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后半,封知平强颜欢笑,食不知味。
诸葛权不断挑弄话头,他哼哼哈哈的应付着,心里想的却是那抹毅然离去的红。
他有种冲动,很想追出去解释清楚,但理智将他牢牢的定在了席上。
解释必须解释,但不能在现在,台子已在种种意外中歪歪斜斜的架起,晃晃悠悠,摇摇欲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转身离开。
他能感觉到玥凰在看着他,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应一眼,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更不敢猜测此时此刻面纱背后是何样的表情。
两个时辰后,于火色落霞的幻象中,宴会在貌似和谐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众人起身谢恩告退,依序离开,直到此时封知平才看向云团上的女孩,可伊人已然起身,扶着父皇于一阵烟雾中消失于云端。
“三爷,今日相见恨晚,小可还未尽兴,不如小可做东...”诸葛权含笑邀请。
“没空!”
封知平理都不理,装疯卖傻装了几个时辰都快装吐了,吃饱了撑的才继续跟他虚与委蛇。
“那就改日。”诸葛权拱手告辞,笑容半点不见尴尬。
封知平囫囵的拱拱手,心想自己的道行还是浅了,诸葛权这厮的脸皮比皇城的城墙还厚上三分,估计得大哥那个级别的老油条才能跟他周旋到底。
被耽误了一下功夫,转头再瞧,封莫修已不见人影。
“封大人刚才已经走了。”赵炜见他神色,凑过来说道。
走了?
搅这么一大趟浑水,他竟然自个儿先跑了?!
封知平气堵,强忍焦急跟赵炜含糊了两句后匆匆告辞,赵炜知他麻烦,也不强留,只约他日有时间再聚。
出得出云阁,马车已然等候,随侍的太监还是来时的那几位。
吩咐太监加快点速度,封知平钻进车厢,晃晃悠悠半个多时辰终于走出宫门,马车缓缓停住。
封知平掀开车帘,小风一吹,迎着落霞的余晖,长长的打了个酒嗝,不由想起小雅和玲儿两个丫头。
俩姑娘担心他觐见失礼,苦劝他不要吃喝,倘若知道他是去赴宴的,想必就不会那么担心了吧。
“少爷!”
一声呼唤打断了思绪,低头一瞧,竟是牛春寒。
“你怎么来了?”封知平跳下车,按住牛春寒搀扶过来的手上下打量,“伤好了?不是不叫你乱动吗?”
“皮肉伤,不碍事。”
牛春寒满不在乎的拍拍胸脯,随封知平一起向内官致谢后,低声道:“少爷,侯爷叫您回家。”
“回什么家!”
封知平烦躁的一挥手,正好走到自家的马车前,皱眉一指:“卸了,骑马,跟我去趟詹王府!”
“詹王府!”牛春寒苦脸,“少爷,去不得,老爷特地吩咐让您马上回家,哪儿也不能去!”
“你听我的听他的?”封知平瞪眼。
牛春寒苦涩更浓:“少爷,您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伤刚好...”
“那你就回家躺着,我自个儿去!”
“别,我还是跟着你吧!”
将自己的马让给封知平,解下拉车的马自个儿骑上,两人一阵风似地离去,独留车夫对着没了马的马车欲哭无泪。
詹王府很近,就在四城,比邻皇城,两人快马加鞭一刻多钟便到,然到得进不得,在绿树成荫的街口就被卫兵拦住。
“王府重地,闲人莫近,速速离开!”
卫兵挂在王府的腰牌,面色不善,严阵以待,隔着老远就举起了兵刃,显然是冲着两人来的。
封知平收缰勒马,抱拳道:“我乃赤剑侯世子封知平,求见贵府詹千舞詹四小姐,还请通传!”
“你就是封知平?”
拦路的卫兵头领一听这名,面色更是不善,上下一打量,头也不回的朝后一摆手,卫兵里立刻分出两人合力抬出块大牌子往前一杵,跟着头儿一起抱着膀子冷笑。
主仆二人一瞧,顿时一脑门黑线,只见那长条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九个大字——封知平与狗不得入内。
“好大的胆!你詹王府如此无礼,竟敢辱我家少主,当我侯府无人了吗?!”
牛春寒大怒,便要拔刀,封知平抬手拦住。
“这位兄弟,事出有因,我不便与你细说,只求你给你们四姑娘捎句话,今日之事非我所愿,她之言非我所言,我定会想出两全之策,不负当初誓言!”
卫兵头领大笑,笑罢冷望,寒声道:“封三公子,你可知我等是谁?”
封知平拱手:“还未请教!”
“请教不必,我等小人物还不敢劳三公子挂心,你只需知道我等隶属赤羽营便行了。”
封知平一惊,心沉了下来。
詹王麾下家将过万,私军数量乃诸侯之最,上万人马共分六营,其中赤羽营人数最少建制时间最短,战力却不容小觑,位居第四,其统帅不是旁人,正是詹千舞。
换而言之,这些人都是詹千舞的部下,是詹千舞的亲兵。炫书文学网
主辱仆辱,这些人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态度才如此恶劣,连这种很可能令两家交恶的牌子都敢搬出来。
封知平轻吸一口气,再次拱手:“这位兄台...”
“别,当不得,您金贵,小人怕折寿。”卫兵统领哼哼道,“我们将军说了,打今日起她与你再无瓜葛,您不欠她的,她也不亏您的,从此你与我们将军便是陌路人,将来路上遇见望您自重,最好装作不认识,免得尴尬。”
“她说是她说!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封知平无名火上涌。
仓啷啷,刀剑出鞘,众卫怒视封知平。
卫兵头领冷下脸,阴声道:“封三公子,如今给你留着情面呢,你若敢再辱我将军一句,休怪我等无情!”
