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马车里,晁贺明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车边的骑士俯下身,恭声道:“回殿下,刚刚有个贱民挡路,差点撞上咱们的马上,周蓬打了一鞭给赶开了。”
“是落榜的举子吧?”晁贺明睁开眼,稍稍掀开一点车窗,“天元文风兴盛,却非我太始可比,下次温柔点,记得,要‘入乡随俗’。”
“是。”侍卫应声,而后讥讽,“殿下,末将久闻天元天听监大名,据说旗下能人异士无数,耳目遍布天下,可咱们进城这么久,都走到这儿了他们还没发现,依我看也不过尔尔。”
晁贺明得意的勾了勾嘴角,嘴上谦虚道:“不要小看天听监,盛名之下无虚士,兴许人家已经盯上咱们了。还有,咱们这边顺利,都是沈、李两位少公子的功劳,尤其沈二公子,他一人就牵制了天元人的大半精力,没有他们两位,咱们绝没可能如此轻送。”
“末将明白。”骑士颔首,顿了顿,不解道,“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您为什么要偷偷进城,而不是与两位少将军一起?”
晁贺明收了笑容,淡声道:“本宫自有本宫的道理。”
骑士一惊,赶忙告罪:“是,末将多嘴。”
说话间,车队的尾端已进了三城,前队却停了下来,一位朝服男子带着两队卫兵拦在了当前。
不待太始人发问,官服男子便抢先一步上前,正对马车,一丝不苟的行完大礼,起身后面带微笑,朗声道:“臣,鸿胪寺少卿扈铭舟,参见太始国十九皇子殿下。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臣得陛下重托已备好宴席为殿下洗尘,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顿了顿,扈铭舟又道:“当然,殿下若没尽兴,也可推迟少许,臣愿为殿下向导,有臣在,定胜过走马观花百倍。殿下,您意下如何?”
太始骑士一言不发,肃然相望。
车内,晁贺明沉默的轻敲着膝头。
一语成谶,自己一行果然被盯上了,只不知是从何时开始。
片刻后,他露出微笑,命人打开车门走下车,与扈铭舟依制见礼,礼闭后含笑道:“本宫贪玩,劳烦扈大人久候多时,已过意不去,岂敢再任性?想必我太始沈、李两位公子已经到了,还请扈大人引路,本宫这便前去。”
“殿下客气,请!”
恭送晁贺明上车,待车门关闭,扈铭舟转回自己的车辇,帘子落下后眉梢微微一挑。
太始多狂士,素问小皇子晁贺明与他父亲一样最是桀骜,今日一见竟蛮斯文的,着实有趣。
也是,终究是来选驸马的,总得装一下给人留个好印象。
呵,装吧,我天元狂人也不少,看你能装到几时!
太始皇子晁贺明入城的消息飞速传开,登时将城中的气氛又炒热了一倍。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他此行的目的,要知道太始特使之前可以放出狂言的,说同阶之内太始男儿天下无敌,还说要挑翻天元各路高手以实力抱得公主归,这话狂到没边,但凡有点血性的谁能忍?
要不是鸿胪寺在三城与四城的城墙附近,城内的各路高手定已将鸿胪寺的大门围死了,如今只能摩拳擦掌辛苦忍耐,只待天元大比开始时再为国争光。
城中风起云涌,宫里也不消停,准确的说是长春宫很不消停。
自打剑侯世子住进长春宫,这里的宫女侍卫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被剑侯世子变着花的折腾搞得头昏脑胀,短短三天就生生瘦了两圈,已然杯弓蛇影,一有点风水草动就紧张得不行。
封知平也很无奈,他没奢望自己这几两肉能在不知凡几的大内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宫,他只是希望能找个人帮忙传个口信出去给自己的曾外祖,现在除了盛中章,没人能救他。
可惜这种人没有,宫里的人最是小心不过,又得了陛下和赤剑侯的双重叮嘱,谁敢帮他乱传话?
传了几次都传到了封莫修手里,封莫修也够狠,直接踹门进来把纸条糊在他脑门子上,几次下来封知平只能另想办法,于是乎就有了长春宫的各种动静。
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每次折腾也都挑在上下朝的时候。
侍卫们哪见过这么大胆的家伙,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因为上朝的地方离这里颇远,这家伙竟然敢放火,还一连好几次!
老天爷,这是把皇宫当自个儿家了吗?
传闻诚不欺我,剑侯世子果真魔星转世,整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要不是上面发了话,这位爷打不打骂不得只能小心伺候着,他们真想一拥而上乱刀齐发给丫活刮了。
如此这般,三日之期转眼即到,封莫修似乎知道他的答案,没有如约而至,而是派人送来了一身崭新的华袍和两封信。
信一封来自牛春寒,另一封则来自他心心念念的外曾祖盛中章。
封知平大喜,同时大奇。
世人皆知,自打娘亲嫁了过来,盛中章就跟老头子水火不容,平日里遇着不吹胡子瞪眼也得冷嘲热讽几句,这样的外曾祖会让老头子帮忙转信?
搞什么鬼?
是外曾祖自己找不到门路送不进来,还是为了自己这个小曾孙委曲求全了?
怀揣着好奇,他直接打开了外曾祖的信,素白的信笺上只写了四个劲透纸背的大字——顺其自然。
封知平傻眼。
什么意思?
顺其自然?
是要我且走且看,先过了这一关,等出去了见到外曾祖他再帮忙,还是外曾祖也没辙,叫我认命?
我滴个天来!
