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尤双儿纳闷儿,感觉此时的大坏蛋好生古怪,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的表情。
默默咽下苦水,封知平堆起惫赖的笑脸:“我是想说我吃完了,但没吃饱,下次送饭别照你的量来,按这次的量加三倍还差不多。另外,我是吃肉的,不是采蜜的,咱能不能别光整些花儿啊草啊的甜饼过来,弄俩蹄髈不好吗?”
尤双儿绝倒:“你是猪吗?这一盒我最少得吃三顿,你竟然说没吃饱!”
封知平撇嘴:“习武之人饭量大...”
“我也习武,而且还比你厉害!”
“可我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不都是人?张师兄梅师兄跟你差不多大,你能吃他们仨!”
“张师兄,梅师兄,什么家伙?”封知平警惕的瞪起了眼。
尤双儿一怔,笑了起来,故意用慢悠悠的语调说道:“恭敬点,人家很厉害的,是小苍山陈柏杉陈长老的高徒,不到二十岁就修出了灵识,要不了多久就会正式晋为先天境弟子,到时你我都得管他们叫师叔了。”
封知平哪在乎这个,紧抓重点:“小苍山的内门弟子?你不是在望月峰就是来我这呆着,怎么认识他们的?”
尤双儿笑得更欢了,冷不丁问道:“大坏蛋,你是不是吃醋了?”
靠,这是冷丫头吧,傻丫头什么时候变这么聪明了?
封知平肝儿都颤了,脸上不动声色,挑挑眉梢嗤笑道:“吃醋?笑话!少爷我十一岁开蒙,浪迹江湖虽只四五载,但也闯出了一番不小的名声,人称夺魁急先锋,花间小白龙,什么阵仗没见过,吃醋?这俩字儿我都不知道咋写!”
说完就后悔了,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奶奶的,竟把老底儿给抖了出来。
“十一岁才启蒙,这么晚?”
尤双儿一时没懂,但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气得俏脸通红,狠狠啐了一口。
“呸,不知羞耻,这些话也能乱说!十一岁,妈呀,十一岁,看不出来啊,原来冯少侠的生活如此‘多姿多彩’,也不像您自个儿说的那么苦嘛!我看您别叫冯不平了,改名叫冯场醉算了,哼!”
甩了个大白眼,尤双儿起身要走,封知平赶紧拦住。
“别,我开玩笑的,我哪有那本事啊!你看看我的眼睛,多单纯,像是那种人吗?这些话我都是跟老董他们学的,刚才就顺嘴那么一吣,你可千万别当真!”
尤双儿斜眼:“真的?”
封知平用力点头:“真的!比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还真!”
尤双儿微笑,在封知平稍稍放心时转为冷笑:“你是不是真当我傻?”
封知平傻眼,傻丫头今儿怎么这么难搞,莫非真的是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冷的那个?
重新落座,尤双儿噘着嘴说道:“我算是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原来是被这些事给气的。你也是,这些事本也不算什么,你自个儿闷头乐没人管你,非得说出来招人讨厌,你说你是不是傻?”
呃,傻丫头说我傻?
封知平暗暗苦笑,提心吊胆的问道:“不算什么?这个,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你一点都不生气?”
斜了一眼,尤双儿淡声道:“生气?为什么生气?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与我有何关系?”
是啊,有关系吗?
自己跟她只是朋友,关系没挑明,人家态度不明,说不定只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呢,自己做什么关她何事。
可是,为什么不生气呢?
莫非自己真是一厢情愿,人家压根儿就没那份心思,只拿自己当普通朋友,半点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
想到这儿,世子爷忽然伤感起来,从小到大一直精力饱满的他第一次觉得意兴阑珊,颓然坐下,趴在桌上闷闷的不说话。
瞧见他的模样,尤双儿嘴角一翘,忍着笑意淡声道:“当然了,那是以前,以前咱俩又不认识,现在认识了,还成了很好的朋友,这些事我就必须得好好说说你。男人嘛,天性风流,想要你们洁身自好还不如盼着猪能上树。然风流可以,但要懂得适可而止,不懂分寸,风流可就变作了下流,外人当你面不说,别后定会嘲笑你,今后也别想好人家的姑娘会嫁你。但凡正经人,哪怕只是个不识字的乡村野夫,也没人愿意把自己的心肝肉嫁给一个不正经的人,你可明白?”
“是。”
封知平下意识的点点头,旋即愕然抬头。
“你,你说教我?你个丫头片子竟然说教我?你才多大,什么风流下流的,你哪听来的这些?”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尤双儿哼笑,淡声道:“别忘了我是修习《千情诀》的,我师父还是千绝武神韩凤雪,我知道的东西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年纪小怎么了,真当我是普通人家只会拈针绣花的傻姑娘啊?”
