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姐,休息了。”文斌轻声说。小丽抬起脖子点点头。已是第五天了,第一天文斌就诚恳地说,刺绣很伤眼,绣一个小时便该让眼睛休息十分钟,站起来活动一下身骨对健康也有益。小丽矜持地点头同意,人家是一片好意,不接受太不近人情。她在方竹的树荫下安静地绣着;文斌则坐在后厅门旁安静地看着书。到了四点,他就过来提醒该休息了。小丽放下针线,喝一杯蜂蜜水,站起来走一走,然后看看荷花,或蹲在鱼缸边观看金鱼摇头摆尾。“金鱼真快活。”她在心里说。见小丽着迷,文斌说除了金鱼外,还有一种观赏鱼叫热带鱼,其色彩比金鱼更斑斓,他家里养了上百条热带鱼。热带鱼?小丽没听说过,不过她相信南洋客所说,她赞同地点点头,文斌心里热呼呼的。
毕竟平生头一回同一个陌生男人近距离接触,起初两三天小丽很拘谨,但几天后她就处之泰然了,因为她看到南洋客的言谈举止庄重得体,她没有任何负担,她像在绣庄一样心平气和地忙着手中的活,细心地一针一针地绣着,决不允许出一点纰漏和差错。她全身心贯注在绣品中,浑然不知有一双眼睛在凝神着她,那眼睛贼亮贼亮的,勿须多言,那是张文斌。
张文斌手中拿着一本辛弃疾的《稼轩长短句》,其实心不在焉,他在尽情地欣赏着小丽:端正的身姿,妩媚的脸蛋,优美的手势,专注的目光,无一不令他心动。小丽就是一本书,世上最动人心弦的书,看着她刺绣是一种多么温馨的享受,他回屋拿来相机在不同角度给小丽拍了照,而小丽依然没察觉。
过了十天,第一副枕套绣好了,只见色彩搭配和谐,线条简洁细腻,阴阳浓密恰当;枕面上荷叶葱翠,荷花娇妍,绣得栩栩如生,似乎呼之欲出,闻到荷叶的清香。慧芬称赞,白太太啧啧叫好:小丽呀,出阁时带着这样嫁妆,给娘家人长脸。小丽谦逊地摆摆手,文斌喜形于色,好像夸得是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第二副枕套也完工了,小丽对文斌已没有了陌生感,文斌对小丽的称呼已从安小姐变成小丽。休息时,小丽不再留恋于荷花和金鱼,而是听文斌谈论,文斌把南洋的风土人情,趣闻佚事说给小丽听,小丽听得很开心。她没有意识到文斌已悄悄地融进她的心头,她对南洋客已情愫渐生,并且随着昼夜交替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慧芬极少在后院露面,她只在门外窥视,从二人的神态她猜到事情正按她的设想顺利进行。她也在打牌时有意地闲聊张家的情况,月娇、素兰都说不知谁家闺女能有福气嫁进张家,云珠却说,这还用讲,龙配龙凤配凤,当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慧芬听了心里发怵:云珠这一关恐怕不好过。
第三副枕套也已绣了一半,小丽与文斌已相处得似老朋友般融洽。文斌说了自己家人情况,小丽也把身世写出来,写到幼年丧父,受人欺凌,母亲不得已改嫁时,泪眼婆娑。文斌鼻子发酸,情不自禁地掏出白手绢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举止是那么自然,小丽也没闪开。
“过去的事不要再想,听嫂子讲你家有好几口人,大家相处得非常和睦,这是有钱买不到的。你一位柔弱的女子,却能自强自尊,也是难能可贵的,老天爷以前亏欠了你,今后会加倍补偿给你,令堂令弟也都会过上好日子。我在书房见到令弟,是一位聪明的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文斌低声安慰。
自长大成人后,小丽是头一回向他人吐露藏在心里的伤痕,可见她对南洋客已是多么信赖。南洋客的安慰更是讲到她的心坎上,她觉得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感激地点点头,镇静一下情绪,又拿起了绣花针。
小丽的泪水令文斌心疼,他真想把小丽搂进怀中,告诉她他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但他明白他万万不能如此,小丽是个传统的女孩,他的行动必须符合礼仪,否则他的努力将付之东流。看着小丽从容淡定的神态,他感叹在她娇弱的身驱里面有颗坚韧的心,还有对工作的无比热忱。一拿起绣花针,心便安定下来,心中只有针和线,忘了时间,忘了空间,这样的女人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一定要将她娶到手,张文斌攥紧拳头。
月亮在窗前荡漾,投入淡淡的月光,小丽简陋的闺房显得朦朦胧胧。小丽很喜欢这样的月夜,觉得此时情景就像刘方平的两句诗: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她喜欢满天星斗,更喜欢天空中唯一的月亮。无论月牙儿或是望月,都给她无限遐思。月牙儿像儿时折叠的小纸船,在茫茫的天际中悠悠穿行;浑圆的满月像锃亮的银盘子挂在半空,慷慨地把清辉洒向人间。她认为任何字眼都难以言表圆月之美,古人有关诗词中,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写得浪漫;李白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写得真实。古人已逝,只有明月永恒。但今晚小丽没了闲情逸意,虽望着夜空,却是心猿意马:再过两天,第三副枕套也将完工,也就是说两天后,她就不必去白家了,应该高兴,可怎么觉得难受呢,他脾气温存,说话斯文又风趣,同他在一块,自己很开心……是好人,可要走了……南洋那么遥远,再难以相见了。唉,他是好人,祝愿他过得好……他究竟相好亲没有,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呢……关你什么事,睡去吧,二更梆子都打过好久了。小丽躺到床上,“今晚真热,风跑到哪儿去了。”她用劲摇着扇子,摇呀摇。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姐姐,你喜欢上他了。”
小丽侧头一瞧,洋娃娃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小丽很惊讶:“你能说话?”
