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产生了分歧,吴东坚决要去找侯爷,少爷的安危大于一切,他绝不容许少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再次遇险。
牛春寒表示反对,他也担心封知平,但他更清楚封知平的实力,如果真碰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肯定有命令下来,可封知平什么也没说,这就说明事情在掌控之中,他们擅作主张的话有可能会坏了少爷的事情。
除此之外,作为一位灵识期的先天高手,他比吴东和小桃更接近天地万物的本质,深知世上有怨气煞气杀气戾气等只可意会难以言明的负面力量,但绝没有冤魂厉鬼等邪祟阴灵,那玩意儿只存在于传说,是普通人看见遭负面力量侵染的人无法理解问题的本质而臆想出的解释。
驱邪也不过是将患者体内的负面力量平复或排除,进而消除患者的负面情绪,本质上来驱魔就是破解幻术,那些所谓的“驱魔法事”大都是故弄玄虚,营造气氛便于“大师”们的荷包更鼓一点,真正有必要的并不多。
当初大丘山地底深处的乱坟场怨气何等深重,幽怨也不过是以自身的精血在身上撰了超度的秘纹往中间一坐口诵佛经,要气氛没气氛要排场没排场,放在外面肯定挣不到多少钱,可这恰恰就是真正的驱魔,不需要那么多虚头八脑的东西。
是以民间的“驱魔师”并没有百姓们以为的那么超然,他们也是武者,所用的手法都离不开五行四灵,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松山寺和和尚和落月观的道士。这两家一个慈悲为怀一个浩气长存,一个深信世有轮回一个执着天人合一,虽然也修武道,但核心精神不是武破仙穹。
很少有人知道,“阴魂鬼魅”的说法最早就是从这两个道统传出来的,这里不是指松山寺和落月观,而是同走这两条路,更早以前已经考不出名字的佛门和道门。
牛春寒曾跟落月观的人打过交道,听其中一位老道亲口说过“银魂鬼魅”其实是佛道两门研究过程中的副产物,本指精、气、神中最虚无漂派难以琢磨的“神”的变化,也就是精神力以及更深层次的灵魂的变化,传到民间却被无知百姓当成了有形的恶灵,这个词也被定性为贬义,传到现在早已约定俗成无可变更,实叫人哭笑不得。
研究得多了,自然比较擅长处理这类事情,所以松山寺和落月观在百姓心中名气很大,一碰到“冤魂作乱”就跑去找这两家的高人求助。这直接造成了“驱魔人”九成以上都是和尚和道士,而且不用问,问了肯定都说自己是“名门正统”,胆大的直接说自己是这两家的,胆小的也会编个九拐十八弯的转折亲跟两家搭上关系,这是行规,不这么说生意少,而且一单挣不到多少钱的。
所以牛春寒反对吴东上报,更反对小桃提出的私下里偷偷请高僧回来做法的折中办法。
他理解小桃纠结的心情,一边不想违背跟少爷的约定,一边又担心少爷的安全,可她根本不可能找到真正的高僧,请回来的十有八九是个江湖骗子,修为说不定连化元期都不到,而且府里上上下下有什么能瞒过侯爷和夫人?
从大门到祠堂一路上多少双眼睛看着,别说进祠堂的门,就是吴东他爹老吴那一关都过不了,老吴知道了就等于侯爷、夫人都知道了,那还不如直接上报,免得两边都不讨好。
“不会的,我说的那几位大师都很灵的,前阵李婶还跟我说...”
小桃努力证明自己不会走眼,可惜牛春寒和吴东都没兴趣,嗯嗯啊啊的敷衍了两句后牛春寒让小桃一人呆着先别走,拉着吴东躲远耳语一番。
“少爷是灵识期,你觉着一位灵识期的先天能中邪?”
吴东这才想起少爷现在的情况,过往的习惯总让他下意识的将封知平还当成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滋味难言的点了点头,纳闷儿的问道:“您不也觉着少爷中邪了吗?”
“我说的是可能!而且我说的‘中邪’和你以为的‘中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以后有时间跟你说。”
牛春寒揽着吴东肩膀将人拉得更近,正色道:“以少爷的修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状况,可他什么也没吩咐咱俩,又嘱咐小桃姑娘不许向旁人提起,说明他是有把握的,甚至是他故意为之的。”
“故意?”吴东若有所思,“您是说...”
