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惊讶(1 / 1)

张氏愕然,面颊顿时火辣辣地热起来。她知道魏氏心情不好会发作人,却不知矛头直接就对准了她,连钱氏都不避讳。

不由嗫嚅道:“母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魏氏直盯着她,唇角微弯,浮起鄙夷的笑,“平常我只当你老实,没想到竟存着这份恶毒心肠,你是不是早容不下那兄妹俩了,非得挑唆着阿峼被打死才高兴?”

张氏恍然大悟,这是因为心疼杨峼,怪她没拦着杨远桥,便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老爷教导阿峼时,我先后劝过三次,后来老爷动了怒,说我要再多嘴一句,就加罚十下。阿峼平常知书达理,对我也是尊敬有加,我怎会巴望着他死?”

“你还有理了?我再问你,你可知道阿峼今年多大了?”

张氏吸口气,“十六,十月底就十七了。”

“亏你还记着,”魏氏冷笑声,“阿峻刚满十五,你大嫂就替他张罗房里人,整整寻摸半年多,才找了个稳妥可靠的。阿峭要晚点,也是十六岁开得荤。阿峼眼看就十七了,你可曾替阿峼考虑过?”说罢抓起茶盅劈头朝张氏泼过去。

张氏躲闪不及,半边身子都淋湿了,茶水极快地渗进轻薄的绉纱袄子里,激得浑身一阵激灵。

钱氏原本在屋角站着,见状忙退到外面,叫来个丫鬟,悄声嘱咐了几句。

张氏满腹委屈,只觉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热,咬咬唇强忍下眼泪辩解道:“母亲,从我进门,阿峼就在您身边养着,您说我是新妇,紧要得是伺候好老爷。阿峼七八岁上搬到外院,您吩咐王嬷嬷跟着过去,他的吃穿一概不用我插手,还特地叮嘱我莫要前去打扰阿峼读书。阿峼十二岁,王嬷嬷归乡养老,您又对我说阿峼已经长大了,不用人贴身服侍,外头自有媳妇经管他的衣食。这一晃儿十几年过去了,我何曾管过阿峼的事儿?”

魏氏哽一下,讥笑道:“你不管倒成你的理儿了,你当这母亲两字是白叫的?十六七岁正是年少慕艾乍懂人事的时候,但凡屋里有个人伺候,他何至于被个粗使丫头勾搭了?他要不成器,你们二房院能好得了?告诉你,阿峼即便死了,你也生不出儿子来。”

这竟是什么话?

有婆婆这么诅咒儿媳妇的吗?

难不成她生得就不是她的孙子,就不姓杨?

张氏悲愤交加,恨不得掉头就走,可碍着规矩仍是尽量恭顺地问:“儿媳不知怎么办,请母亲明示。”

魏氏将脸扭到一边,凉凉地道:“你这也不管那也不会娶你回来有什么用?捡根木头回来还能劈成柴呢?”

张氏实在忍不住,赌气回道:“母亲既是不满意,那就让老爷写封休书,我收拾了嫁妆回家去。”说罢,将门帘一摔,大步往外走。

没走两步,就听到屋里瓷器落地的声音,接着是魏氏的怒骂,“滚,趁早滚!腾出地方老二找个更好的!”

听到这话,张氏积蓄已久的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转瞬流了满脸。

好在厅堂并没人在,她飞快地掏出帕子拭了拭泪。

这时钱氏自外面进来,手里拿件湖蓝色怀素纱的袄子,“你那衣裳沾了水,半边都是印子,才刚让素罗回去取了件,到偏厅换了。”

张氏憋回去的泪忽地又涌出来,伸手掩了面低声道:“嫂子,你说我该怎么办?两头不落好,母亲又这样……我是真没脸活了。”

钱氏不说话,揽住她的肩,半推半拉地带到偏厅,才低声道:“什么活不活的,母亲昨儿是气着了,又心疼阿峼挨打,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快洗把脸我帮你梳梳头,下人嘴都碎,传出去还不知成什么样了。”说着亲自弯腰绞了帕子。

张氏怎好让她侍候,忙接在手里,胡乱地擦了擦脸,又打散头发让钱氏帮忙梳了。

眼看着瞧不出异样,才往外边去。

好容易撑着回到二房院,终是忍不住躲在内室呜呜咽咽地哭了个痛快。

桂嬷嬷与素绢均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着不敢入内。唯跟着张氏往松鹤院去的素罗听了半耳朵,悄声说给两人听,“在老夫人处受了责难。”

婆婆训斥儿媳妇天经地义。

三人虽不甘,却也无二话,静静地等在外面。半晌,听屋里哭声渐停,才端了清水巾帕等物进去伺候。

偏巧二门上的婆子又引了太医过来,张氏不便出面,遂吩咐桂嬷嬷带着往晴空阁去。

张氏重又梳洗过,随后也去了晴空阁。

太医却已离开,杨妡正坐在院中石凳上跟杨姵头挨着头挑拣桂花。杨妡右肩吃力,便只用左手,两人笑语宴晏有商有量的,极其和睦。

青菱笑着将太医留下的玉肌膏呈给张氏看,“说这个比化瘀膏管用,宫里娘娘们也用的,另外也摸了骨头,说没事,将养两天就好。”

张氏看杨妡气色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已是放了心,因想起还得让太医去看看杨峼,也不知太医知不知道。