“我能说话,不过我懒得说。那年你给我换上这身漂亮的绣花衣裙,我好高兴,但也只是记在心里。我是有话不轻讲,只因未到开口时。今天我是不得不说了,姐姐,你爱上南洋客了,嘻嘻!”
“我没有,你胡说,我当他是朋友。”小丽急急地辩白。
“姐姐,你不要不承认,你骗得了别人,骗得过我吗?我陪伴你十几年了,你的心思我一清二楚。姐姐,南洋客见多识广,又温柔体贴,长相嘛,嘻嘻,也好,你不舍他离去,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姐姐,我说得没错吧,嘻嘻。”
“哎呀,小声点。”
“嘻,嘻嘻。”洋娃娃放声大笑,小丽一急,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哦,还好是做梦,不然臊死人。”小丽觉得心儿突突直跳。“怎么做如此荒唐的梦呢?难道我真的爱上他了?没有,我们是朋友,我是对他有好感,但仅此而已。有钱人讲的是门当户对,看重家世、地位、财富,娶一位绣娘岂不是丢尽脸面,快别胡思乱想了。也许他对任何女孩都是这般好,自己想入非非了,切莫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那会被他看轻了。”小丽睁开眼,见房里已没了月光,“唉,就当成月光一样,很美好,可终究要离开,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自己要自重自爱,快睡吧。”
小丽的心平静下来,听到了窗外的水声,渐渐地进入梦乡。
此时此刻,张文斌也在辗转难眠。“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自己为什么这样胆小呢?好几回话到舌尖又咽了下去,是因为顾忌未到火候欲速不达,明天一定要说,直截了当地说:‘小丽嫁给我吧。’不,不,太直白了,应该含蓄点,‘小丽,人生短暂,让我陪伴着你从清晨到黄昏,从黑发到白发。’对,就这样说,明天一见到她就说,可万一生气怎办?不会的,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可见已有了情意,会答应的。张文斌,你要有自信,一定成功,一定成功。”文斌喃喃念着,他翻来复去直到拂晓,才迷迷糊糊睡着。当他睁开眼时已过八点,他一跃而起,心里懊恼不已。原来自从那回看到小丽后,文斌竟然习惯了每天清晨在窗前眺望着小丽,那感觉很美妙,很幸福。可今天显然已迟了,柳树下哪还有人,他怏怏地收回眼,懒洋洋地下楼去了。
饭桌上,白太太看了一眼,说:“眼皮有点浮肿,昨晚没睡好?”
“多喝了一点茶。”文斌遮掩说。
“晚上尤其睡前不能多喝茶,茶能提神。”白老爷说。
“咖啡也提神。”孙子振兴插嘴,“我在同学家喝过一回,整晚睡不着。”
白老爷撇撇嘴:“咖啡那能同茶比,我在京城时也喝过,苦,加了糖还好点。”
“各国习惯不一样。”修瑞说,“西洋人就喜欢喝咖啡,中国人到了欧美也都入乡随俗喝起咖啡,外国可没茶馆。”
“国外是没茶馆,但唐人街也都有茶叶卖,老华侨还是喜欢喝茶。”文斌说。
“咱们中国人喝咱们的茶,洋人喝……喝什么啡?”白太太一时结巴了。慧芬赶忙说:“喝咖啡。”“对,瞧我这记性,洋人喝咖啡,咱们喝清香的茶,井水不犯河水。洋人喝咖啡,吃面包,所以他们才金毛、蓝眼、钩鼻子.”白太太发表高见。
“奶奶,”振兴笑着说,“这同喝咖啡,吃面包没关系,他们是白色人种,我们是黄色人种。”“还有黑色人种。”挨着振兴的振华加了一句。
“什么白呀黄啊,我们哪儿黄?你妈多白,还有小丽也白,我们的白是那种象牙白,顺眼;洋人那白扎眼,你们讲是不是?”
