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五的屋子封知平很熟悉,相较富丽堂皇的侯府,这里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清贫。
左侧石床一张,右侧石桌一张,窗台上摆着几个废石料抠成的石碗,里面栽着花花草草,无一名种,全是附近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正当中用废石料敲了个矮石墩当饭桌,附马扎四副,这四副马扎应该是屋内最精致的东西了。
封知平一直认为这里是“体验生活”的好去处,长住万万不能,尤其冬季,谁住谁死,不死也疯。
要知道这里冬不生火夏不用冰,冷冰冰的石床上连褥子都没有,只薄毯一条,一年四季皆如此,除了连五没人受得了,包括他几个义子。
据说当初连五本想携义子们“同乐”,是封莫修看不下去,好说歹说半劝半抢的将几个娃儿领出来另外安置,如若不然,那几位声明不显但实力惊人的先天才俊能不能活到成年都说不定。
当然,他们几个的苦也没少吃,全体暗卫数他们几个吃的苦最多,这不,现在还在外面埋着呢。
封知平进门后熟门熟路的拎了两个马扎走到石墩边,正要放,关完门的连五走过来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咱们下去。”
“下去?下哪儿去?”
连五没解释,直接对着石墩踢了几脚,又走到书桌前对着厚重的石板桌面用力一按,封知平顿时听到石墩下方隐约传来几声“咔咔”的机括声。
还有机关?!
封知平眼亮了,来了那么多次,他从未想过这破地方另有玄机。
待机括声停止,他按着石墩两端问道:“搬还是推?”
“别动!”连五赶紧叫住,闪身过去将其拉开两步,舒乐口气苦笑道,“我的小祖宗,您好奇心怎么这么重呐,您千万记住了,以后碰见机关没行家点头千万别乱碰,会要命的!”
封知平尴尬的笑了笑,好奇的看向石墩:“那底下藏着什么?”
连五笑而不答。
封知平哪能干,软磨硬泡缠了半天把连五缠烦了,无奈的道;“您不需要知道,老奴也不能说,除非侯爷点头。总之一句话,就算秋墨白来了也没用,触发了机关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乖乖!”封知平小脸煞白,狠狠咽了口唾沫。
秋墨白可是当今公认的天元第一武神,甚至有传言说不动用仙器的情况下他和他的雷晓剑当世最强,无有敌手,连他都难自保,可想而知这里的机关有多厉害,而这下面埋着的东西又有多重要。
“来这边。”连五引着封知平走到床边,以特定的顺序在床上飞快拍了几下,末了在掌运暗劲在正当中一按,石床顿时无声无息的沉了下去,露出一条楼梯。
复杂的过程看得封知平冷寒直冒,随即又担心的看向窗外:“不怕他们听见?”
连五微笑摇头:“不怕,他们就算记住了开启的方法也没用,这里的机关是可以调整的,每次打开之后我都会稍加改动,开启的方法只有我和侯爷知道,连陈定都不知。”
“那从地下挖呢?”封知平的疑心病又犯了,总感觉不保险。
连五笑道:“挖?有机会您可以试试。先给您提个醒,这下面的墙壁地板比咱们泉州城的城墙还厚三尺,用料跟宫里藏宝库的一样,另外还铭刻了诸多阵法,您现在就可以试试,看看您的灵识能不能发现它的存在。”
封知平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打了个哈哈:“灵识?您开玩笑,我哪有灵...”
“少爷,您不会以为您还能瞒得住吧?”连五似笑非笑。
封知平顿时心凉,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晚发飙他就知道秘密守不住了,那丝臆想的希冀果然不存在。
也罢,既然知道了,那就试试。
封知平双眼微闭,放出灵识探入地底,来回荡了三圈,愕然睁眼。
“怎么...”
“没有,对吧?”连五笑问。
封知平点点头,还想问,却被连五轻轻一拉。
“走吧少爷,有话下面说。”
跟着连五身后,顺着楼梯约莫下了丈许深来到一条很短的走廊,正前方有扇小小的石门,刚及一人高。
借着长明灯的光亮,封知平发现石门表面光滑无比,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一类的孔隙,正想问这门怎么开,就见连五走到门前单掌贴上,运气掌心用力往外一拉,石门缓缓外推了四寸,沙沙作响的升入洞顶。
封知平看着洞顶的石根问道:“五叔,这不会是块断龙石吧?”
连五回头一笑:“确实有这个功用,但主要还是当门,不是断龙石那种只能用一次的死物。”
封知平咋舌:“这地方到底谁建的?”
小小一件石室秘藏机关重重,眼前可升可降的断龙石让人大开眼界,还有这里的用料和阵法布置,民间的工匠可没这手艺,封知平很怀疑这里是朝廷派人建的。
“好像是工部下属的一支专门负责皇宫修缮的队伍,当时是侯爷一手安排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80
连五的话应证了他的猜测,这里果然是朝廷派人建的!