封知平立马闭嘴,仔细盯着尤双儿的眼睛,总感觉眼前这个丫头不像是暖的那个,更像是冷的那个。
尤双儿肚里偷笑,她确实是本尊无疑,只不过这些话也确实不是她说的,而是另一个自己教的,源自她师父之口,她当时没怎么往心里去,另一她却记在了心里。
方才想走又不舍得走,踌躇间另一个自己支招,一番话说完果然奏效,不但顺利的留了下来,还顺带狠狠的镇了封知平一把,吓得他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要知道这家伙以前在自己面前可是很没遮拦的,她是又欢喜又着恼,这下好了,只剩欢喜了,看他以后还敢欺负自己!
沉默的功夫,封知平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很可能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丫头可能对自己也有意思,要不怎么会说“那是以前”这种话呢?
吗的,就说嘛,自己可是泉州城里最靓的仔,哪怕落魄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吸引不了一个小丫头片子?
何况自己还这么喜欢她,虽然暂时不能挑明,但言谈举止间表达心思还是蛮明了的,要是对自己没意思,她能忍到现在,还巴巴上门又是探病又是送吃食的?
真没意思,她早就躲了,或者更干脆,直接请她师父砍死自己!
封知平精神大振,猛的直起身,指天发誓:“我保证,谨遵女侠教诲,今后逢场只听曲儿,不作戏,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外门就轰隆一声巨响,方才还晴朗的晚空突然乌云汇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两人都吓了一跳,封知平魂飞魄散差点没跳上房顶,稍稍冷静后几步冲到窗前指天怒骂。
“草泥马的贼老天,少爷好不容易说句实话,你他吗打个屁雷,吃饱了撑的啊!”
尤双儿赶紧拦住:“别乱说话,这雨是付山主招来的,小心他听见了一记天雷劈死你!”
封知平一怔:“付山主?琼泽武神付锐安?他闲着没事儿招雨干什么,显摆他的青天剑有多厉害啊?”
使劲揪住耳朵扭了个圈,尤双儿急声道:“都说了别乱说话,雨水所覆之处便是他的剑场,风吹草动皆明于心,若是着恼有你好果子吃!”
封知平这才想起自己讥讽的是点苍山九大武神之一,小脸煞白,赶紧关窗,讪讪的缩了缩脑袋。
“付山主是好人,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计较的。”
嘴上讨好着,身子却往尤双儿身边靠,不是为了揩油,是怕付武神真着恼了,有尤双儿顶着也能宽容一二。
尤双儿明白他的心思,白了一眼说:“付山主自然不会跟你这种小人一般见识,他唤雨也不是为了显摆,他没那么无聊,他是为了点苍山周遭十里八乡的旱情。”
“最近天气炎热,一直未曾下雨,咱们点苍山水源丰沛还好些,可周遭乡镇有不少都闹了旱灾,好多庄稼地都旱裂了。眼见庄稼不活,乡民们便求到了咱们门上,付山主向来心慈,又是苦出身,最体恤民间疾苦,得知此事后当即决定亲自出手,每个一段时间便唤雨一次缓解旱情,好多百姓都拿他当神仙供着,功德牌就不知立了多少。你可记着,这些话以后切莫乱说,让人听见了别说打死,单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三五个来回还有剩余!”
封知平赶紧应是,问道:“咱们点苍山连这些事也管啊,这些不是朝廷该操心的事吗?”
“没错,是该朝廷管,可身为天元一员,又是朝廷认可的名门正派,我点苍山既已知晓岂能坐视不理?往小里说,你我同为武者,便是江湖儿女,既为江湖儿女,自当侠肝义胆,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苦,怎能独善其身,坐视百姓遭旱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往大里说,百姓兴则国兴,国兴则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各门各派才能繁荣发展,否则天下人都为一口吃食而你争我夺,甚至易子而食,又哪有心思和力气习武求道,共寻天途?”
尤双儿义正言辞,封知平瞠目结舌。
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没想到会从这丫头嘴里说出来,原来小小年纪的她,一颗看上去憨傻懵懂的小心思里竟也藏着这等忧国忧民的大义之情,实在叫人吃惊。
封知平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孩,她比自己以为的更特别,有思想,有正义感,也比自己更懂得什么是侠,什么是义。
江湖儿女。
封知平默默咀嚼,笑了。
江湖多纷争,可江湖也多情义,好勇斗狠刀光剑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是最耀眼最引人也最骇人的部分,可真正的江湖远不止这些。
江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邃,还要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