修瑞嘴里含着粥点点头,文斌则说:“伯母说得对,我也认为中国人皮肤好看,伯母的皮肤多白净,一点也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年轻时还行,现在——”白太太高兴地摇摇头,“那位姑娘也很白吗?”
文斌笑着点点头。这时阿才走进来,“张先生,您的电报。”饭桌上安静下来,文斌撕开电报,目光一溜,说:“没啥事,家父问起亲事。他把电文放到白老爷面前,白老爷见电文上写:亲事定否?何日返家,告之。白老爷用毛巾擦擦嘴,说:“你奉命回东洲娶亲,可至今亲事尚无着落,老夫愧对令尊,你打算怎么回电?”文斌略一沉思说:“我就回再待时日,定有佳音。”
“哦,这样说,你是有了中意的姑娘,是哪一家的千金?”白太太问慧芬。
“问他。”
文斌笑道:“现在还不便讲,到时,伯父伯母就知道了。”
“保密?”白太太笑眯眯的,“透一点口风吧,再说要三聘六礼,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文斌一笑,说:“恕文斌无礼,现在还不便说,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还要仰仗伯父伯母作大媒,伯父伯母可不能推托,文斌先谢过了。”文斌起身鞠了一躬。
白太太更乐了,“大喜的事,你弄得神神秘秘的,看来你非常在意那位千金,究竟是谁家的千金,老身益发好奇了。”
白老爷微笑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们也不强人所难,你相中的姑娘一定不差,无论千金万金,这媒人还是主婚人全包在老夫身上。”
“多谢了。”文斌又鞠躬,大伙儿笑起来,只有修瑞脸色凝重。
白家的规矩,用餐时须待一家人全吃好了才能离开,白太太吃得最慢,待她放下饭碗,大家又攀谈了几句,白老爷白太太起身离开,文斌也得以上楼,离开时他给慧芬使了个眼色。
文斌回到楼上等着慧芬上来,没多久他便听见脚步声,走到门口一看是修瑞,他一脸严肃。
“老弟,娶小丽之事是否同令尊商量后再行事?爱上一个人时,头脑发热不计后果,觉得对方一切全是美好的,热度退后便后悔了。我不是反对,我是提醒,喜欢一个人与同她一块过日子是俩码事,你要三思再三思。”
“瑞哥,人生如下棋,落子不悔,落地生根,我是娶定了。若不娶小丽我这一辈子永远不快乐。我父亲叫我回东洲相亲,可见他对我完全放心。瑞哥,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赞成呢?”文斌不解地看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丽不适合你,只有你嫂子疯疯癫癫瞎起哄,也不知她为了什么。”
“嘿,嘿,谁瞎起哄?”慧芬走进来质问道,“为了什么,为了小丽是个好姑娘,君子成人之美。”
“好姑娘?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来,藏着,掖着。”
“瑞哥,不敢说出来是因为还没得到小丽家人的同意。”文斌急忙解释。
“会不同意?天上掉下一块馅饼,高兴都来不及。”
“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慧芬气恼地说,“快下去吧,爹找你。”修瑞瞪了妻子一眼下去了。
别看慧芬当面不饶人,可背后又为修瑞说话,“别跟他计较,其实他也没有恶意。”慧芬换上笑脸说。
“嫂子,难道我连起码的好歹都分不清?”文斌委屈地说,“我当然明白,无论嫂子还是瑞哥全为我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慧芬安抚道,“昨晚没睡好是因为小丽吗?”
“嗯。嫂子,我打算今天对她表白,枕套明日便能完工,再找不出什么借口了。不说,就没了机会,可我没有十分把握,万一不成那可怎么办,想了一宿也想不出什么应变良策,嫂子,如果您出面是否更稳妥?”
慧芬沉吟片刻,“还是你自个儿说更能表明你的情意,爱那有通过第三人之口说呢。小丽心灵手巧,你对她的好,她不会没感觉,但她是个自重的姑娘,不会轻易流露出来,从她能对你诉说身世,可见你在她心中的地位已非同寻常。我估计你有九成半胜算,待她答应后,我再对她大姐说,她家的关键是她的亲娘。”
“听嫂子的口气,珠姨不会爽快同意?”
