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1 / 1)

相府之中, 苏芝因为晚上没睡好,正月十六迷迷糊糊一整天,但到了正月十七就又开心了。早上起床照例去学堂读书, 傍晚下了课和一群堂姐堂妹跑到花园里打雪仗玩, 没心没肺又一天。

彻夜睡不着的那晚,她原以为自己会为楚源的事再心神不宁一阵子的, 现在方知实在是想太多。

曾经的她,确是一心一意都投在他身上的。那时她痴迷于他的容貌, 醉心于他举手投足的威仪, 她觉得自己嫁了天下最好的男人, 觉得能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

于是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她总爱往他的紫宸殿跑。他忙着看奏章顾不上理她, 她也不甚在意, 她惯是会自得其乐的人, 只想在他休息的时候与他说两句话便好。

可后来她才慢慢察觉,他顾不上理她原来也并非全因忙着看奏章,更多的缘故不过是他不喜她罢了。她努力过, 却也改变不了什么。

两个人便慢慢变得疏远,再慢慢撕破脸面,变得相看两厌。心底最初的那份情愫不知不觉就淡了、枯了、消散了, 在她发觉的时候, 甚至已记不起自己最初喜欢他什么。

既是如此,她现下不再为他多去忧愁,倒也正常!

苏芝想得很开。这日打完雪仗又跑去了爷爷奶奶那里,两位老人都最疼这个小孙女, 她一进正院,院子里就一片欢腾。

“就知道跟你明越哥哥玩, 来看奶奶的时候都少了。”明氏把她搂在怀里,笑得眼角的细纹都多了些。苏芝甜滋滋地搂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那阿芝今晚不走了,阿芝跟奶奶睡!”

“好。”明氏笑意更浓,“正好今晚你爷爷不在,你想把阿橘抱来一起睡都行。”

“太好了!”阿芝喜出望外。之后几日,她便都是在明氏身边这样睡的,明氏每日醒来都看到一人一猫睡得四仰八叉。

而这几日,丞相苏仰也都不在家中。有一日直接留宿在了宫里,另几夜住在了同僚钱景林家中。

这位钱景林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太傅――本朝前后有过三位太子,头一位曾由苏仰亲自教导,第二位册立为储的三皇子便是这一位的门生。

二人原本并不熟悉,在钱景林初为太傅之时,还曾因苏仰教导过先太子而有些躲着他走。可后来,三皇子也遭废黜,至今幽禁在宫中,两年前更彻底地疯了,让二人平添了几分惺惺相惜,这便走动得多了。

如今第三位太子都已不清不楚地丧命,眼瞧着陛下又要立第四位,二人白日里在朝中为此忧虑,晚上更不免一起借酒消愁。

酒过三巡,钱景林摆着手摇头:“我知道,您跟我都不愿陛下立十八皇子,但咱们想法不一样。您是嫌十八皇子生性顽劣,不堪重任。我……”钱景林闷头又喝了一盅酒,“我只是不愿他像他几个哥哥一样罢了。”

苏仰苦笑着,也又喝了一盅:“我也不全是嫌他生性顽劣。”

“哦?”钱景林略显愕色,打量着这位素来只为国忧心的大丞相,“还有别的缘故?”

“唉,不说了。”苏仰摇头,“走一步瞧一步吧。有的事,我也说不清楚。”

“您这吞吞吐吐的……可不厚道。”钱景林嘴里头嘀咕着,但见他又只是闷头喝酒,仍旧不说,便也不再追问了。

朝中就是这样,不说处处都人心隔肚皮,也总得多几分谨慎。苏仰虽然为人坦荡,但若没这几分谨慎,事事都跟人推心置腹,那也当不了这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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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楚源那日在湖边垂钓之时规劝萧易未果,就又被萧易拽着出去疯玩了好多次。不知不觉,掐指一算,他已入宫伴读月余了,萧易去读书的日子最多不超过十天。

楚源愈想愈是头疼――这么个败家孩子当储君,要亡国啊!

他一壁发着愁一壁死命按捺着,初时还能劝一劝自己,让自己时刻谨记苏仰的叮嘱,不在宫里招惹是非,安安稳稳地活着便好。但日子久了,心中大义总会慢慢压过苟且偷生的心――眼看着纨绔子弟要当太子,凡有几分学识的人都无法坐视不理,更何况他还是个自己当过皇帝的。

他知道国泰民安有多难,亦知毁掉这些只在朝夕之间。更知若有个昏君高坐庙堂之上,受苦的总是天下万民。便不免越深想越是寝食难安,越寝食难安越生萧易的气。

于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日,萧易再借故要拉楚源去玩的时候,楚源心里的火气就翻了天!上巳节确是重要节庆,宫中也素来要贺,但皇帝从不会为贺上巳放下朝政,你一个一月里要玩乐二十天的皇子,过什么上巳节?

不好当着宫人的面发作,楚源便还是跟着萧易差来的宦官去了舒和宫。待得走进萧易的住处,就见萧易春风满面地迎了过来,一拉他:“走,今日天气这样好,不放风筝可惜了!”

“殿下。”楚源反手一拽,萧易挑眉,侧首看他。

他神色清淡:“殿下功课可写完了?”

