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说不清的低落在心头窜动, 忽而一刹间,楚源转身想逃,背后却恰在此时响起声音:“哎?楚源?”
楚源定住脚, 回过身, 明越笑道:“来一起玩?”
不了。
楚源心里想这么说,目光落在苏芝被烟花照亮的脸上, 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好。”
他走过去,明越把火折子递给他。下人已将新的烟花摆好, 楚源提起精神, 上前点火。
“嗖嗖嗖――”烟花窜上天际, 炸出一团团转瞬即逝的绚烂,苏芝高兴极了, 笑个不停, 笑声传过来, 楚源莫名觉得一阵振奋,待得烟花尽熄,他便先一步又跑去点火。
“快跑快跑快跑!”火星儿一点燃, 苏芝就在尖叫着喊起来,他边往回跑边看着她紧张得蹦蹦跳跳,待他在她身边站定, 转过身, 烟花正再度窜上天际。
三个孩子就一直这样玩到了入夜十分,所幸明日也不是读书的日子,不必早起。
徐氏带着他们进屋歇息,吸了口气, 打趣说:“现下可是实打实的‘一股子□□味’!”说罢就自己牵着苏芝去了屏风后,帮她换衣服。苏叔川笑着吩咐下人将两个男孩子的衣服也取来, 就让他们在屋里换了干净衣裳。
等三人都收拾好,宵夜也正好端了进来。
苏芝刚才玩得最疯,什么也不觉得,现下一看到宵夜就饿了,飞奔向罗汉床。几道宵夜摆在榻桌上,她端起热牛乳便喝,明越一笑,拿起块糕点:“那个喝不饱,来吃一口。”
“哦!”苏芝一听就放下了碗,就着他的手咬了口点心。府里的点心都做得精巧,一块也没多大,即便苏芝是小孩子,一口也吃掉了半块。明越便顺手将剩下半块丢进了自己口中,接着也端碗喝了口热牛乳。
这一来一往过于自然,楚源在旁怔怔看着,闷头不说话。
却见苏芝很快也拿了块点心起来:“这个好吃!”边说边就送到了明越嘴边。
明越笑吟吟地张口,直接将一整块都吃了。楚源忍了一忍,没能忍住,迟疑着也拿起一块糕点,低着头送到苏芝嘴边。
苏芝:“……”
她抬眼看他,他既不抬头也不说话,只那么拿着点心。她无语凝噎,扯扯嘴角不想理他,扫一眼不远处坐在床边说话的爹娘,还是张口吃了。
在她咬下去的瞬间,楚源骤然松气,一阵愉快在心间漫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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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上元节过去,日子就又忙碌了起来。百官上朝,皇帝也复又看起了奏章,皇子们也继续读起书来,加上一干伴读的官宦子弟,尚书房里日日书声琅琅。
宫中尚书房教书的方式与相府里也差不太多,小孩子们以年纪划分,年纪相仿的就在一起读。十三岁往上的各有各的先生授课,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尽要习得。
过年时刚出了一阵风头的十三皇子今年十五岁,素来勤学,但因宫中皇子众多,皇帝总不太注意得到他。这回过年的那篇赋是他磨了多日的,先生亦为他修改多数回,可算让他得了几分意。
于是一下课,同一个院子里读书的另几位皇子就都围了过来。兄弟们坐在一起说说话倒也没什么,只是这场景平日在他这里可不多见。
十三皇子初时笑吟吟地应付,过了一刻,倒也有点疲于应对。十五弟正在旁边埋怨着十八弟的顽劣,他笑了声:“十八弟年纪还小,长大就好了。一会儿还有课,我出去走走。”
说罢,他就出了门。视线投向前一进院子,十三皇子心中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妙之感。
前头那一进院子,就是年幼些的皇子们读书的地方,每位皇子都还读过书。他最初进尚书房的时候,皇长兄还在世,在一众兄弟里,这位大哥总是光芒耀眼。
后来过了几年,大哥没了,三哥成了最出挑的那一个。再后来,又是七哥、十八弟……他看着他们被父皇赏识、被旁的兄弟们围着转,心里劝过自己这不过是平常事,那份酸涩却总是挥之不去。
如今,到底是轮到他了。他觉得神清气爽,一直默默无闻的母妃脸上也多了些光彩。十三皇子想着,自己必要抓着这机会,一直努力下去,太子之位既然那么多人都坐过,他为何不能?到时他必不像他的兄长们一样做出那些荒唐糊涂事,他就安安分分地当太子,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定一定神,十三皇子提步走向了院门。
前头的院子里,年幼的皇子们也正歇着。萧易在屋里坐久了也觉得闷,便拿着书到廊下读了起来――啊,还是现下的日子舒服!