慧芬点点头:“有可能,先别说她,眼下先搞定小丽,只要小丽愿意,做父母的是拧不过孩子的。你担心……你先投个小石子探探水的深浅,有机会我会帮你旁敲侧击,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吧。”
文斌点点头。
下午,小丽如往常一样不急不慢走进后院,文斌总是已先在后院等候。她接过文斌递过来的一杯茶水,其实刚从家里来并不渴,但礼貌起见,她还是喝几口,然后打开蓝布包,取出枕套,耳边听到文斌叫声,她抬头,文斌又停住,她拿起针,文斌又叫,她用眼睛问怎么啦,“我……我,”文斌结巴地说,“有话对你讲,可你一看我,我全忘了。”小丽莞尔一笑,打手势叫他到门口去,文斌说今天我就在旁边看你绣,看多了,说不定我也能绣上两针。若是在绣庄,无论身旁围着多少人,小丽全处之泰然,但今天她也有心思,文斌在身旁那
能静下心,她摆摆手,可文斌一脸嘻笑,小丽板起脸一扬下巴,文斌却双手抱胸歪着头,二人相持着。忽然慧芬的声音响起,小丽吓了一跳,慧芬已站在跟前。
“嘿。瞧你们俩大眼对小眼的,像俩口子在生气。小丽,告诉嫂子是不是他欺侮你?”小丽一听脸刷地通红,俯首看着枕套,文斌朝慧芬翘起大姆指。“别跟这浑小子一般见识,我买了几张戏票,晚上我们一块看戏去,我已对你家里说了,好了,不打搅你们俩。”慧芬对文斌狡黠一笑走了。小丽臊得不敢抬头,文斌见小丽虽然头低低的可并无发怒,心中大喜,“曙光在望,美事要成真,现在该适可而止,若得寸进尺,反而要弄巧成拙。”于是说:“别生气,我听你的,滚到那边去。”
一个滚字,小丽忍不住要笑,她拚命咬住嘴唇。文斌不在眼前,纷杂的心暂且定下来,她深吸一口,定睛在绣品上。她想放慢速度可多拖一天,可养成的习惯慢不下来,她埋头绣着,直到文斌叫她休息,才抬起头。看见文斌端着两碗豆腐脑,小丽接过一碗问谁买的,“振华想吃,阿才上街叫了卖豆腐脑进来,白家上下一人一碗,吃吧。“文斌说。
热天吃豆腐脑爽口又清凉,很多人爱吃,小丽慢慢吃着,当她放下调羹时,文斌也吃完了。小丽明白,这不是碰巧而是有意的,她拿毛巾抹一下嘴,在小本上写了几个字递过去,“刚才不是讲有话说,什么话?”文斌装出一副痛心的神情说:“抱歉,还没有记起来。”小丽扑哧笑了,文斌又一本正经说:“晚上再告诉你。”小丽很是喜欢,眼角瞥见文斌在看着她,赶紧扭过头去。
西边的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饭菜已摆在桌上,可孩子们尚未回来,来富面前搁着一壶酒一碟花生自个儿小酌着。小丽坐在竹凳上有一下没一下打着扇子,耳朵听着仨女人攀讲。原来慧芬又给了几块大洋,月娇兴高采烈地说南洋客够慷慨的,若都能遇到这样的主儿,咱们小丽要发了,问他要不要再绣点帐眉、台布什么,再赚一点。云珠皱眉说给太多了,受之有愧,凭手艺赚一点辛苦钱本来是心安理得,这回倒欠了一份人情。月娇,还是拜托你退一半回去,就讲心意领了,但多少工多少钱不能多收。月娇摇头说这不好吧,二少奶是个要面子的人,再说钱是南洋客给的,他满意小丽绣的枕套,多赏点钱也没什么。凤英接过话茬说,来饭店的客人对饭菜满意时也会大方一挥手叫不要找钱了。来富点头说没错,尤其是一些老主顾。云珠说那只是一点零头而已,而南洋客多给了一倍。月娇不以为然:“也许在南洋客眼中,这几块大洋也只是零头而已。珠姨,钱已过手,再退回去,是打人家的脸,反而伤了和气,咱们没开口,是他要多给,何况小丽绣得好,连老太太都夸奖,物有所值,不欠什么人情。小丽你认为欠了人情吗?”小丽点头,月娇呵呵笑起来,“果然母女连心。”起身倒了一杯茶喝。凤英看了小丽一眼,说:“南洋客不会是看上小丽了吗?他是大方得有点过了头。”小丽一听脸红了,心怦怦直跳,低下头掩饰着。月娇笑着附和:“说不定呢。”云珠淡淡一笑说:“在家说笑不要紧,若外人听见会笑掉大牙,差一大截呢。小户人家即使嫁入大宅,也只能仰人鼻息,表面看似风光,其实是哑巴吃黄连,与其大鱼大肉,不如豆腐青菜过得自在。这样嘛,我绣几个肚兜给他,这东西总用得着。小丽,上白家把明理叫回来。”
话刚出口,明理兴冲冲跑起来,二话不说,抓起茶壶咕咚咚喝起来,“慢点,不要呛了。”凤英说。
“我今天赢了振华。”明理兴奋地说,“他爸讲我们俩的棋艺难分伯仲。”
云珠怜爱地说:“你这孩子,赢了就欢喜,前两天还耷拉着头,下棋只是消遣而已不能太在意输赢。去去,把美林、书林叫回来吃饭。”明理嗯一声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美林、书林一前一后走进来。
“在哪儿野?以后过了吃饭时间就别吃了。”月娇板起脸说。
“在可云家,书林缠着济叔问这问那,若不是我拽他回来,他还没个完。”美林告状道。
月娇听了立马训道:“济叔累了一天,不能再缠着他,记住没有?”