外曾祖啊外曾祖,我知道你是文化人,肚子里的墨水天下第一的多,但这么大的事儿,咱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打什么哑谜啊!美女窝
封知平欲哭无泪,随手丢掉信笺,抓过牛春寒的那封拆开。
老牛的信就很直白了,按着封知平的习惯分门别类归纳总结,逐一将他迫切想知道的事娓娓道来。
首先是他自己的情况。
那日遭怪物重创,他重伤昏迷,后经御医精心医治,又被封莫修赐了颗大内秘制的疗伤圣药“子午回魂丹”并亲自推宫过血,如今已无大碍,只需再调理些时日便能恢复正常。
似怕封知平仍存芥蒂,牛春寒在段位大费笔墨狠表忠心,洋洋洒洒一大段看得封知平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好气又好笑的弹了弹纸张,大大松了口气。
三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牛春寒的安危,所幸老头子够给力够阔绰,甩手一颗千金难买的神药并亲自出手帮其疗伤,而这期间,牛春寒的嫌疑想必老头子也已经帮忙查清楚了,否则不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的救他性命,这令他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封知平心情大好,继续往下看,下面是关于老董二人的。
老董和徐昊都已救出,如今安置在京城侯府内,小桃等人也从盛府接回了家中,目前正由小桃亲自带人照料着。
之所以亲历亲为,不光因为老董和需要与他的关系,还因为他们与京城侯府人等的隔阂。
因为那晚侯府家将碍于上命没有听从他的调遣,致使他遇刺后与牛春寒双双重伤,泉州带来的人得知后都气炸了锅,要不是封莫修及时赶到,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除了封莫修,小桃也起了重要作用,小妮子憨归憨,人可不傻,心里有气但知道“敌强我弱”,怕自己这方人吃亏,也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所以带着几个小丫鬟死命拦着。
事后,她不敢找封知礼的麻烦,但对京城侯府上下人等都极为冷淡,几可以说提防,这使得其丫鬟侍卫有样学样也纷纷照做,一时间他的院子几乎成了另一个无忧阁,除了他们这些泉州来的“自己人”,其余人等除了封莫修以外皆不得入内,甚至连吃食都由小桃等人自行采买烹制。
封知礼几次劝说无果,只能由他们,毕竟小桃不是一般的丫鬟,他很清楚小桃在封知平心中的地位。
事实上除了小桃的特殊,这里面还有封莫修的功劳。
那晚封知礼做的其实并没有大错,他只是没想到封知平会胆大包天的杀个回马枪,更没料到京城重地竟有黄泉余孽混入,还能准确的摸到封知平的行踪展开刺杀。
封莫修回府后,当着众人的面将他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顿,并重重责罚了当晚在场的所有人。
“你们都是死人吗?主子在外面犯险,你们在这儿干坐着,他蠢你们也蠢?我要你们何用?一群猪,都是猪,老子养了一帮废物!”
“都给老子记住了,你们的主子只有两个,一个是老子,一个是他!只要老子没发话,他就算捅破天你们也得跟着!再有一次,老子一个个的亲手宰了你们挫成灰扬云海里去!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往死里打!
这是封莫修的原话,这一段牛春寒昏迷着没亲眼见到,是听小桃复述的,而后归拢润色,写得很详细,走笔明显颤抖,不知激动还是忍笑。
因为封莫修这段话,小桃这个“贴身大丫头”自然水涨船高,府里除了封莫修和封知礼,其他人对她尽是敬畏有加,无敢拂逆。
封知平看完笑了笑,没当回事。
当晚要不是黄泉横插一手,老头子肯定是另一种反应。
虽然生气,虽然郁闷,但平心而论,易地而处,他可能也会做跟大哥一样的选择,不同的是他不会一个人不派,让自己独自离开。
小桃等人的敌意让府里的气氛相当尴尬,而老董和徐昊入府后小桃也没让其他人插手,小丫头知道这两人与自家少爷关系匪浅,亲自接回院内由自己人照料。
据牛春寒说,徐昊的伤势看着重,其实都是皮肉伤,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目前正中迅速好转当中。
老董就比较麻烦了,那晚离开后又遭人埋伏被挑断了手脚筋,宫里的御医因他江湖人的身份不肯医治,老牛只能从城里找了个名声最大的大夫帮忙接上,但不放心,所以请示侯爷后已经加急传信泉州请鬼手张前来,目前还未回信,想来最多十天应该能到。
封知平勃然大怒,差点撕了信。
狗日的御医,竟然自持至斯!
江湖人怎么了,江湖人不是人?
行医者济世救人是为本分,不就披了身皇皮吗,装什么二五八万!
还有黄泉,好毒,好狠!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帮杂碎竟然挑断老董的手脚筋羞辱折磨,真真是无耻至极!
所幸老董不是凡人,牛春寒也脑子清楚,有鬼手张在,想必应该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平复了下心情,封知平看向最后,信的末尾是关于一个人的消息。
封知平曾嘱咐过牛春寒注意邹荀这个人,牛春寒当时很不解,因为邹荀不是什么名士,就一穷书生,他实在想不出关注的理由。
封知平没解释,因为他也是临时起意,他觉得此人下得一手好棋,说明此人脑子好使,而他身边现在最缺的就是脑子好使的人。
这个人怎么用他还没想好,反正先摆出求贤若渴的姿态,赢得好感,将来送进官场也好留在身边做谋士也罢,他都能从中渔利。
这就好比病状元童健,要是童健能为他所用,在很多事情上他就能省很多心力了。
放下心,封知平望着窗外,伸手摸着叠放整齐的衣裳发愁。
其他事暂时可以放心了,就剩眼前这一关,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着外曾祖赠的“顺其自然”四字,他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坏笑。
行吧,顺其自然就顺其自然。
我先顺着你去参选,待拜见公主时当众委婉的损她一顿,剩下的事不用想,自然而然的就黄了。
好计,真的是好计!
不愧是外曾祖!
“顺其自然”这种简单又实用的妙招张口即来,文化人的心肝果然是墨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