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一条小溪哗哗流淌,半截腐木斜枕在上面,布满青苔的表面许多小虫蜿蜒前行,对它们来说腐木是它们往来两岸的桥梁,也是它们寄身的乐土。
突然,地震了,水面荡起层层波纹,腐木也隐隐晃动。
一些警觉的小虫立刻慌乱逃窜,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该干嘛干嘛。
这种情况太常见了,森林里有许多恐怖的庞然大物,处于最底层的它们与那些庞然大物两不相干,它们什么都不需要做,更不需要惊慌,很快动荡就会自己平息下来。
乐观的虫子们听天由命,可今天,老天爷没有保佑它们。
一只铁铸般的马蹄狠狠踏下,踩断了腐木,踩进了溪水里,听天由命的虫子们与它们的乐土一起毁于一旦。
身为“帮凶”,封知平自然不会为了几只虫子伤悲秋,他伤悲的只有自己,悲叹自己命歹。
“撞了撞了撞了!转呐!”
失了声的嘶吼,眼看着一颗大树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要撞上时野马身子一偏擦肩而过,封知平赶紧收起一条腿,险之又险的避免了腿骨粉碎的凄惨结局。
这一幕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了,可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惊心动魄,因为野马是故意的。
三天来,为了把他从背上甩掉,野马不断尝试各种方法,这只是其中一项,惊悚度中等。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昨日午夜。
无月的夜林伸手不见五指,跟野马较劲较了两天一夜,水米未尽的他甚是疲乏,昏昏欲睡,迷迷瞪瞪中突然感觉马脖子低了下去,他立刻惊醒过来,隐约感觉前方有什么东西急速接近,本能的抱住马脖子翻到侧面,下一刻,一根横长的枝干贴着他的耳根子一掠而过。
翻回马背,他一身冷汗,如果反应稍慢,那根粗枝足以让他的脑袋变成烂西瓜。
那一刻,他动了杀心,马再好也不如自己的小命重要,这孽畜要害他性命,还留它作甚?
但他没有下手。
不是舍不得,而是身后时隐时现的马蹄声打消了他的念头。
那是詹千舞,那娘们儿吊上了他,索命鬼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她的火花也是神骏,虽然马生地不熟追不上自己,但也始终没跟丢。
封知平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身下的马野,身后的人凶,自己这是什么命呐!
算起来,还是怪他自己贪心,如果当时没来找这匹马,而是寻个隐秘所在藏起来,他或许已经甩掉詹千舞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只希望这匹该死的倔马耐力够足,千万别先于詹千舞的那匹尥蹶子,靠两条腿他可没信心能逃出詹千舞的追杀。
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封知平愁眉苦脸的从怀里摸出一块鱼干塞进嘴里。
这是最后的食物了,当时没想到詹千舞会那么快追来,他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干粮,几块鱼干还是跳船前顺手摸来的。
嚼着硬邦邦的鱼干,身体随着剧烈的颠簸上下起伏,封知平暗暗嘀咕,不会是自己先顶不住坠马吧?
别说,还真有可能。
野马的体力和意志力都好得惊人,森林里这么密的树,它全神贯注不吃不喝的连续奔行了两天两夜,期间没有一次撞树,连擦碰都没有,如今竟没多少疲态,封知平很怀疑这家伙会不会真是妖怪。要不是玉珠只能鉴别灵材,于人和动物无效,他一定会好好验一验这家伙的真面目。
他不知道这匹马要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它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詹千舞撵得他不敢下马,他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一颗颗奇形怪状的大树小树扑面而来,尽可能保持现状。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色变了,林木稀疏了许多。
开始以为是错觉,等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后封知平确定,周围的树确实少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条明显是人工开辟的林荫道出现在眼前,周围散布着不少砍伐留下的树桩,看到这些,他差点流下泪来。
三天!
整整三天!
三天里,陪伴自己的除了死马死女人和该死的树,就只有最该死的蚊虫!
如今终于看到了人烟,谁能不激动?
要不是怕被詹千舞听见,他真想大喊两声高歌一曲,尽情表达一下自己的欢喜。
野马也很欢喜,奔驰在林荫道上马蹄似乎都轻快了三分,最可贵的是它终于不再折腾封知平了。
“苦尽甘来啊!”封知平泪流满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古人诚不欺我!很好很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本少爷的小弟了,以后跟着我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天天都有母马骑!嗯,得给你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喂,你有没有建议啊?”
封知平拍拍马颈,野马毫无反应。
“啧啧,还害羞了!”
封知平强行解释,这时眼前一亮,视野陡然开阔,森林甩在了身后,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进入草原,野马越发兴奋起来,放开脚步速度不断飙升,迎面的风直吹得人睁不开眼。
速度快了,身子却越发平稳,封知平心情朗阔,一直紧抱着马脖子的手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仰起头顶着风大口呼吸着风中的草香。七号
他没有发现,野马行进的路线由低草区逐渐偏入了高草区,骑在马上草叶都能时不时的刮到鞋底,而深埋在下方的地面,也由半干不干的软土转为泥泞的湿地。
等封知平发现这一点时,周围的草已经没到小腿了,每次落蹄都发出踏水的扑哧声。
封知平有些不安,拍拍马颈:“喂,你要带我上哪儿啊?”