“济叔他不累,他说我是当大夫的料。”书林争辩了一句。他是个腼腆的孩子,在外人面前讲两句话就面红,可跟济民却谈得来,他对郑家院子里种的药用植物很感兴趣。
月娇嗤一声,“难道济叔要把累字写在额头上给你看,看了一天的病人,怎不累?”书林撅着嘴不吭声。云珠笑道:“书林对花草感兴趣不是坏事,讲两句就够了,吃饭吧。”
“好。”来富满口酒气叫道,“或许欧阳家也要出一位郎中,书林,过来坐在外公这儿。”来富常以此方式奖赏孩子,他以为孩子以与他比邻而坐为荣。
一家人呼拉拉地喝着粥,来富已半饱,他笑眼迷离瞧着一家子很是满足,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阎王爷能让他再活十年,给儿子娶房媳妇后才带他走。
夏天里除了白家,福井弄的家家户户大门敝开,慧芬在门口轻唤一声,小丽走了出来,美林紧跟在后面。“干妈,我也去。”她晃着慧芬的手央求道。
“你还小,看不懂,再过两年,干妈带你去。”
月娇走出来拽过美林,“你这丫头,什么事都要凑一份,别理她。”美林恨恨地瞪着月娇,慧芬摸了摸她脸蛋,拉着小丽走了。
弄口停着一辆马车,白老爷、白太太、白修瑞、张文斌以及白太太的贴身丫头妹仔已在车上,慧芬同小丽上车后,车夫一甩鞭一么喝,马跑了起来。跟白家的老爷太太坐在一块,小丽很拘谨,还好没多久便到了。下了马车,只见戏院门口灯火通亮,小贩的叫卖声响成一片。走进去后,慧芬按排小丽挨着文斌坐,文斌朝她眨眨眼,偷偷地抓着她的手,小丽放松下来。小贩过来推销花生、瓜子、炒黄豆,这是看戏食品,慧芬买了几包分给大伙儿,只有白太太牙口不好摇手不要。锣鼓过后戏开场,演的是《墙头马上》,随着剧情进展,观众的脸时阴时晴。文斌与其说是看戏,不如说在看小丽。小丽看得很专心,戏开场后就没动过手中的零食,跟着男女主角时而舒展,时而皱眉,时而凝重,最后裴少俊与李清君大团圆的结局令她笑靥如花,文斌真想亲她一口。“是个单纯的姑娘,我一定要使她过得快快乐乐。”
戏散场了,人潮汹涌。文斌紧紧地护着小丽,到了门口,不见其他人,小丽东张西望。文斌说:“我对嫂子讲了,咱们自己慢慢走回去,这儿离江边不远,上江边走走吧。”说罢不待小丽表态,便牵住她的手往前走。同男人结伴走路,这……这多不好意思,小丽想拒绝想抽回手,可手脚全不听使唤。她羞答答随着文斌而行,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此时此刻若文斌带她去天涯海角,她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东江是东洲的母亲河,她从西北的崇山峻岭中奔腾而出,一路兼纳江河跋涉千里到达东洲郊外时,已是水面宽阔的大江,脾气也变得温良恭俭让,悠悠然地穿城而过,汇入东海。她给城里城外带来了大小河汊,所以东洲城里河多水井多,百姓用水十分方便。而江两岸更是码头货栈林林总总,白天百货随潮船入市,码头货栈人来车往不胜繁忙,到了夜晚,白日的喧哗荡然无存,只有夜色与宁静伴随着哗哗的水声。文斌,小丽手拉着手站在江畔,只见天上月色溶溶,江上鱼火点点,沿江的旅馆灯影憧憧,三者组成一幅“静夜思”国画。“真静真美啊!”文斌喃喃自语,小丽深有同感,她体会到“夜半钟声到客船”的意境。她是头一回观赏江边夜景,平日里她的足迹只限于绣庄和福井弄两点一线,偶尔同女伴上街走走或跟家人上戏园子看戏。她也想瞧瞧外面的世界,可又怕受到伤害,只能躲进小楼成一统自得其乐。今晚她放心地同一男人在一起且还感到很快乐,小丽想自己是不是疯了?“瞧,那是北斗七星。”文斌手一指,“很亮的那是北极星,那是牛郎织女星。小丽,你就是地上的织女星,漂亮、善良又能干。”文斌轻声但热切地说。
小丽含羞带笑摇摇头,她真想就这样站到天亮,但这也不行,该回家了,家里人尤其母亲会担心。文斌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就回去。”小丽点头答应。“你不讨厌我吗?”小丽大胆地看着文斌摇摇头。“OK。”文斌一脸欣喜,他抓起小丽的手吻了一下,手牵手往回走,半路上,拦到一辆马车坐了上去。大街上已没什么行人,偶尔有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马蹄的哒哒声在沉寂的街道上更显得清脆,小丽饶有兴趣地听着,她想起岳飞的诗句:好山好水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窗外下起毛毛雨,小丽依然倚立窗前任凭雨点飘到脸上,夜已深,可她没有睡意,只有兴奋与甜蜜。她断定他喜欢她,也许连二少奶都看出来,所以才开玩笑说什么俩口子,方才在马车上,他搂着她,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自己一点也不害臊,现在脸倒烧起来,小丽摸摸脸颊。