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述而》中有一段话,“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子曰:‘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有人解释道:互相提问,有的问题不好回答,就不敢说话。有个小孩子出现了,学生非常疑惑。孩子说:一起进步不能放弃,只是有的人为难我们前进,宁可和他纠缠也不随波逐流。
看了这种解释,简直令人哭笑不得。为何,因为他根本不懂文言文,这样解释连望文生义都说不上,简直是信口开河,这么精华的道理被他糟蹋了,骂他胡说八道也不为过。
正确的解释应该是:(孔子带着弟子周游列国,一日来到互乡这个地方)互乡这个地方的人难以跟他们交谈,(因此弟子们都不愿意和互乡的人说话)互乡的一个年轻人来见孔子,孔子接见了他。孔子的弟子们感到很奇怪,很惊讶。孔子说:“要鼓励他进步,不要鼓励他退步,(因此,我接见他),这有什么奇怪、惊讶的呢?有人洁身自好而追求进步,要鼓励他洁身自好,不能抱着他以往的缺点不放。”
童子,古人二十岁束发加冠,就成为丈夫了,也就是成年人了。束发加冠之前,统称为童子。所以文中的“童子”应该解释为还没有束发加冠的年轻人,不能理解为小孩子。“子曰”的“子”是对先生或老师的敬称。孔子回答弟子们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不再解释了。有一个问题不好理解,就是“难与言”三字,这文字用得非常妙,也很不好理解。有的说互乡这个地方的人怕见生人,不爱说话,很难与他们说上几句话。有的说互乡这个地方的风气不正,风俗败坏,这里的人说话不讲道理,所以,弟子们不愿与他们说话。
其实,怕见生人不爱说话,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孔子不是经常教育弟子们“循循善诱”吗?难道说弟子们不懂这一点?不爱说话不怕,只要你诱导启发得当,互乡人是能和你交谈的。所以,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说一个地方风气不正,风俗败坏,说这里的人说话不讲道理,这未免太武断了,难道说礼仪之邦就没有坏人吗,风俗败坏的地方就没有好人吗?孔子的弟子们怎么遇到的都是不讲道理的人,而没有遇到讲道理的人呢,难道说互乡就没有一个讲道理的人吗?孔子看到当时礼崩乐坏,心中凄惨,于是积极救世,其思想核心就是“仁”和“礼”,仁者,爱人也;礼者,恢复周礼也。孔子周游列国不就是为了宣传他的“仁”和“礼”吗?弟子们不是也在努力贯彻孔子的“仁”和“礼”吗?怎么见了互乡人就不愿搭理呢?
用一人首先要了解这个人,有的地方人豪爽,有的地方人细气,有的地方人适合做师爷,有的地方人适合做管家,有的地方人喜欢吃辣,有的地方人喜欢食甜,大多都有个共性特征,不了解这些特征,就很难达到用人的目的。
古代将领带兵打仗,要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必须了解何处的兵适于冲锋,何处的兵适于后勤,何处的兵适于陆战,何处的兵适于水战,哪个勇敢,哪个懦弱,哪个坚定,哪个易变;同时也要了解敌方兵员的各种情况,不知己不知彼,能取得胜利吗?
孔子和弟子们周游列国就是为了宣传“仁”和“礼”的,刚到互乡,还没有了解风俗民情,怎么就知道这里风气不正,风俗败坏,这里的人说话不讲道理呢?即使这里真的风气不正、风俗败坏、不讲道理,弟子们也应该奉行老师的“有教无类”呀!否则“仁”和“礼”不就成为空话了吗?不就白为孔子的弟子了吗?所以,这一条也站不住脚。
“难于言”三字究竟怎样解释才合适呢?首先必须知道互乡究竟在地方?
《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载:“互乡在项城。”准确的说,就是项子国故地,时属楚国国土。项子国封于周初,亡于周襄王九年,也就是鲁僖公十七年,即公元前643年,亡于鲁国,此事《左传》有记载。项地远鲁而近楚,鲁虽灭之却鞭长莫及,二十年后(前623),项地被楚国吞并,成为楚国一个地名。孔子五十六岁开始周游列国,六十八岁回到鲁国,到达互乡六十一岁,应该在公元前489年,互乡属于楚地已经134年了。
互乡为什么就是项子国故地呢?先看看“互”这个字,它是个象形字,象缠线的线拐子,本义就是收线的器具。项子国故地地处中原,土质肥沃,适宜于各种农作物生长,当然也适宜于桑、麻生长。桑可以养蚕缫丝,丝可以用来织绸缎,丝绸是贵族穿的,百姓穿不起。百姓穿的是麻布,就是用麻纺成线来织布(那时别说棉花,就连棉花这个词也没有),丝、麻就是那时用线织布唯有的原料。所以,项地家家户户都养蚕缫丝、种麻、织布,家家户户都有缠线的器具——互,是一个纺织之乡。纺线不全是为了织布,而互线才是织布的第一道工序,于是就用“互”代替织布,纺织之乡就是互乡。互乡这个名称应该是这样来的。这个名称来源虽然不见史籍,但这里养蚕缫丝、种麻,却是不争的事实。
好,解决了互乡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再说说项地的特征。首先,项地人说话简洁。
相声大师侯宝林和郭启儒合说的相声《地方话》有这么一个故事,大意是:
北京话比较罗嗦。比如两人同住一院,一个住东房,一个住西房,两房隔壁。半夜里东房门忽然咣当一响,西房人惊醒了,问道:“哟嗬!黑更半夜,这是谁出来啦?一声不言语呀,怪吓人的。”东房人回答道:“啊,是我,您哪,哥哥,您还没歇着哪?我出来撒泡尿。没有外人,您歇着您的吧,甭害怕,您哪。”西房人说:“黑更半夜的穿点儿衣裳,要不然就冻着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儿一发烧就得感冒喽。”东房人说:“不要紧的,哥哥,我这儿披着衣裳哪,撒完尿我赶紧就回去,您歇着您的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儿见吧您。”
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们二人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三百多字。如果换成精炼的河南话,四个字就可以了:“谁?”“我。”“挝?”“尿!”