马儿恍若不闻,依旧节奏平稳的呼哧喘息。
“该死,草怎么能长这么高,都快赶上小树了!好了,别往前走了,再往前咱俩都得被草没了,回去吧!”
没有缰绳,只能掰马脖子,可野马的脖子跟铁打的一样根本拗不动,封知平生气的加了把猛力,马头是转了,但步伐也乱了,身子一阵颠簸颠得他七荤八素险些落马,赶忙收手不敢硬来。
他看出来了,这马不知憋着什么坏,它根本就没有屈服。
我上当了!
封知平委屈坏了。
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有谁驯马反被马耍了的,这要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
肯定觉着我是个牲口不如的蠢货!
“停下!”朝露剑架在马脖子上,封知平咬牙切齿,“再不停下,别怪我剁了你!”
不知是听懂了人话还是利刃的威胁起了作用,野马这回相当听话,四蹄一伸说停就停。
只是,它停得太急了,以致封知平单手根本把不住马脖,顺着马背滑了出去。
身体在半空中前翻,翻到头下脚上的位置是恰好与马儿四目相对,他清楚的看到马|眼里闪烁着人一样的讥讽,他勃然大怒,双脚落地的瞬间便猛然发力准备冲上去教训它一顿,结果脚下一软只拔出了一只脚,另一只脚深深的陷入水底的淤泥里,一直没到小腿。
这是...
“沼泽!!!”
封知平惊怒万分,他终于明白这死马憋着什么坏了。
拔出的那只脚无可挽回的顺势踏落,登时也陷了进去,身子一沉水面已经没到了大腿,膝盖以下整个被淤泥缚住,挣脱不得。
他不敢挣扎,因为这种情况越挣扎死得越快,脑中快速回想曾经所学,终于从记忆深处翻出一段奇闻异志中看来的方法,迅速脱下衣衫铺在身后,在水没到大腿根前放松身体慢慢躺倒,憋住一口气任溺水淹没口鼻。
身子枕着衣裳落到淤泥上,微微一沉,而后又神奇的浮起来一点。
有用!
封知平狂喜,心脏疯狂跳动,这一刻他无比感激买了一屋子的杂书回来充门面的父亲,更庆幸自己有个好记性。
拼命克制着激动,不敢做任何过激的动作,他一点点尝试着将腿从泥沼里拔出来,每拔出一分都让他的喜悦更浓一分。
外面,野马并没有走远,它站在沼泽的边缘静静的看着敌人下沉。
起初它很得意,辛苦了一路总算把讨厌的家伙给甩掉了,可看着看着事情有些不对头了,这个救了自己又伤害了自己的家伙,竟然浮上来了!
不安的挪动着马蹄,野马想不明白,这片帮它吞没了十几个敌人的死地,今天怎么失效了?
想了想,它抬起右前蹄轻轻踩入水中试了试,稍稍加力蹄子立刻沉入泥沼,它慌不迭的拔出来跳开老远,等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才折返回来。
这时,封知平已经拔出了双腿,人半埋在淤泥里稳住不动。
沉是不沉了,可怎么上去呢?
目前的状况很尴尬,想起身就得用力,一用力人又会陷下去,可不动的话又会被淹死,他的修为可以支撑他闭气很长一段时间,可不是能让他不用呼吸。
肺部的越来越胀热,他的极限快到了,再想不出办法,堂堂世子爷就真得埋骨在这荒郊野岭里了。
拼了!
封知平默默运气。
等下全身发力上弹,上半身脱离泥沼的同时朝泥沼全力出剑,只要速度够快,剑上的阻力应该可以帮他脱困。
要点就是快,尽可能的快,而且整个过程要一气呵成,慢一分就会功亏一篑。
元力沿着周天疯狂运转,经脉隐隐胀痛,剑种在气海核心无序转动,耳边似乎都能听到它高速旋转的震荡声。
力量感充满全身,这种感觉封知平经历过很多次,每一次都那样的美妙,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静静的感受,他甚至“看”到了元力如何运行,像一张网,像树木的经络,贯穿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像过了很久,又像只有一瞬。
某一个,剑种突然停止震荡,并不是真的停住而是转速太快恍如静止。
与此同时,静脉再也困不住元力,无穷无尽的丝线穿出经脉刺入血肉,顺着每一个毛孔和窍穴喷薄而出,紧贴在身上的泥水泥浆陡然一散又迅速回涌,但没有与皮肤接触,中间像是多了一层极薄的无形的隔膜。
而封知平也同时睁眼,挺腰发力弹起半个身子,朝露剑随心所指如光似电,三指宽的剑身重重拍在沼泽上。
“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