自己的确爱上他了,在绣庄,因想他而分神把针扎到手上,自己常无缘无故发笑,小姐妹说自己的眼睛在发光,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他,自己爱上他,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可这可能吗?自己是一个半哑巴,想到哑巴,小丽的心沉了下来,仰望灰蒙蒙的天边,“老天爷,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啊?”她心里喊叫着,自己“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可只落得“苦恨年年压金钱,为他人作嫁衣裳。”儿时的委屈一起袭上心头来,她转身俯在枕头上,泪水如潮水般涌出,哭了一阵舒服了些,傲劲上来。“哑巴就哑巴,家贫就家贫,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致于沦落到像母亲那样当二房的下场,知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就够了,睡吧,睡吧。”
小丽转身了几次,迷迷糊糊中听见母亲的呼唤:“小丽快起来梳妆打扮,今天要出嫁,新郎官已来了。”她大吃一惊,顾不得害羞,连忙问新郎官是不是叫张文斌?母亲沉下脸呵责:“别胡说,张文斌怎么会娶你呢,惦惦自个儿份量。”“不是张文斌,我不嫁。”她大哭起来,醒了,原来又是一场梦,一摸眼睛湿的,但梦中的情景记得清清楚楚,还好是梦,不然多可怕,以前母亲一提嫁人,自己便强烈反对,现在想嫁给他,却又不可能,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除了他,决不嫁他人,就在心中守着他吧……唉,雨大了,雨声这么响,睡吧。突然一种声音吵醒她,她睁开眼,哦,是爆竹声,有人在叫,南洋客带了新娘来了,她赶忙跑出去只见张文斌领着一女子朝她走来,那女子模模糊糊的,她揉了揉眼睛要看真切些,张文斌已到跟前,笑呵呵说:“小丽,跟我拜堂去。”她低头见自己穿一身新娘装,她疑惑:“你要娶我?”“当然啰,我是牛郎,你是织女,牛郎自然得娶织女。”文斌拉起她的手,一声鸡啼,哦,还是梦,窗外已曙光隐约,小丽叹气。“还是梦中好,梦中我能正常说话,还早,再做个美梦吧。”她又闭上眼。
与小丽不同,这一宿文斌睡得挺沉,他相信他已俘获了小丽的心,他的婚事十拿九稳,心里踏实,再加上昨夜没睡好,他很快进入梦乡。
天亮时雨停了。这场雨把秋老虎撵回山中,太阳只在云层的缝隙中一闪身影,人们见面招呼多了一句:今天没日头,凉!太阳一听可气坏了,“世间人真是势利眼,寒冬时笑脸相迎,一到暑天就避之不及,我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罢了罢了,索性回家睡觉去。”太阳拂袖走了,天气越发凉爽,凉爽的天气带来好的心情。午休起来后,凤英提议打纸牌,月娇叫来了素兰,四个女人兴勃勃玩起来,她们没有注意到小丽神色忧伤地跨出门槛朝弄底白家走去。
小丽的心情像天空一样是灰色的,双腿提不起劲,“只剩下荷叶边,用不了半个时辰便可完工,今后别说回了南洋,即使没走,男女授受不亲,自己没有理由跟他见面,他更不便来家里看她,自古多情伤离别,何况这一别……”小丽鼻子发酸心头抽搐,她停住脚深吸一口徐徐吁出平静情绪,到了白家门口,轻轻推开小门顺手关上,厚重的大门挡住了在弄堂嬉戏的孩子们的喧闹声。宅院里很安静,她穿过天井经过前厅到后厅,小丫环小桃踮着脚跑过来,苦丧着脸说:“姐姐,你给我的手绢丢了。”小丽摸了摸她的脸,解下系在扣子上的手绢递给她,小桃高兴地走了,看着小桃的背景,小丽心情好了点,同小桃相比,她幸福多了,她有一个温暖的家,而小桃连家在哪儿都说不清楚,小小年纪被拐买,虽说白家善待下人,但毕竟是丫环。她推开半掩的柴门,只见方竹经过雨水的沐浴更显得郁翠葱茏,站在方竹下的张文斌不仅有她熟悉的笑容,还有一种滚烫的目光。她挤出一丝笑意微微点下头,便垂下眼睑打开包布。文斌拦住:
“先别忙,我有要紧的话要对你讲,本来昨天要说的。”
小丽抬起头,文斌看出她情绪不高。连忙问:“有什么为难的事?”小丽摇头,“没有?脸上都写着呢,快告诉我。”迟疑片刻,小丽在小本子上写:不瞒你,你很快要回南洋了,朋友一场,心里有点难受。文斌凝视着小丽,小丽被看得心慌扭过头去,文斌抓起小丽的双手,“看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要娶你,这就是我要说的话。”文斌神色庄严地说。小丽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见小丽发呆,半晌没表态,文斌急了:“小丽,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的,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明白了我千里迢迢来到东洲要找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妻子,请嫁给我吧。”文斌单腿跪下。