便简短地嘱咐青菱几句,带着素罗往外院去。

刚才哭过一场,张氏想得明白,归家是不可能的。别说父兄容不容自己回去,就是她也不忍心连累他们被人指指点点。

而且有个大归的姑姑在,侄女们的亲事怕是要艰难许多。

何况还有杨妡牵连着。

杨家的姑娘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带着走。

再想想,归家之后又能有什么出路,即便再醮也不一定有个好去处。这杨府总算还和睦,钱氏待她一向宽厚友善,杨远桥也是愈来愈黏着她,只除了魏氏。

她既然打算仍要待,杨峼这事就必须得处置妥当了,正好趁机问问他的意思,免得又被魏氏挑理。

这次倒赶得巧,正碰上杨峼的小厮冬明送太医出来。

太医少不得又将杨妡并杨峼的症状细细说明一遍,又再四叮嘱切勿让杨峼伤处沾了水,再就是结痂时不得抓挠。

张氏一一听得认真,吩咐冬明牢牢记住。

杨峼已得知张氏过来,特特地站在院中相迎,见到张氏便是一揖,“我已经大好了,不敢劳母亲拖步,母亲且请进屋喝杯粗茶。”

转身时,张氏瞧见他灰蓝色道袍背后已然又沁出血来,显然是刚才弯腰挣开的。

张氏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杨峼对她一向淡漠,但礼数上却从来不差半分,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再挑不出失礼之处,这次也是,拼着挣开伤口也得出来行礼相迎。

岂不知,要是魏氏知晓,恨不能又得把她骂个狗血喷头。

想起适才被魏氏的那通挤兑,还有那杯迎面泼来的凉茶,张氏恨得牙根痒痒,沉着脸吩咐冬明,“赶紧伺候三少爷上药,若被老夫人知道,别说你得不了好,便是我也跟着吃挂落。”

杨峼何等聪明,立马听出话音来,忙道:“母亲且请宽坐,我换过衣裳再出来。”又吩咐小厮秋晖,“给太太沏壶毛尖,别太酽。”

秋晖应声而去,少顷端过茶来。

素素淡淡一只白瓷茶盅,面上绘了疏影横斜一枝梅,汤水澄碧里面立着七八根舒展开的茶叶。

张氏小口啜着,四下打量起厅堂的摆设。

中堂一幅泼墨山水画,然后黑檀木的一桌四椅,博古架上养了盆文竹,再就是一套牧童横笛的茶具。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这还是张氏头一次来竹韵轩,没想到竟是这么的简单,还不如她娘家兄长的书房来得奢华。

没多大工夫,冬明自内室出来,恭敬地道:“少爷刚上完药不太方便走动,太太可否移步到里头说话?”

张氏点点头,带着素罗一并进去。

内室也是素淡,一座四扇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隐约可见里面挂着虫草帐帘的木床。外间墙边摆着书架,靠窗是座长案,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笔墨纸砚,杨妡送得竹竿笔筒也在其中,林林总总插着十几支笔。靠北墙则安着罗汉榻。

此时杨峼已换了件颜色略深的靛青色袍子,姿态别扭地坐在罗汉榻上。

张氏淡淡开口,“你屋子也太冷清了,回头我开了库房让人挑几样摆件送过来。”

“母亲不必麻烦,”杨峼笑着拒绝,“我志在读书,玩件太多只会让人分心,现今我有湖笔端砚,相比许多同窗已经好太多了。”顿一下,又道:“我见父亲用的折扇不错,要是五妹妹那天出门,请她也帮我挑一把。”

张氏不由低笑,“你父亲本是嫌弃扇面画得不好,碍于妡儿面子不得不戴着,难得你能看上眼。”

杨峼笑道:“我觉得那画极好,有种枯木逢春绝处逢生之感,要是五妹妹不介意,倒想跟父亲讨了来。”

说笑几句,张氏思量番,斟酌着语气道:“有件事是我耽误了,其实原本不该这会儿提,差几天你就下场考试,怕扰了你心思……可正赶上这个时机,就想问下你的意思。”

杨峼看出她的迟疑,笑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科考一来考学识也是考心性。再者,今年是恩科,明年才是正科,若不行明年再考就是。”

天启帝登基两年有余,为广罗人才,连设两年恩科,第三年是正科,这就意味着连续三年都有科考。

张氏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你已年近十七,大少爷与二少爷在你这个年纪屋里已经有人伺候,你想过没有,想找个什么相貌品行的?”

杨峼脸色蓦地红了,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羞色,少顷抬头大大方方地说:“多谢母亲想着,我心中已有了人……嗯,嗯,就是祖母屋里的碧玺姑娘。”

张氏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碧玺长相不如玛瑙漂亮,性情不如珍珠温柔,平常也不怎么在跟前伺候,什么时候落了杨峼的眼?

再者,他既是相中碧玺,又去勾搭杨娥屋里的丫鬟算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都出在松鹤院,魏氏知道必然又得发怒。

杨峼看出张氏的为难,笑道:“此事不劳母亲费心,等秋试之后我自己跟祖母讨人……倘或母亲问起,您就说我心里有了主张。”

张氏怔怔地看过去,面前这张脸跟杨远桥还真是像,修眉俊目清雅斯文,唯他因年幼之过,眸光不若杨远桥那般深,却已是超出年纪的老成。

想起昨夜他挺直脊背一声不吭地捱了十几下时候的倔强与孤傲,张氏油然升起怜惜之情,叹道:“你既凡事有成算,就如昨日那般情形,在你父亲跟前低下头认个错又如何,何苦生生捱那些责打?”

杨峼默一默,低声道:“母亲,我觉得自己没错……”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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