牛春寒拍拍吴东的肩头闭了下眼,沉声道:“你我都常常忽略一件事,少爷,只修炼了一年。”
吴东身子一震,瞳孔微微涣散,牛春寒则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起初以为封知平是故意隐瞒修为,根本不是天残,跟吴东熟了以后才从吴东嘴里得知封知平真是天残,失踪前还修不了内功,体内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内息,是封莫修耗费无数灵丹妙药渡了自己的一缕内力硬帮他堆出来的,只能让身体好一些疾病的抵抗力强一些,不能用来对敌,更不可能凝出气海,而且要按时补充,否则最多半个月就会消散干净。
这就意味着封知平满打满算也就修炼了一年多一点,这么短的时间从毫无内力修到灵识期,没有秘法是不可能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类能让人快速提升修为的秘法都伴有隐患,封知平现在的状况很可能就是功法反噬,不过他的气色不好,身上的气息却不弱反增,所以牛春寒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反噬,觉着也可能是在练功,气色差是行功后的表象。
不管如何,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为好,惊扰了侯爷和少爷事小,万一坏了少爷的大事可就百死莫赎了。
吴东也想到了这些,但还是有些犹豫,踌躇道:“我觉着还是跟侯爷说一下比较好,让侯爷给看看,别真出了什么岔子。”
牛春寒没有立刻否决,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少爷让你告诉老爷了吗?”
吴东微怔,微微摇头:“没有。”
“那少爷告诉你他在做什么了吗?”
“没有。”
“少爷说过自己需要帮助了吗?”
吴东明白了什么,低下头:“也没有...”
“这不就结了!”牛春寒肃声道,“少爷有事是咱们看出来的,不是他自己说的,自始至终,他只跟小桃姑娘提及过一次,嘱咐小桃姑娘不要告诉别人,少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
“可是...”
“没有可是!”
牛春寒皱着眉,心中摇头暗叹,语气严厉的道:“记住你是谁,记住你立的誓,想清楚谁才是你的主人!不是侯爷,不是夫人,不是任何人,你的主子只有一个,就是少爷,没有别人!少爷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少爷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少爷待你亲近,你别真以为自己是他兄弟!记住了你只是一把刀,一把剑,一个只认他不认别人的工具,搞清楚这一点,牢牢记住,否则,趁早离开少爷身边!”
吴东身子巨震,呆呆的看着牛春寒。
牛春寒心中再叹,腹诽小少爷待下太宽,一个个都惯出花来了,表情丝毫不放松,肃然问道:“明白了吗?”
吴东呆呆的点了下头,旋即惊醒,郑重点了下头,暗暗懊恼自己又犯了老毛病,险些酿成大错。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只要少爷没吩咐,咱们就当不知道。”
牛春寒做了最后的决定,表情一缓拍了拍吴东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君臣主仆,尊卑有别,你可以给少爷提建议,出主意,但绝不能帮他拿主意,那是大忌!想必少爷也跟你说过,他要的是自己人,什么是自己人?是只忠于他的人,是只要他没点头,哪怕侯爷、夫人来了都能拦下来的人!少爷的遭遇你比我更清楚,他现在谁也不信,你想让他信你就要做能让他给你信任的事,不要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乱插手他没让你插手的事,哪怕真是为他着想,那也是背叛,明白吗?少爷是聪明人,不是没有脑子需要你给他当脑子的笨蛋!”
“是!”吴东立正应道,声音太大,吓了远处的小桃一跳,提着裙子拍着心口跑向这边。
趁着小桃跑到前的功夫,吴东小声道:“牛老,我没不舒服,真的,你的话如醍醐灌顶,我都记住了,真的很谢谢你。”
牛春寒满意的点点头,紧跟着脸一拉:“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前辈,不许叫大人,更不许叫牛老,我没那么老!叫牛哥!”
吴东瞅着那张比十几年了大了四五岁的沧桑脸,张了张嘴,终是在凌厉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低着头小声叫道:“牛哥...”悦电子书
“大声点,不情愿吗?”