这回小丽是听得真真切切,她又惊又羞又喜,不是梦吧,哎呀,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你不答应,我不起来。”幸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小丽点着头也跪下来。无须再说什么,张文斌搂着小丽站起,用他那饱满的嘴唇吻着小丽娇妍的脸庞,用舌头添干泪水,最后咬住樱桃小口,他在这方面可是行家。而单纯的小丽被他撩拨得心醉神迷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她瘫在文斌怀里,从未有过的感觉流满全身,天地不存在了,世界只有这位叫张文斌的男人,即使因这一刻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不后悔。
二人在缠缠绵绵中,听到门吱了一声,急忙分开,来人是慧芬。“我什么也没看到。”慧芬笑道。小丽羞容满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文斌却满不在乎,大大方方说:“嫂子,祝福我们吧。”
慧芬风趣地说:“张君瑞与崔莺莺已结秦晋之好,我这红娘也做到头了,嫂子祝你们百年好合比翼双飞。”慧芬的声音很是欢快,做了一件好事,成人之美功德无量,她很得意。
“谢谢嫂子。”文斌鞠躬致谢。
早饭后,月娇正要上菜市场,小桃来了,传话二少奶请月娇去一趟,云珠说你去吧,我去买菜。月娇进房换了件衣服,拢了拢发髻,跟着小桃走了。到了白家,转过屏风看到白老爷在侍弄花草,便停下脚步说:
“白老爷,瞧这些花草被您老养护得多有精神,花是花叶是叶的。”
白甫仁笑微微说:“花草易人,同样须用心呵护,老掌柜身体可好?”
“多谢惦记,他还行,牙口好,胃口也好。”
“我看他走路很矫健,比老夫硬朗多了,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
“哎,那能同您老比,您斯斯文文的,他是劳碌命,走路像去救火似的。”说得白老爷笑起来,月娇又恭敬地说:“不打搅您老了,二少奶有事找我,我进去了。”白老爷点点头。
穿过天井,上了三级台阶走进前厅,文斌与白太太在厅堂中说着话,她们早已瞧见月娇,见她起来,起身热情地打招呼。没料到会遇见南洋客,月娇正不知该说什么,白太太已搭腔,“最近很少来,是不是同慧芬拌嘴了?”
月娇笑道:“是啊,所以今天特地登门道歉。白太太,您气色真好,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同二少奶出去,人家还以为是姐妹俩。”
女人,尤其是上了岁数的女人都喜欢别人讲她年轻,白太太心里美得脸上的皱纹似菊花般舒展开来。“你真会说话,美林那丫头就像你,小嘴巴甜得很,进屋吧,待会儿来陪我说说话。”
“好的。”月娇应承着转身跨入慧芬的房间,慧芬一把拉她到里处,压着嗓门说:“快张嘴,让我瞧瞧舌头怎么长的,把近七十的人说成五十出头亏你说得出口。”
月娇哧哧笑着说:“嗨,哄哄老人家开心呗,又不花钱,何乐不为呢。叫我有什么事?”
慧芬一笑:“有件大喜事要和你商量。”
“喜事?是你家还是我家?”
“当然同你家有关,不然干嘛请你来,我要给小丽保一门亲。”
“谁啊?”月娇急切地问。
慧芬侃侃道出,最后还加重语气强调男情女愿,已私订终身。月娇听了嘴巴、眼睛全张开,半晌没回过神,慧芬很得意如此效果。“很惊讶,是吗?男女之情外人是弄不明白的,你认为很般配却成不了,你认为不可能的却走到一块,小丽有了好的归宿,我替她高兴,你不会不赞成吗?”
月娇答非所问:“怪不得上礼拜绣庄的于老板来做媒,男方就住在绣庄隔壁,是位学堂先生,比小丽大五岁,个头同小丽差不多,家中只有一位娘亲。珠姨很满意,我也觉得可以,可小丽不点头,说要留在珠姨身边尽孝道。珠姨费尽口舌劝说,可小丽硬是不松口,珠姨急得巴答巴答直掉泪,原来是看上南洋客。前两天我娘还开玩笑说南洋客看上小丽,不然怎么会给那么多工钱呢?那只是一句说笑的话,没想到却被她说中了。”月娇唠唠叨叨地说。
“你倒是赞成不赞成?”慧芬打断她的话。
“这是天大的喜事,求都求不来,我怎么会不赞成,我傻呀?”月娇呵呵笑起来,“南洋客回来相亲,街坊邻里全在谈论谁家姑娘有福气,我真没想到福气会落到小丽身上,太好了。嗯……南洋客家在南洋,小丽也要随他去南洋?”月娇又小心地问。
慧芬下巴一扬,“你这不是废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丽自然跟着夫君回南洋,南洋那边家财万贯,在当地首屈一指,难道呆在你家,跟着小鹏学炒菜当掌柜?”