侯宝林大师所说的“河南话”,其实就是标准的项城话。某个地域人们说话的特点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孔子那个时代项地人说话就是这个样子。
项地人说话简洁,简洁得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给人惜字如金的感觉,孔子的弟子们就认为“难与言”了,不愿意和他们多说话了。同时这种简洁似乎带有一种刚性,很生硬,不易使人接近,所以孔子的弟子们也认为“难与言”了。
至于那个年轻人,孔子愿意接见他,他应该是个读书人,不然他见孔子干什么?经过交谈,所以孔子就鼓励他要洁身自好,要追求进步,要改正以往的缺点。这才符合“循循善诱”,符合“有教无类”。不愿多说话,惜字如金也是缺点。
其次,项地人方言太重,有些字音很古怪,古怪得让人难以理解。
比如,项地人常常把喝水说成“喝匪”,把老鼠说成“老父”,把上树说成“上富”,把孙子说成“分子”,把说话说成“佛话”,把花穗说成“花费”,把虞舜说成“虞愤”,把门栓说成“门翻”,把门锁说成“门佛”,把下霜说成“下方””。试想,如果把这些词语连一句话,“下霜了天冷了,老鼠没东西吃了,虞舜的孙子看见了,说老鼠上树喝水吃花穗,拿门栓门锁砸老鼠”,项地人却说成“下方了天冷了,老父没东西吃了,虞愤的分子看见了,佛老父上富喝匪吃花费,拿门翻门佛砸老父”,孔子的弟子能听得懂吗,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吗?类似的字音还有很多,如果项地人说话时也都掺杂进去,孔子的弟子是不是像听天书一样,有办法交流吗,不说“难与言”才怪呢?
孔子的弟子听不懂项地话,无法与项地人无法交流,那么孔子为什么能和那个年轻人交谈呢?孔子有个叫陈亢的弟子,陈亢就是项人,至少孔子从陈亢口中听到过项地方言,肯定没少给他纠正。知道《诗经》吧?《诗经》就是孔子编辑的,有一部分诗篇叫做“风”,风就是民歌、歌谣,其中“陈风”就是陈地的民歌、歌谣,共十篇。项近陈地,陈风自然包括“项风”,比如说第四篇《东门之池》,怎能说不在项地流传呢?其中有“彼美淑姬,可与晤歌”的句子,孔子为什么字没把“淑”写成“夫”呢,他不但懂得项地方言,也懂得各地方言。不然,他怎能编辑《诗经》?孔子对弟子们说的“不保其往”,肯定也包含告诫那年轻人少说方言,不然别人听不懂,说别人听不懂的方言难道不是缺点吗。
总之,当时互乡这个地方的人,因为不爱多说话惜字如金,方言又太重别人听不懂,名声就不太好了,孔子的弟子们才认为“难于言”。可是这个地方有个年轻的人来看孔子,孔子跟他谈话了。孔子的弟子们奇怪了,老师为什么能和这个地方的人谈话?老师的学问大呀,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其实也是佩服老师的学问。
孔子认为,人一生下来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但环境可以改变人。之所以互乡人不爱多说话,方言又太重,都是后天的环境影响所造成的。如果把互乡的一岁娃娃抱到秦地养大,他就会养成秦人的性格,学会说秦地方言。到吴地养大呢,又是一番景象。即使是成人,也必须入乡随俗。环境造人,孔子那时就有这么清醒的认识,高明!孔子之所以对那年轻人说了那些话,正是谆谆教导、诲人不倦精神的体现。这才是一个伟大教育家所应有的风度!
另外:孔子困于陈蔡间时,遇到了长沮、桀溺、荷蓧丈人几位隐者,他们认为时代变了社会在前进,孔子的“仁”和“礼”那一套行不通了,尤其是“克己复礼”更不合时宜,是阻挡社会前进,所以都劝孔子做个避世的隐士。但这并未动摇孔子积极救世之心,改变混乱世道之心。孔子之心是好的,可是能救世吗,能改变那混乱世道吗?
还有,吴伐陈,楚国救陈,听说孔子在陈蔡之间,派人聘请孔子。陈、蔡人怕孔子到楚国会危及他们,于是围困孔子。陈蔡间就是互乡,我们的老师是最伟大的,你们竟然对我们老师这样无礼,实在是“难于言”,和你们说不到一起就不说了。
后来楚昭王派兵迎请孔子到了楚国,可楚人认为孔子有称王之心,因而一直对他有所防范。后来孔子从楚国返回卫国,主张为政必须先从“正名”开始,“正名”,卫国国君的王位就难保住,难怪卫国国君不同意。这也说明孔子的主张难以实施。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