“没有,牛哥!”
“嗯,不错!”牛春寒这才满意,哼哼道,“你小子哪儿都好,就是欠搓揉,等以后人手足了,找机会让少爷把你扔封家军里操练两年,保证回来眼力劲也长了,毛病也没了!”
吴东不惊反喜,抱怨道:“我早就想去了,可少爷不肯,侯爷也不肯,我爹说让我多练两年等修为高了再去,免得被操练死...”
牛春寒很是感慨的点点头,回忆道:“这话不错,不过修为不是重点,重点是胆大心黑脸皮厚,能扛得住也能反击回去,想当年...”
“牛大人,你们说完了吗,怎么东哥还吼起来了?”小桃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忆往昔被迫中止,牛春寒笑容亲切的纠正道:“小桃姑娘,不是说好了嘛不要叫大人,让少爷听见会骂我的。”
小桃可爱的拍了拍脑袋歉然道:“我忘了,是牛老。”
吴东紧咬着牙微微别脸,牛春寒眼角微抽,笑容略显僵硬的说:“小桃姑娘,还是不对,东哥儿喊我牛哥,你想想你应该喊我什么呀?”
小桃略一琢磨,一脸嫌弃:“噫~你这么老,让我怎么喊嘛!”
牛春寒顿时黑脸,凶巴巴的瞥向肩膀乱颤的吴东。
吴东赶忙忍住,恭声道:“牛哥,小桃今年十五,听少爷说您大姑娘今年十三,还说过些日子让小桃替他去您府上看看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届时令媛如果听到小桃喊您...咳,怕是会迷惑,而且少爷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开心。”
牛春寒翻了个白眼,他不是计较这些的人,提起来不过是逗逗小桃转移下她的注意力,别问他和吴东说了些什么。
这丫头在封知平面前根本不藏事儿,他是见识过的,以他这些日子来的观察和了解,刚才那些太过冷漠直白的话要是让少爷知道了肯定赞同但绝不会开心,他和吴东不一样,少爷对吴东是有超越主仆的亲情在的。
牛春寒将决定告诉了小桃,可小桃还是犹豫,不稳定因素必须消除,所以牛春寒口若悬河好一番分析利害,奈何在不知道封知平能修炼而且修为很高的情况下,无论怎么说都无法打消小桃的疑虑。
迫不得已,他只能搬出教训吴东的那番说辞,不过没那么狠,稍稍调整了一下免得把小姑娘骂哭,谁知这反而激起了小桃的“凶性”,自己没哭反过来快把他训哭了,什么“仆无二主”“只忠一人”统统不管,翻来覆去只揪住一点——少爷的安危大于天!
见小桃提着裙子就要奔五丁堂去,牛春寒绝望了,感觉自己三十多年白活了,他发现什么机智诡辩在憨人面前都是个屁,想阻止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灭口。
可是,灭不了口啊!
他要敢动小桃一根头发,转头封知平就能把他皮扒了。
就在牛春寒陷入绝望时,吴东站了出来,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太了解小桃了,一出手就掐住了死穴。
“你要是跟侯爷说了就违背了跟少爷的约定,少爷会生气的。”
“可是万一少爷出事怎么办,老爷会生气的!”
“你觉着侯爷生气可怕还是少爷生气可怕?”
“老爷!”
“那老爷生气不理你可怕,还是少爷生气不理你可怕?”
“少爷!”
“是吧!”吴东微笑道,“你不说,少爷不一定有事,那样谁都不会生你的气,你要说了,少爷有没有事都会生你的气,那可就不好了,你说对吧?”
小桃恍然大悟,后怕的猛拍胸脯:“对对对,还好你提醒我,要是少爷生气不理我可就遭了!”
看着小桃离去的背影,牛春寒表情僵硬的转过头:“就这么简单?”
“嗯,就这么简单。”吴东耸耸肩,微笑道,“小桃心思比较单纯,想说服她不用说那么多复杂的道理,直接跟她说少爷不想让人知道,说出去少爷会不高兴就可以了。”
“我说了啊!”牛春寒不服,“而且说了不止一次!”
