”秀英得意洋洋说,“姑娘岁数不小了,所以上礼拜订亲,下礼拜就拜堂,我总算熬到头了。大姐,当婆婆比丈母娘风光多了……”秀英叽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似乎天下只有她要当婆婆了。

年纪不大便守寡,说可怜也可怜。凤英想到这一点起了怜悯之心,冰释前嫌好言叮咛她对媳妇要包容点才能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云珠头一回见到秀英顺从地点着头。

从来富过世算起,秀英已是第四趟登门了。可今天神色跟往日不同,她无精打彩自个儿进屋拿了张小板凳挨着凤英坐下,呆呆地不出声。天井里显得很安静,只有磨盘转动的声音,凤英颇奇怪地打量着,“干嘛摆着一张苦瓜脸装可怜?”话音未落,秀英便抽抽噎噎哭起来。

“姐,我命苦啊,哪里是娶媳妇,娶了一位太岁爷。我本来就猜疑金生他大哥那么好心出钱给弟弟娶媳妇,原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找个人来气我,姐,我苦啊。”秀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凤英惊诧:“金生媳妇敢给你气受?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你不会寻死觅活的,以前你一使招,金生他爹不就服软了。”

“她不是人,问我上吊还是跳河,上吊就找一根结实的麻绳;跳河的话她带我去水深的地方,姐,你说这是人话吗?”

云珠掩口而笑,凤英母女则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金生媳妇真有胆量敢如此放肆,才过门没几天,为啥如此嫌恶你?”

“准是金生的两位哥哥在她跟前搬弄是非,且给她撑腰,她才敢目无尊长。我说腰酸背痛要她给我捶捶背,她说忙着呢没空,还说又没做事痛什么痛,我骂她几句,她嗓门比我还高,指着鼻子说我不是,这还不够,索性跑回娘家去。金生的两位嫂子还来数落我,说什么新媳妇就被逼得回娘家,婆婆怎么当的。这下她更威风了,指使我干这干那,哪有点孝心。她同街坊邻里有说有笑,可对我拉着脸,上辈了我跟她准是冤家对头。姐,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让金生劝劝她。”

“金生也变了,老婆最亲。我一开口,他便不耐烦说知道了知道了,还说她脾气大,叫我让着她,娶了媳妇忘了娘,我真后悔……”

秀英喋喋不休诉着苦,直到孩子们放学回来才起身告辞。凤英留她吃饭,她说不行,媳妇煮了她的饭,若留下来吃饭,那剩饭还是要自己明天吃下去,说罢急急忙忙走了。秀英像变了个人似的,月娇很是感慨:“一物降一物,金生带着媳妇到我们家,你们不也是见到了,外表过得去,嘴巴也顶甜的,没想到那么厉害,把小姨降得服服帖帖。”

凤英说:“这是一报还一报,大家都让着她,她反而不知好歹,现在有媳妇能压住她,我看倒是好事,不然她不懂怎么做人。”

“美林,脸色这么难看,那儿不舒服?”月娇转身见闺女一副蔫样,关切地问。

“头有点晕,老师在课上解剖了一只青蛙,开肠破肚,好可怕。”

“你不会闭上眼不看。”

“我是闭着眼,可还是闻到那血腥味道,现在还恶心。”

“来,喝一口热茶。”云珠递给美林一杯茶。

原来美林有一种病态,见到血便犯晕。最初发现她有这种病态是在念小学二年级时,小鹏的弟弟送来一头活鸭,吃过午饭,月娇同云珠一起宰鸭,美林站在背后看着。当鲜红的血从刀口汩汩流入碗中,云珠听到身后“嘭”一声,回头一看,见美林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不省人事。俩人“哦”一声急忙蹲下喊着“美林,美林……”月娇惊慌失措地直掐着闺女的人中。云珠说别掐了,快请你干爹去,月娇如梦初醒急匆匆往郑家跑,到了郑家,郑平和听了月娇慌慌张张的诉说后,一点也不着急,说没事,这是晕血,就像有人会晕车晕船一样,过会儿就会醒过来,以后注意点,别让她看见血就可避免。真的没事,干爹不骗你。月娇将信将疑走回家,果真美林已坐起来,月娇才松了一口气。

“你呀,吓死娘了,怎么啦?”

“看到红红的血,我好怕,眼前发黑,两脚发软,然后就不知道了。”美林一脸发怵地说,一边用手摸着因倒地后脑勺隆起的一肿块。

云珠端出一碗红糖水让美林喝下,月娇给她搓着肿块,说“你这孩子,真多事。”

从那天起,家中宰鸡杀鸭美林都远远地躲开,明理笑她吃时怎么不晕,吃得比谁都多,美林辩说:“吃时又没有红红的血,晕什么。”今天是在学校里,上课躲不掉,还好一杯热茶下肚后,脸色恢复了。

腊月初五,郑平和走了。郑平和不仅医道精湛,而且医德高尚,那天送葬队伍中有近百位是郑平和医治过的病人,街坊说雁过留声,人走留名,郑大夫这一世值得了,郑大妈听见甚感慰藉。而郑济民却脸带愁容,父亲临终前要他对儿子可凡严加管教,“‘子不教,父之过。’不能由着他性子。”这是为什么呢?济民两儿子中,小儿子可翔才三岁多;大儿子可凡在上小学三年级,人很聪明,口齿伶俐,深得爷爷钟爱,可偏偏对于祖传行医不感兴趣,还说要当就当西医大夫,“穿着白大褂,挂着听诊器,好神气。”郑平和和郑济民一位唱白脸,一位唱红脸,可凡就是执迷不悟。父亲走了,济民觉得自己教子无方愧对父亲。素兰劝丈夫别太着急,再大几岁,自然就明白事理了。退一步说即使可凡坚持学西医,还有可翔,家里有一西医一中医也是件好事不是吗?济民想了想,若实在说服不了,也只能如此。

过年了。这是来富不在的第一年,月娇牢记父亲说的要撑起这个家。过年的一切都如往年一样,不因父亲不在而逊色。云珠还买了金桔、腊梅、山茶花放在天井中,招展的花枝增添了喜庆气氛。年夜饭上,给来富留着位,也摆着碗筷、调羹,酒盅里还斟满酒。大人们鼻子全有点酸酸的,孩子们并没在意这些细节,欢欢喜喜地吃喝着。

最新小说: 网游之横行天下 大唐:开局震惊武则天 明末:从骑砍开始征服天下 修仙大佬万人迷日常[快穿] 1910:重回乱世做英豪 我的校花女友实在太甜了 血狱之王林凡 逍遥厂医 大宋嫡子 一品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