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二人相互拥抱着急速下坠,周边暗无天日,不见半点光芒,唯有叶千雪手中乳白色的真气犹如一盏明灯般闪亮。
显然,这抹闪亮的光辉不能照见任何景物,周遭仍是一片漆黑,甚至不能照见二人的全身,能照出的也仅仅是彼此的笑容而已。
然而只要彼此笑容足够真实,足够坦诚岂非已然足够!
可莫少英仍觉不够。他微微仰起了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对方的,叶千雪红着脸大着胆子回应着,如此亲昵的举动让彼此偎依得更紧,仿佛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是的,没有任何东西。
这一刻,莫少英仿佛想不起云踪派,想不起自己究竟为何而来,怀中的叶千雪更是忘掉了矜持,忘掉了身份,更忘掉了仍是慕容流苏之妻的事实。也唯有此刻的他们能纵情地忘却一切,知道彼此眼中都有自己的影子。
二人仍旧飞速下坠的,真气的光亮却在慢慢地减弱,不是叶千雪不够努力,而是那莫少英身上的煞气委实已浓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莫少英面上仍旧是笑着的,可一颗心已开始愁了起来,他自己是活不成了,可对方却不一定会死。
那么下面等待他们会是什么?
刀山火海,还是十八泥犁?
或者更干脆些,直接摔成两滩肉泥?
“可即便是肉泥,我也要是下面那块。”
莫少英心中默默地想着,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身形,在坠落境况下这么做原本是很艰难的,可莫少英完全没有灰心,他此刻也有无穷的力量促使着这么去做。
叶千雪显然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刹那之间已然会意,她俏脸微微一变,开始抗拒起来。
于是、这二人在坠落中一顿推搡,争着去当那块微不足道的“肉垫”。
显然,这种作法实在可笑,可笑到整个“深渊”都震颤了起来。
不、那不是深渊在震颤,是隆隆的水声,不旋踵间巨大的涛声飞速靠近。
“噗通。”
二人跌入不知名的水中溅起细微的浪花,而此刻莫少英心里也同样乐开了花。他显然不曾想到这次绝境之下竟会有深潭,他想笑,但笑容仅仅一闪而逝。他猛然发觉了一个问题,这里的水根本没有半点浮力,他们下坠的速度非但没有半点减缓,甚至隐隐觉着下沉得更快。
既然给了希望又为什么生生掐灭?这人间又哪有毫无浮力的水?不,不对,这里根本不是人界,这水也不一定是平常所见的河海大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莫少英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彼时、莫少英眼中的惊喜迅速黯淡了下去,可旋即这丝丝惊喜却转到了叶千雪双眸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却又让人兴奋无比的事情。
莫少英一讶,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近,便赫然发现周遭一如黑焰般的煞气正飞快消散在不知名的水中。而体内的真气也正随着煞气的消失而消散。
这对于莫少英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能活下来已属万幸,只是没有了真气的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过去做一个平头百姓?
莫少英心下笑了笑,然后他就瞥见一片光,一片从水底赫然传来的光亮,亮得直刺人眼。莫少英一个激灵,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般趁着真气还未消散殆尽,再次尝试御动腰间的流渊。
显然,没有了浑厚煞气的束缚下,他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流渊一展剑身,于水中划出一道亮丽的水波纹便急速向下飞去。而此刻莫,叶二人已从水底掉进了空中,空中有风。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叫人匪夷所思,二人却并未多想,因为尽管罡风猛烈却比那设想中的地狱可爱得太多。
二人拥抱着下坠,上方流渊卯足了速度猛追,它追了上去,一剑拖住了莫少英的背部,令二人缓缓降到了地面。
于是、谁也没当成那块“肉垫”,二人竟奇迹般活了下来。
活着,对每个人都值得庆幸,但活下来就意味着无数的烦恼接踵而至。
人生下来岂非就是为了解决各种各样的烦恼?