过去的一年,他想着兄长们的遭遇寝食难安,书也读不下去。还要日日装傻充愣出去疯,日子再长一点他怕是真的要疯了。
如今,他不再那么炙手可热,父皇不太见他了,他有一点点难过,可能换来安稳日子这便是值得的,于他而言终还是安安静静地读书开心。
俗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萧易觉得这话一点也没错。骑马打猎瞎疯瞎闹的事情,他去年为了不让自己过得太难,也劝自己真心接受过,终究还是敌不过读书带来的乐趣多。
是以这些日子,萧易都捧着书不肯放下。兄弟们只当他在做样子,他也无所谓,只顾津津有味地看他的。
心情舒畅地又翻过一页书,身侧的门内忽而响起一阵欢腾:“十三哥安好!”“十三殿下!”
萧易初时没拉回神思,但里面的笑语不断,终是打断了他读书的思绪。他回过头,便看到十三哥的侧影。
十三哥正坐在十九弟身边笑吟吟地跟他说话,眉梢眼底尽是一种大哥哥的和颜悦色。放在从前,萧易会简简单单地喜欢这样的哥哥,去年一年却让他长大了不少,他看得出十三哥眼中深藏的那份得意。
萧易摇了摇头,懒得多做理会。人各有志,他是个怂人,不愿意搭上性命去争太子之位,可十三哥想争,也没什么错。
说到底,太子总是要有人当的,皇子们也不能人人都像他这么怂。
萧易便又静下心来,继续读他的书,十三皇子也继续在屋里与弟弟们说笑。屋里屋外两番天地,各是想法不同。
不觉间入了夏,天气慢慢转热,三四个月里,宫里没什么大事,零散的小消息倒也不断。譬如十三皇子的生母从贵人一跃封了贵嫔,再譬如陛下给十三皇子换了位新的老师,论学识不算拔尖儿,深究身份却有些引人遐想――恰是前太傅在太学时的同门。
端午,入宫伴读的孩子们提前两日回到府中,等着过节,楚源也一道回来了,但一进暖玉阁就回了屋闷着,好似也不是跟谁摆脸色,倒有几分明显的心神不宁。
苏芝原蹲在廊下喂阿橘,看他这样愣了愣,起身擦擦手,朝他卧房去了。
这几个月,二人的关系融洽了不少。许多时候,苏芝都真有点“这是她哥”的感觉,仔细想想怪怪的,直白的感受却顾不上这么多,她也就随遇而安。
她推门进屋,张修诚迎上来:“小小姐。”
苏芝睃一眼楚源,轻问:“他怎么啦?”
“……不知道啊。”张修诚小声。宫里随侍各位公子的都是宦官,他没挨那一刀,不能跟进去。是以楚源脸色不好他也是刚瞧见,还没来得及问上一问,小小姐就过来了。
便见苏芝小大人般地摆摆手:“那你出去吧,我问问!”
“行。”张修诚这几个月也不怕她再惹事了,听言就退了出去,为他们阖好门。
苏芝瞧瞧坐在书案前默不作声的楚源,眼睛转转,跑到一旁想搬张椅子也坐过去说话。椅子一挪声音刺耳,楚源这才注意到她在,起身去帮她:“我来。”
苏芝一听,毫不客气地撒了手――这椅子可沉啦,有人来帮忙正好!
楚源一时晃神,也没多想,伸手一搬才猛地回过味,刺痛中缩回手来,直吸冷气:“咝――”
苏芝愣住:“怎么了?”边问边扒过他的手一瞧,就见手心上青痕紫痕交叠遍布,一看就是让先生打了手心了。
楚源会被打手心,可太奇怪了!他用不用心读书都不打紧,这些东西他上辈子本就学过一遍,纵使如今忘了一些,也能轻而易举地学得比旁人好。
她心下疑惑,目光便在他手心上顿住。他僵了僵,蓦然将手抽回,往后避了一下:“没事,谁读书不挨罚啊?”
“?”苏芝玩味地看着他的欲盖弥彰,爬到椅子上,伏着椅背托腮,“我就没挨过呀!”
楚源:“……”
“现在学的那么简单,你还能挨罚被打成这样?”抬起手,她点一点太阳穴,“你这儿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