封知平哑然,按下火气,苦求道:“兄台,算我求你,我只求你帮我带句话,一句就好!”
“不必了!”卫兵头颅断然拒绝,摆手一引,“三公子,天儿不早了,请回吧。”
“我...”
“如果您不认路,我等可以帮忙‘护送’!”
封知平怒目,对视良久,深深一叹。
“不用了,我自己走。老牛!”
勒转马头,封知平沉默片刻,回首道:“捎不捎话你随意,你们怎么想我我也不在意,你只要知道,我是不会就此放弃的。今日事发突然,你们将军怎么想怎么拿的主意是她的事,我封知平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别人帮我做决定!那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叫你们将军只管好生养着,别胡思乱想,本少爷一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牛,走了,驾!”
两骑绝尘而去,待尘土落定,卫兵头领收回目光,挑了挑眉。
他叫蒙忠,是詹千舞的亲卫头领,自詹千舞五岁时便护卫左右,从保护到追随到誓死效忠,他见证了詹千舞的成长历程,也深知詹千舞的情感历程。
詹千舞的追求者并不少,从文到武从老到少,有年轻俊杰有中年名宿,奈何詹千舞始终没动过什么心思,唯独这次不同,他还从没见过自家小姐如此在意过父兄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剑侯世子他早有耳闻,东大原时还远远的见过一次,当时只觉着此人不似传闻里的那么无用,后来才发现此人不但有用,还相当能耐,连自家小姐那般铁一样的人物都能给融了。
怎么融的他不清楚,但从凤毛麟角的痕迹中他大致能猜到,要知道他是少数知道詹千舞和封知平一同流落云海荒岛的人,再加上京城最近风传的谣言,他要再猜不出来就可以告老归田了。
说真的,他很看不上封知平,换成封大公子或封二公子还成,封知平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怎配得上他巾帼不让须眉的四小姐呢?
不过四小姐能有心属总归是好事,差点就差点吧,左右赤剑侯府是配得上的,以两家的关系赤剑侯的潜力,只要三小姐千琼能同意,四小姐代姐嫁过去总不会差的,至少不用担心她会受欺负。
可结果呢?
他家小姐真被欺负了,方才看到詹千舞忍着泪进门时他们一帮兄弟都看傻了,从小到大他何曾见过自家小姐哭过?
再加上詹千舞含糊的吩咐,他略一琢磨就猜出了个大概,当时就火了,自动将“别让他进来”理解成“滚得远远的”,偷摸的招呼一帮兄弟堵在这儿,还特地写了块牌子,就等着那厮上门!
等了好久没见着人,他以为那厮没胆,都准备招呼兄弟撤了,谁知那厮还真来了。
怕小姐知道后动怒,他没敢把话说得太绝,但也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封知平的表情让他很满意很痛快,出乎意料的是,封知平竟然忍了下来,坚持把话说完。
对于封知平的话,他表面上嗤之以鼻,心里其实暗暗审量。
他很不待见封知平这个人,极其反感封知平干的那些事儿,打从封知平为了一个野丫头抛弃了詹家三小姐又伤了四小姐的心开始这厮在他心里就是死敌,是罪人,但这不妨碍他对封知平的一丢丢认可,至少这人不是个懦夫,有胆站在王府的墙根儿底下当着他们这些亲信的面把话说完。
“头儿,他那些话需要回禀小姐吗?”一个手下凑过来问道。
蒙忠回过神,瞪了一眼:“回什么回,再惹小姐哭一回?滚蛋!”
手下苦脸:“可是我瞧他挺真诚的。”
“草你个小王八蛋,你是谁的人?真诚,真诚是字儿能写在脸上?你那对狗眼窑子里的娘们儿都认出全活,还瞧得出真诚?皮痒了是吧?”
“不是,不敢,我什么都没说!”手下赶忙告饶,惹来其他人哄笑。
蒙忠重重喷了下鼻息,肃声道:“他若真心,那些话自会做到,说不说都一样,反之那一托罗就是空话屁话,说给小姐听做什么,恶心人啊?都给我听好了,今儿他没来过,谁都没来过,听到了吗?”
“是!”众人应命。
蒙忠满意的点点头,一摆手:“收队!哦,对了,那牌子钟爱个没人地儿给我烧了,烧干净,一点儿别剩下。”
羞辱侯爵世子是大罪,封知平不会说什么,但若叫旁人看见,难保不会出幺蛾子。
立刻有卫兵抬着牌子跑向小树林,看着袅袅黑烟,蒙忠吐了口气,正待转身,身后马蹄声又起。
“草,有完没完,牛皮糖啊!”
蒙忠皱眉回头,却见来者不是封知平,而是一辆马车。
须臾,马车停在路口,一个白净的青年跳了下来,蒙忠认得此人,乃封家大公子的书童阿德。
阿德看了看众卫,踮脚眺望了下众人身后,不解道:“诸位军爷,前面不让走了吗?”
蒙忠态度缓和,问道:“我记得你叫阿德,封大人的贴身侍从,对吧?”
阿德微笑颔首,拱手一礼:“正是,见过蒙大人!”
“担不得大人。”蒙忠摆摆手,又问,“你来做什么?”
阿德取出一封拜帖递上前:“回大人,我家公子请詹四小姐涵碧楼一叙,这是帖子,还请大人通禀一声。”
蒙忠接过拜帖,略扫一眼,心中好笑。
走了弟弟来哥哥,有意思,是来替弟弟圆场的吗?
封知礼还真是庶兄之典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