说罢,他不理萧易,自顾自往屋里走去:“我可以陪殿下写,写完再去。”

萧易没说话。自楚源在湖边开口规劝那天,他就猜到十之八|九要有楚源忍不了的时候。所以近一个多月他才变本加厉地拉楚源出去疯,等到楚源真忍不得了,他也就可以开始走下一步了。

“楚源,我给你脸了是吧?”萧易的声音从楚源背后响起,带着几分嘲讽。

楚源不做理会,一直走到书案边,拿起墨锭为他研墨:“殿下的课业并不重,一个时辰也就写完了。”

想想他当太子那会儿,哪天不是挑灯夜读到深夜?萧易实在太过分了!

萧易偏头,一字一顿:“我拿你当朋友,不是要你来管我。”

“正因是朋友,才不能不管。”楚源继续研着墨,神色一成不变。

萧易双眸微眯,眸中沁出丝丝凌意:“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货还威胁他……

楚源气得一阵眼晕,见墨已磨得差不多够用,将墨锭一放:“殿下请。”

“来人!”萧易突然嚷嚷起来,似乎恼火至极,向外冲去。

楚源一愣,听他又喊:“来人!给我打他!打他板子!我生气了!打他!”

楚源神情一震,脑子里嗡地一声。

几名宦官忙不迭地涌进来,看了眼殿里,方知十八皇子是要打谁,立时有人劝道:“殿下,殿下使不得啊……楚公子是进来给您伴读的,又是相爷的门生,您消消气……”

“我不管!”萧易扯着嗓子嘶喊,“我不管!你们快去!不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他垫背!”

“殿下……”几个宦官心里叫了苦。十八皇子怎么就顽劣成了这个样子呢?一年前还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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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张嘴!”暖玉阁正屋卧房里,明越舀起一勺杏仁豆腐,笑吟吟地喂给苏芝。

“啊呜!”苏芝乖乖地将它吃掉,在嘴里抿一抿,杏仁味甜丝丝地蔓延开,引得她眉开眼笑。

“再来一口――”明越又送来一勺,苏芝如旧啊呜吃掉,才刚一抿,忽闻堂屋响起徐氏一声:“啊?!”

两个孩子都是一愣,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依稀能看到徐氏正站在房门口,门外有人正向她禀着什么。他们听不到他们的话,只见不多时那人就告退了,徐氏疾步折回屋来,面色惨白。

“娘?”苏芝懵懵地一唤,徐氏看看她,叹气:“娘进宫一趟,你跟明越哥哥好好玩,有事找你奶娘。”

进宫?

苏芝赶忙下了罗汉床,跑向徐氏面前:“娘怎么啦,为什么进宫?”

徐氏又叹:“你源哥哥出事了。”

苏芝一愣,明越也显出愕色,追问:“婶婶,楚源怎么了?可是病了?”

徐氏拧着眉头,看看面前这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不太想跟他们说。转念想想,又觉现下也不知宫里头是什么意思,万一一会儿让她直接把人带回来,他们都会见到他,不提前说个明白恐怕反倒要吓着。

徐氏便言简意赅地说了个大概:“他与十八皇子吵了嘴,十八皇子叫人把他打了。我得进宫去瞧瞧,你们好好带着。”

“我跟娘一起去!”苏芝话音出口,兀自一噎。

她去干什么……!

但徐氏的目光已落在她面上,改口也奇怪。苏芝只好低眼不吭声,贝齿一下下偷咬舌头,怪自己多嘴。

徐氏很快便点了头:“也好,一道去吧。”她想着,楚源现下必定惊惧难安,阿芝惯来和他亲近,或许能让他好受一点。

苏芝暗自撇一撇嘴,心下只想:娘,您真的不必答应的!

片刻后,苏芝便心神复杂地同母亲一起上了马车,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已至宫门口。

望着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朱红宫门,苏芝不禁心生感慨。徐氏倒没注意她的神情,心下念着楚源,牵着她的手匆匆往宫中去。宫里也知道苏家会来人,早已差了宫人候在门口,一名大宫女与两名小宫女一并候着,见了徐氏屈膝一福:“夫人。”

徐氏脚下未停,三名宫女自行跟了上来,大宫女上前扶着徐氏的胳膊,眸中颇有愧色:“这事我们娘娘也没料到,夫人海涵。打从出了事,娘娘一直在楚公子跟前守着,陛下现在也过去了,自会好生管教十八殿下,夫人别动气……”

这听着只是场面话,但个中意思徐氏自听得懂,苏芝也听得懂:一则是说着宫女是愉妃跟前的人,来此恭候算是向家里头表达个愧意;二则是圣驾现在在舒和宫中,徐氏是女眷,直接去见怕是不太方便。

徐氏脚下一顿,仿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容自若地向那宫女道:“听闻锦贵人近来身子不爽?”她抿着笑,“我平日在府里忙着,想进宫也不得空,今日既然来了,便去看看贵人。”

锦贵人是舒和宫里随居的嫔妃,一方面和愉妃亲近,另一方面若论亲缘,和徐氏的娘家七拐八拐地沾那么一丁点亲,虽说远得已难以算清与徐氏到底是怎样的亲戚关系,但也不打紧。

那宫女心领神会:“夫人说的是,那奴婢便先领夫人去锦贵人那边,一会儿再去探望楚公子。”

“有劳了。”徐氏垂眸浅福,苏芝看看她又看看那宫女,明眸转一转:好累喔!

宫里就是这样的累,说话都要隔着一层纱,总不能敞亮地说。她在宫里过了十几年,现下看她们这样都还是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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