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槿红了脸想要抽回手,却被景曜轻轻一带,转了个向一同走向了灶台边。
“你弄了什么,闻着好香。”景曜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香味儿里带着药味。”
“是乌骨鸡汤,我放了点补药。”顾槿轻声答道。
景曜看向旁边一个小砂锅,问道:“那这里头放着什么?”
“是给小白炖的羊奶。”
景曜失笑:“小白?那虎崽子?你当它是人呢,奶都要炖一遍喝,它喝生的就行。”
他才不会承认那虎崽和他是同等地位的,吃食都放在一起煮。
顾槿抬起眼皮瞅了眼他,心里头发笑,只上前把翻腾的奶锅掀了盖放到一边凉:“没了母虎,小虎体弱,自然要多注意了。”
她方才心里头本就藏了事儿,此刻与景曜一番对话,对父亲的担忧就更加藏不住,便开了口问道:“殿下,盛都那边一直没有我父亲的回信吗?”
景曜摇头,道:“就算朔金匪类当道之时,驿站也一直是畅通无阻的。若顾相来信,本王定然能第一时间收到。”
顾槿蹙了檀眉,手无意识地拨动着腰间的针盒:“父亲……应当不会出事吧。”
景曜一看到顾槿郁郁寡欢的模样,那颗冷硬的心便发软,他开解她:“顾相是大盛朝的文坛巨擘,多少士族和寒门学子的恩师,民望甚隆,不会轻易出事的。”
见顾槿仍是沉默无言,他继续道:“此间事已毕,本王会遣人回去查探盛都当前的局势,届时便清楚了,你先别担心。”
得了景曜的承诺,顾槿终是放下了一些心。
那砂锅已笃笃地冒了许久的气,顾槿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从他怀中挣了开,走到灶台边熄了炉火,掀开砂锅的盖子,将那乌骨鸡汤盛了一小碗出来。
举在面前将热气吹了又吹,这才取了勺子递给景曜道:“殿下尝尝看?小心烫。”
她第一次这般服侍人,颇有些手生,样子便有些滑稽,景曜看着有趣,勾起嘴角心情大好地接了过来。
他喝了一口,有点咸了。
不过略皱了一下眉,便舒展了开,吹了吹,喝了这一碗汤,除了有些咸以外,倒是清爽不腻,带了几分药香,十分合口。
“味道很不错。阿槿如今手艺越来越好,若是你我二人有一朝成为一对平头百姓,我也不用担心没饭菜吃了。”景曜笑着说。
顾槿听了这话,心中不知为何砰砰地跳起来,低了头,露出一截莹莹脖子。
若是有一日,他二人,成了一对普通的夫妻……那么她定会翻着花样给他炖汤烧菜。
“只是世事扰人,令人无从停下脚步。”景曜感叹了一句,将顾槿拉回了现实。
她抬起头勉强地笑笑,随口问道:“王爷今日同那些官员说了什么,我看他们出来之时两股战战,似是站不住的模样。”
提到这些官场渣滓,景曜脸上没了笑意,神色淡了下来。
“他们比起那杜峻来也好不了多少,想必殿下是要将他们都绳之以法了!”顾槿抬头,看着景曜的神情。
景曜转身藏起了神色,慢悠悠走出厨房,顾槿见状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些官员自然都是蛀虫。”
顾槿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们个个都有把柄捏在本王的手里,朝中又无人帮扶,若这些秘密泄了出去,足够他们死个十来回的,除掉他们,十分简单。”
“但如今他们对本王有用,杀了,不如留着。”
顾槿有一瞬的讶然,继而沉默了下来。
她便低着头这般随着景曜慢慢走到了庭院中,于假山清池之畔,翠柳之下的野区石椅上一同坐下。
景曜看着身旁这兀自苦思着什么,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的女子,不满地刮了刮她的翘鼻。
“又在想什么?”
“殿下,阿槿不明白。”她不解地皱了皱鼻子,方才被景曜刮过的地方痒痒的,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这些官员明明都没干什么好事,为什么殿下要放过他们,这种鱼肉百姓的人,自然只配千刀万剐。”
树荫下微风习习,带了丝池水的微凉水意,将顾槿鬓边的碎发吹拂到了景曜的脸上。
“或许有一天吧。”他闭了眼享受着这一刻,开口淡然说道:“但如今,与其将他们都掀下马,换了一批是敌非友的官员补缺,不如用着这些有把柄在我手的人。”
顾槿心中一震,这句话字面意思已十分可怕,但背后之意更令她吃惊。
“殿下……你的意思是,此间赈灾事务了解后,你也不回盛都吗?”
景曜睁开了眼,抬起手揪住一根飘拂在身侧的柳条,用枝头的嫩叶儿触了触顾槿的耳垂:“在盛都,我放不开手脚,难以成事。”
……成事?成什么事?
自收不到父亲之信,又听闻景曜这语义含糊的话,顾槿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浓。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王爷此来淮宁,不就是为了赈灾,替百姓谋福吗,何来的成事一说。”
景曜有片刻的沉默。
他不知道他的阿槿有没有准备好接受他的野心。
他还不敢用她的真心去赌。
他输不起。
他伸手在柳枝上择了一片结实的柳叶,放到嘴边:“阿槿想听什么?”
顾槿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景曜会吹柳叶。
“殿下可知《兰舟调》?”
兰舟调原是琵琶曲……母妃是琵琶高手,很爱弹奏这首名曲,他日日听着,自然对曲调十分熟悉,只是从未想过用吹奏的方式去演绎。
他思索了一番,点头称可。
又沉默着将柳叶揉捻至合适的柔软程度,将柳叶边缘平放至唇边。
试了个音后,悠然动听的调子便从他的唇边漏了出来。
高亢时若鸟鸣空涧,醒人耳目,低哑时又如沉吟声如泣如诉,令人顿生惆怅。
一曲终是毕了,现实终是要面对。
他放下叶子,睁开了眼,转身面向顾槿。
方才那个将心寄存于乐曲中逃避的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槿,若是我意在天下,你可愿陪我走这条孤寂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