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张文兴醒来时,发现李航竟然不见了!
他四处寻找,先是把整个房间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又到小区内转了一圈,仍然不见其踪影。
张文兴拨打李航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
“奇怪,他今天跑哪儿去了?”张文兴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上班后,张文兴问钟宇,却也不知李航的去向。
几分钟后,张文兴的手机里收到一条微信,竟然是李航发来的,他看着,心里不由得一怔。微信是这样写的:
“@文兴哥
当你收到这条信息时,我已不在身边。我现在在通往滨海的列车上。你知道,我10岁时在滨海大地震中失去太多,而当时救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未来的自己。我想既然我们无法阻止A国,那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我想改写历史,我要阻止这场浩劫。同时请把地震的消息告知其他人,好让他们趁早逃生。请不要试图阻拦我。保重。关机了。”
“甚么?他竟然要在这时去滨海?!”张文兴心想,“不行,我必须也得去一趟,但不是阻拦他。我听他说过当时救他的那个人死了,如果真能改写历史,我不能让他死!”
于是张文兴向钟宇请了半个月的假,也买了一张广州到滨海的真空磁悬浮列车票,准备帮他一把。
另一边,李航已经踏上滨海的土地,他在那里租了套公寓。他想把地震的消息公布于众,可又转念一想,要是这么一公布,自己立刻就会被拘留,说不准还会被判个“扰乱公共秩序罪”或是甚么“编造虚假恐怖信息罪”。这样一来,大地震后,自己要么死在看守所中,要么没事,然后被无罪释放。可这样一来,他就救不了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了。他决定暂时不公布此消息。
记忆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努力在脑海中检索,终于想出了自己儿时家中的电话号码,试着打,竟拨通了,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可他立刻又挂断了电话,只是发了一条信息过去,说要地震了。
对方不理会。
以后每一天,他都发一条警告地震的消息,可无功而返。
眼看只剩下五天了,李航终于忍不住,拨通了电话,说:“五天之后,这个城市会有9.9级特大地震,同时伴有台风、海啸,请你们速速撤离!”
对方仍不理会。
李航急了,每天增加发短信的数量,同时在两天后又打了一次电话过去,这次他的声音更加急促了:“快,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对方却吼道:“你(哔——)要是再敢来我们就报警了!”
李航无奈地说:“尽管报警,反正三天后一定有地震的!”
可不久后,对方切断了电话线。
李航从未放弃,仍然不断地打着电话。他不知道,在同一个城市里,张文兴也在不断地打着自己的电话,从未放弃。
张文兴并不知道李航和10岁李航家的位置,也联系不上李航。他只好租了架仅能容纳两个人的微型直升机,准备在地震发生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两个李航和他家人。
李航发现拨打电话等于是无用功,于是放弃了劝告家人离开滨海的计划,转而做好救援的准备工作,他租了艘皮划艇,放在10岁的自己家楼下海边的沙滩上,同时准备好绳索等物品。
眼看只剩下一天了,但他仍认为劝其离开是上策,救援是下策,于是来到了10岁李航家门口,用力地拍门,使劲地喊:“快跑!明天这个城市就要毁灭了!”
可他被家人当成“疯子”,还报了警。李航赶紧用黑客技术入侵手机运营商,修改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才得到藏匿的目的。
“看来现在只能使出下下策了。”李航自言自语道。
李航又怕由于自己外表看上去只有18岁,10岁的李航很可能认出自己,造成历史混乱,于是买了副隐形面具贴在脸上,和真正的人脸并没有甚么差别。
灾难当天还没天亮时,李航再次来到了R小区的那栋楼,手里拿个大锤子,同时把几根粗绳绑在电梯楼道的窗台上,另外几根为父母使用。他想拖出10岁的自己,把父母引来,及时绑上绳子往下跳。他清楚,一离开这栋楼,到下面开阔的沙滩上,乘上皮划艇,趁海啸来临前赶紧到深海中,一切都将平安无事。
可他来时却出了些差错,他来晚了。当时台风已经开始发作,他在路上遇到了些阻碍。高强度的降雨已经让地面上的积水有数十厘米深,他只好把皮划艇绑在楼下。
7:32。
李航终于来到了他家所在楼层,绑好绳子,着急地看着手表。
7:33。
李航深吸一口气,费尽力气地用垂直朝家门砸了几下,破门而入,径直冲向房间,把10岁的李航从床上拽起往外跑。李航的父母被惊醒了,发现一切后,立即扑向成年李航,却让他逃跑了。父母赶紧追来,边追还边大喊:“绑架儿童了!”
7:34。
成年李航把10岁李航和自己绑在同一根粗绳上,朝着暴雨中纵身一跃,10岁男孩拼命挣扎。
那绳子有减速的功能,他们缓缓地下降。
李航父母追到窗台边。母亲试图跳下,却被父亲阻止。
“这一定是个阴谋!那个人想害我们,好把航儿绑走。”李航父亲说。
他们发现成年李航上楼的那部电梯还停在那儿,于是乘坐电梯下楼。
7:34:15。
绳子因为承受不住重量,他们二人快速下落。
7:34:18。
他们在15楼被卡住了。10岁李航终于忍不住了,大喊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救你!”
“什么?待会儿会有地震?”