如此说来...
“那图纸,还有当时的工匠...?”
连五眼神一闪,没说话,定定的看着封知平,直把封知平瞧得心虚才平静的问道:“少爷以为他们如何了?”
封知平默然。
造了密室就要杀,放在外面不可能,牵扯到朝廷就不一定了。
很久以前,天元出过一位皇帝,能力没得说,实力也强,一百九十余岁时修成武魂,于三国大战亲赴前线,手持天元剑跟当时的太始帝打得难解难分,最终险胜一招,太始帝拖刀败走,若非太始众将拼死相护仙刀太始很可能就留在天元了,可这位皇帝哪哪都好只一个缺点让人无法忍受——疑心病极重!
登基前担心有人截胡,阴谋阳谋将几位有竞争力的皇兄皇弟早早的打为各路藩王,顺利登基后担心有人谋朝篡位,开始大肆削藩,削完还是不放心,担心有人刺杀,遂一边加紧修炼,一边在宫里宫外大肆兴建密室密道。
而负责修建密室密道的工匠,连正史都记载着“十不存一”,野史则直言不止工匠本人死光,而且还诛三族,诛杀的对象除了工匠还有负责一线工作及接触过图纸的官员,野史虽不可信,但当时的工部换人确实换得很勤。
好在这么极端的皇帝只出了一个,后面的天元帝大都很平和,尤其修为迟迟的无法提升、只能靠血脉仰赖天元剑垂青的近几代天元帝更是温厚至极,与江湖各大门派的关系空前绝后的好,虽说有些丢人,但也确实弥补了他们自身实力不济的缺陷。
极端的皇帝只出过一个,但毕竟出过,一脉相承,很难说他的某些行事作风有没有流传下来。
旁的也就罢了,此地这么重要的地方,那些工匠...
封知平突然很想去查查工部近几十年来的人事任免,借此推断一下那些工匠的下场。
连五迟迟没等到答案,微笑道:“图纸的原本副本都交给了侯爷,朝廷没有留存,工匠由工部统一管理,他们常年干的就是这种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一点侯爷很放心,所以没有过问。”
也就是说人还活着了。
封知平松了口气,想想又觉着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庆幸还是该忧心了。
连五笑容一收,冷不丁问道:“如果换成少爷您,您觉着这些人该怎么处置呢?”
“我?当然跟父亲一样了。”封知平笑道,可在连五满含深意的目光下,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扪心自问,换做自己,自己真的会让这些人活着离开吗?
封知平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如果是老奴,哪怕被人唾骂,老奴也不会让那些人全须全影的离开。”
连五看着封知平惊愕的眼睛,淡声道:“老奴不会要他们性命,但会将他们毒成瞎子聋子哑巴,再给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足够他们下半辈子不愁吃喝。秘密就是秘密,任何泄露的可能都必须尽早发现提早防范,亡羊补牢是失败者的无奈之举,而秘密不存在补救的可能,泄露了就是泄露了,作为保守秘密的人,老奴绝不允许任何隐患存在,这是老奴的原则,哪怕不容常理,为千夫所指!”
封知平想点头,但又感觉不对,皱眉犹豫着道:“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还有妻儿老小,把人弄残了...这样不好吧?”
连五嗤笑:“那又如何?死一个人保千万人,保一个人死千万人,您选哪个?”
封知平摇头:“不,他们不是一个人。”
“可跟天下人比,区区百十号人又算得了什么?别说一百,就是一千,一万,十万又如何?”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死人,难不成头掉了他们流的血是绿的?”
封知平哑然,不想多说,干巴巴的笑了两声道:“五叔,您这是干嘛啊,咱们不是有事要谈嘛,怎么说到死人上了!”
连五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少爷,您知道您现在的疑心很重吗?”
封知平当然知道,尴尬的咳了一声点点头:“还行,毕竟经历过那些事,不重也刺激重了。”
“老奴明白,老奴理解,但老奴想问的是,您确定知道自己的状况吗,您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吗?”
“我当然确定。”
“那您方才为何反驳老奴?”
“怎么又说回去了,这是两码事!”
“不,这是一码事!”
连五表情严肃,沉声道:“疑心是好事,疑心则谨慎,谨慎生戒心,有戒心的人得的好未必比别人多,但吃的亏肯定比别人少,但疑心重就不一样了。疑心过重者杯弓蛇影,遇事难决致事事不遂,居高位者易滥杀嗜杀,先天者易生心魔乱神毁道,少爷,此二您全占。”
封知平沉下脸:“五叔,您什么意思,您觉着我嗜杀?”
连五不答,反问道:“倘若方才门外你我没有解开误会,而是一直误会下去,您会怎么做?少爷,您自己想想,来此之前,您打的什么主意,揣的什么念头?倘若老奴是个心胸狭窄之辈,瞧出误会却故意不说,甚至有意误导,少爷,您觉着结果会如何?”
封知平张了张嘴,哑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