月娇讪讪地笑了笑,“话是没错,但无论如何总是太远点,要见个面不容易。”
“嗨,天下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即要嫁得好,又要嫁得近,若事事遂人所愿,天下就没有痴男怨女了。”慧芬抢白道,“无论长相人品,南洋客都是上等,小丽慧眼识人,才会以身相许。我看小丽虽不言不语,其实心高气傲,遇到文斌就是南洋客,俩情相悦,这是缘分。远点有什么要紧,只要过得好过得开心,做父母的还求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千万不要误了她的青春,你说呢?”
月娇点点头:“我晓得。”
“不嫌远了?”慧芬揶揄一句。
“我也只是随便说一句,你就当了真,孰轻孰重谁不明白?”月娇争辩道。
“你同意了,那你要去探探珠姨的口气。”慧芬撺掇着,“她是小丽的亲娘,你打个前站,她点了头,老爷子就上门提亲。”
“白老爷作媒人,好大的面子,锦上添花,小丽为珠姨争了大脸。珠姨最疼的是小丽,最放不下心的也是小丽,这回可好了,老天爷有眼,好人有好报,美中不足的就是远了点,不过珠姨是明白人,女儿有好的归宿,远点也没什么。我告诉您,珠姨因为南洋客给了那么多工钱,心里过意不去,这两天赶绣了几个肚兜要送给南洋客,想不到呀,嘻嘻,竟是给自己的外孙准备的,我回去就对她说,准保同我一样喜出望外。”月娇一脸春风。
“我看明天说罢,今晚文斌要上你家拜访,他这个人很能说话,定能博得你全家好感,到时你再透一点口风,凡事还是考虑周全些为好。”
月娇感到奇怪:“听你的口气,是担心珠姨不赞成。”
“是担心珠姨不放心把小丽交给文斌,她太疼小丽,生怕受到一点伤害,除了她自己,对谁都不放心。”慧芬只能如此旁敲一下,她不想说出自己真正担心什么。
“不,不,不是这样。”月娇摇摇头,“珠姨是要把小丽交给一位她认为靠得住的男人。她疼小丽但并不溺爱,她教小丽刺绣,又不顾我们反对把小丽送去绣庄当绣娘,为的是让小丽掌握一门手艺,若没有合适的婆家,可凭手艺讨生活,灯街那边的房子也给小丽留着。您不知道小丽小小年纪学刺绣,手指不知被扎了多少针眼,我心疼,可珠姨一点都不动容,她可是用心良苦。当然,小姑独处是下策,上策是物色一位好女婿,让小丽有个温暖的家,毕竟家对一个女人是最重要的,当娘的那能守着孩子一辈子,只要小丽嫁得好,她会高高兴兴地送小丽出门。南洋客相貌堂堂,家境又好,这样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珠姨岂有不赞成之理,您放一百个心吧,我回去了。”
月娇起身欲走,文斌在门外探索头,“嫂子,月娇姐。”他甜甜地叫道。
“进来吧。”慧芬说。
文斌拿着两串茉莉花走进来,顿时房里香气袭人,“老太太叫我给您。”说着把茉莉花挂在蚊帐钩上。慧芬笑道:“老太太最喜欢茉莉花和水仙花,你来得正好,小丽的大姐已同意了,快谢过大姐,以后就是大姨子了。”
文斌笑容满面:“谢谢大姐成全,小丽对我说过大姐像亲姐一样,比她娘还疼她。”
“你可要好好待小丽不许欺负她。”月娇边说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心想同小丽是很般配,可惜南洋太远了。
文斌举起右手说:“我发誓一辈子对小丽好,若食言,下辈子做牛做马永世不得超生。”
月娇满意地点点头,回到家后越想越乐,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笑了起来。
十一点左右,小丽从绣庄回来,月娇投去会心的一笑,小丽难为情地转过脸去,她明白月娇知道了。午饭后,月娇给小丽便使了一个眼色,小丽跟着她走进卧室,她正要开口,门外闪进美林,伸手要钱。月娇痛快地给了三片铜板,要是平日可没如此干脆,美林蹦着走了。月娇拉着小丽到房深处,低声说:
“大姐真替你高兴,大姐对南洋客的印象挺好,咱们姐妹一场,大姐舍不得你,出门在外,自己要多加小心。”小丽一把搂住月娇,二人久久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