7:34:25。
10岁李航忽然笑了起来,不再挣扎了。
成年李航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手表,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7:34:26。
7:32:27。
7:34:28。
整座城市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大地震发生了。
7:34:35。
“快闪开!”成年李航猛推10岁李航一把,一块钢板忽然坠了下来,砸在成年李航头上。他们落进水里,双双失去知觉。
在此之前,大约七点时,张文兴驾驶着直升机起飞了。
他在空中四处寻找李航,却如同大海捞针,根本不见其踪迹。
张文兴似乎想起李航在记忆复苏后曾告诉他自己家在靠海的位置,而且当时乘坐一艘皮划艇逃出,便缩小了搜索范围。
后来他放弃这么找了,准备等到地震后那艘皮划艇出来时再去锁定目标。他只是焦急地看着手表。
当7:34:28的闹钟铃声响起时,他看到了大地的颤动,紧接着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目睹了滨海的毁灭。
9:52:41。
成年李航醒了过来,却已经血肉模糊。一会儿后,10岁李航也醒了,在成年李航的保护下,他并无大碍。
10岁李航诧异地说:“你真救了我?”
成年李航点点了头。
“你怎么知道会有地震?我爸妈怎样?”
半晌,成年李航才回答说:“他们……应该已经……”他突然停住了。
话未说完,10岁李航一下子就领会了成年李航的意思,伤心欲绝地大哭了起来。
“不要难过……你爸妈或许还活着。”成年李航安慰他说。
其实他心里清楚,父母已经去世。这个消息是在他失忆后从公安那里得到的,并不只是未来的自己告诉他。如果真是那样,说不定他父母还活着呢。
可现实依然是那么残酷,事实上,当他们乘电梯下楼时,地震突然发生,电梯瞬间失去控制,一个劲儿往下坠,两人双双亡在电梯里。
10岁李航却不再那么悲伤了,还不住地感激成年李航,却心生疑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成年李航忽然沉默了,他想,如果说出真相,10岁的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相信,即使信了,那就会干扰历史的正常发展,而他这些事情已经做得够多了。
他只是把钢板刨开,留出一条生命通道,尽头处有一道亮光。
两人缓缓爬向出口。
9:56:07。
余震发生了,出口再一次被封住,成年李航再一次被钢板砸中,头破血流,生命垂危。他现在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也要救出10岁的自己。他大吼了一声,使劲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封住出口的钢板。
10岁李航又哭了,这次为成年李航救自己而哭,他哽咽着问:“你是谁?”
成年李航使劲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长到我这么大时……一切……都会明白了……”这时他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10岁时听到的这句话。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2055年4月7日9:58:31,李航牺牲,时年五十四岁。
10岁李航发现拴在一棵树上的皮划艇,爬了上去,在街上漂泊。
张文兴驾驶着直升机发现了那艘皮划艇,里面有个人,与李航竟如此相似。张文兴断定,此人一定就是10岁的李航。于是将直升机停在一处还未损毁的空地上,把他救了上来。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10岁李航强忍着悲痛,镇定了下来。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张文兴耐心地问道。
“李……航。”
“没事,我现在就把你送到救助中心。”张文兴说。
李航只是在一个劲地感激。
“等等,”张文兴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心想怎么这里只有一个李航呢?他越想感到越害怕,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李航,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被一个人救了,他能够预知地震的发生,可他却死了。”李航说。
“你说甚么?”张文兴睁大了眼睛问,“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张文兴情绪愈发激动,但很快又假装镇静下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张文兴又问了一遍。
“我保证,千真万确!”李航坚定地说。
张文兴一下子崩溃了,仰天长啸:“不!不是这样的!”
他心想,如果眼前这个人说的话是真的,他已经失去一个李航了,他不能再失去一个。
张文兴先把这个李航送到灾民救助中心,之后驾驶着直升机回到了广州。他回到自己的房子,发现少了些甚么,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钱行铭,钟霖,李航的相继离去,给了张文兴沉重的打击,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活下去了。
可他还是转念一想,自己肩上还背负着重任,数据的破译还未完成,如果自己首先放弃了,那么李航不就白牺牲了?他决定坚持到数据全部完成破译的那一刻。
也难怪,他们这些未来人在这里的一切行为处处受到因果律的限制,既然李航救援自己和家人没有完全成功,那么只有死路一条。可如果成功了,即使10岁李航没有认出成年李航,那他的父母也不会葬身滨海大地震之中,那么李航就不会失忆,就不会到处乱逛,也几乎不可能与张文兴相识。而当时参加长征计划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遭受家庭重大变故的人。如果李航一切相安无事,就不太可能到长征六号上去,归根结底也不会穿越回2050年。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真是这样,10岁李航和他父母是被谁救了呢?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李航不介入,他的父母和10岁李航只会在家中,而不是在那地震中存活率小于0.01%的电梯里。这样他们有可能得以幸存。其结果是长征六号少一个李航,但在逻辑上也说得过去。可如果这样,他也很难躲过严冬进入掩体,因为后来李航得以进入掩体的关键是他有“能够提前知道地震”的能力与超强的记忆力,被视为重点研究对象,需要保护。不过他澄清真相后,人们也对他失去了兴趣。这是后话。
或许,在10岁李航被救的那一刻起,他的结局已经确定了。这不是反动的唯心主义宿命论,而是因为那两个未来人的乱入,干扰了因果律的正常运行。他们的命运已经被确定了。而其他普通人仍然有对自己未来的选择权和决定权。
所以,历史只有一种可能。
在这一点上,张文兴再一次被历史决定论打败了。
可李航的牺牲却十分有价值。因为10岁李航被救,才有后来用超强记忆力复制了数据的那个李航,而那些数据,是拯救人类的关键所在。
公司里沉浸着一种悲伤的气氛,总经理钟宇为李航举办了一场追悼会,悼念失去的这位好同事。几天之后,公司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张文兴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