“可您说的太多了。”吴东苦笑,“她脑子有点笨,您说那么多她根本接受不了,结果就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下回您直截了当一点就可以了。”
“这不是...?!”牛春寒把“傻”字硬咽了回去。
吴东笑容更苦,回忆道:“确实有点傻气,记得她刚来无忧阁那会儿可把院子里的下人们气坏了,人是挺勤快,可干啥啥不行,唯一的好处是老实听话,偏生少爷喜欢她,说傻人有傻福,自己天生倒霉有她在能转运,就这样把她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笨,所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人欺负了也不告状,渐渐的一些人就专门拿她撒气。当时欺负她最狠的是少爷的书童,仗着老子是府里的二等管事,自己又从小服侍少爷,在院子里趾高气昂谁都不放在眼里,对少爷也是阳奉阴违,表面上恭恭敬敬,心底里其实很瞧不起。开始他对小桃只是普通打骂,在身上看不到的地方踹几脚发发威风,后来那混蛋竟然打起了别的主意,开始毛手毛脚,当时小桃才六岁,他也下得去手!还好我发现小桃情绪不对头,检查了一下还发现有伤,追问下才知道竟出了这种事,所幸小桃年纪太小,那混蛋胆子也没大到敢在院子里胡来的地步,这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牛春寒没想到能听到这种猛料,见吴东停下,不满的撞了他一下:“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告诉了少爷了!少爷气坏了,逮住那个混蛋要亲手杖毙,三棍子下去那家伙就尿了,把那两年欺负过小桃的人和事都抖搂了出来,少爷和我这才知道小桃背后受了那么多委屈,看着温馨宁静的无忧阁背地里竟比阴沟里的烂泥还肮脏。于是少爷便将所有涉事者都拉了过来排成一排挨个杖毙,有家人在府里的也一并拉了过来旁观,眉儿姐知情不报也吃了五板子,这还是小桃扑在她身上替她求情,否则依少爷的意思至少得废一条腿。”
“再之后无忧阁大换血,涉事者死没死的都扔了出去,他们家里的也跟着倒霉,侯爷和夫人震怒,严查过往罪状,查清后杀的杀卖的卖赶的赶统统清了个干净,侯爷还特地发了话,那些人这辈子别想抬头了。”
“眉儿姐虽然知情不报,但她只知道小桃常受欺负,问小桃小桃只说没事,问别人也问不出什么,便以是丫鬟间普通的争风吃醋,根本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所以少爷没赶她走,几年后还请夫人帮她寻了个好人家嫁了。临走时眉儿姐还念叨说最对不起的是小桃,最不放心的也是小桃,求少爷放小桃跟她一起走,说一定将小桃当亲妹妹养,少爷当时脸都绿了,几乎是赶着把她送出门的。最好玩的是新郎官,他误以为少爷的表情是冲他去的,吓得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狠闪了一下,最后扶着腰趴在马背上走的。”
吴东想起那时的场景就好笑,牛春寒也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道:“这就是少爷院子里除了你没有别的侍卫和家丁的原因?”
“嗯。”吴东点点头,想起一事,笑容莫名,“侯爷当时想安排人来着,但少爷说了,带把儿的想进无忧阁就两条路,要不只喜欢男人,要不效仿宫里的太监把把儿去掉,还说五丁堂里也没男人,自己身边有个我已经很违背‘过分’了,想添人的话就把五丁堂也添上,省得人家说他做儿子的比母亲的排场还大。侯爷气坏了,拿他没办法,只能将侍卫安排在院子外面。”
说到这,吴东脸色一黯:“如果当时我能劝劝少爷,让侯爷在院子里多放几位高手,那少爷..”
牛春寒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手打断:“不能这么说,如果当时少爷获救留在了府里,那就不会有后面的奇遇了,只能继续做原先那个有心无力的他。”
吴东想想,扯了下嘴角:“也对。”
牛春寒见他还是心情不好,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少爷有件事没算错,傻人有傻福,小桃的傻福真的传给了他,也传给了你。别老想着过去,放下它,多想想现在和将来,想想你们都还活着,一个也不少,我相信对少爷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吴东这才露出真正的笑脸,用力点头:“对,谁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