二人迅速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望着彼此并未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双双默契地撒开了手,望向了别处。是的,只要还活着,他就是云踪派的莫少英,是人尽皆知的魔头,他也仍有未尽的事要做。而叶千雪仍是那个叶家的大小姐,是坐守东都的郡主,更是慕容流苏的妻子,往后的未亡人。
所以,他们之间也早已无法回头。
“还不如死了好。”
尽管叶千雪说的很轻,轻得仿若不想让人听见,可莫少英还是愣了愣,触及叶千雪那迷离的眼神却并没有再次抱上去,他已站了起来。
极目远眺,此处风和日丽。天上有云,那是他俩掉下来的地方,而地上竟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那龟裂的大地用无数乱糟糟的土块拼凑在一块,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边际,仿佛亘古都不曾变过。
而此时的两人好比被抛弃在干涸岸上的两条鱼,显得那么的渺小,无助。
幸好两条总好过一条,这就好比两个人总好过一人孤孤单单地活着。
叶千雪显然知道这层道理,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们……”
“我们得出去。”
莫少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将叶千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打散,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梢,眼神也跟着恢复到以往的清冷:“可我们怎么出去,既然想出去,那为何要吞下那枚珠子?”
叶千雪说完便有些后悔,因为这句话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有些胡搅蛮缠了,可没想到对方回答得更绝:“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下来?”
“是啊,我又何必不松手跟下来。”
叶千雪下意识地咬着唇角,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莫少英用余光扫到她此刻的神情,心下陡然一怔,跟着就开始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吞下珠子本以为那妖帝就在其中,加之我先前也被夺舍惯了,所以即便没有那白眉所说的五成把握,我也依然有机会的。只要有机会就该将这等近在咫尺的祸患除去。”
叶千雪心下乱糟糟的,她其实想听的并不是这些,可仍是顺着话道:“可即便如此你也不用将它吞下,大可将它丢了,甚至毁了都可以。”
莫少英将流渊插回腰间剑鞘,道:“我摸不准白眉。”
叶千雪道:“白眉?”
莫少英道:“不错,是白眉,他很谨慎。而一个谨慎多年的老家伙可能有无数个更好的选择,但也绝不会将最后一道赌注压在别人的身上。”
叶千雪讶道:“你认为那白眉也身负煞气。”
莫少英点了点头道:“至少我从没见过他出手,而我所习的《魔道》也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所以换位思考、将心比心,那白眉定然也会。这也是为什么他费尽心机,对我说了一大段半真半假的话,那表面看起来是在劝诱,其实暗底里无论我吞不吞下珠子,他都已留有后手。”
叶千雪顺着话道:“所以你不知道那些后手是什么,你干脆就顺势吞了它?”
莫少英道:“正是。我本来觉着他和慕容恪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但现在想想又不是,他似乎巧妙地骗过了所有人。”
叶千雪缓缓点了点头,忽又道:“可这有一个问题。如果那白眉事先就知道这些,何必事先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他难道不该一见到珠子就出手抢夺,然后一口吞下?”
莫少英笑了笑,道:“不论是人,是妖总会怕死,白眉也不例外,能让别人替自己去死,岂不再好不过?而方才没有你,没有那条不知名的水流,我早已步了唐尧的后尘……”
忽然一丝狂风袭面突兀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二人眉头双双一皱,就听四面八方响起了空旷的笑声,笑声很大,仿佛存在此间的每一个角落。
“谁?”
莫少英紧握流渊,喝问出声,迅速掂量着自己体内还剩下多少可用的煞气。
跟着,那狂风忽在二人半丈开外集中成一道旋风。旋风一经散去就见一条人影大刺刺的出现在二人面前。这个人有着一头蓬松的白发,头顶有一对犄角,右侧那根明显长些,而左侧那根却不知是何原因短得只露出发梢一截,上面齐平的切口似是被刀剑一类的兵器生生削去的。这个人身穿这一件血色战袍,仿佛就似刚刚浴血归来的战将。